喻言和张兰赶到街角时,除李莉以外的李家人都在车上。
一棵桂花树下,喻星宇拉着泪流满面的李莉,为她擦泪水,舍不得她走又无可奈何。
张兰弓着腰,劝诫着车内的李莉父母,让他们吃了饭再走。
喻言走到桂花树前说:“喻星宇,妈妈让他们吃饭了再走,你再去劝劝。”
喻星宇站着没动,喻言不悦:“听到没有,快去。爸妈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你好意思让妈一个人去应付那么大一群人。”
喻星宇一声叹息,掉头走向张兰。
李莉喊了一声姐姐后,掉头也要走,却被喻言叫住:“我们聊聊。”
*
喻言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李莉擦脸。
“我们认识了两三年,我大概也了解你。”喻言顿了顿,“虽然我没结婚,但也看过很多夫妻为钱财争吵打架,搞得家里鸡犬不宁。如果我要结婚,也会找一个物质条件相对好的男人,那是一种保障。”
李莉擦着眼泪。
喻言继续说:“我们两都有弟弟,我跟我弟相差两岁,从小打到大。你跟你弟弟相差十几岁,应该打不起来吧?”
“嗯,我不打他。”
“你爸妈偏心?”
李莉抿了抿嘴。
“我有时也觉得不公平,当姐姐要树立榜样,当姐姐要让着弟弟,哎——”喻言眼神变得锐利,“李莉,如果你都嫁了人,你父母还隔三岔五地让你帮娘家人,帮你弟弟,你会怎么办?”
“如果我有能力帮,自然会帮。”
“变成扶弟魔?”
“我不是。”李莉拔高声音,“我不会。”
“其实帮帮自己的父母弟弟也没关系,只要自己有那个能力,不让另一半为难。”
李莉咽了咽口水说:“我是没有姐姐你有能力,但我也没想让星宇为难。”
“我不是要跟你比什么,如果你们真的结了婚,只希望你们过得好。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会面临很多问题,事先发现问题,总好过事后手忙脚乱。
“你看,你们家今天就打了我们家一个措手不及。你知不知道,爸妈为了今天,做了好久的准备。只是——你父母提出的条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没有,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李莉眼神躲闪,喻言怎不知她在说谎。
喻言轻叹:“没关系,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现在事情已经传开,我们一家成了笑话。”
“对不起,姐姐。”
“你有没有想过,闹成这样,你们家的损失会更大。大家会认为你们一家贪财、无礼,就算你跟我弟结婚了,你和你的家人在镇上的名声也坏了。特别是你,会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你在我们家可能也要伏低做小。你觉得你会好过吗?”
“我——”
“对,你可以不来安隆。但是,喻星宇是一定会回来的。你们会因为回不回老家的事争吵闹别扭,你也在给喻星宇出一道难题:父母和老婆谁更重要?
“我爸妈从小宠着喻星宇,他也很依赖爸妈,这你应该清楚。
“你每次来我们家,我爸妈都好好款待你,也从未为难过你,甚至都没让你洗过一次碗。他们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
“一边是对你不错的未来公婆,一边是把你捧在手心的未来老公,你却同时为难他们,让他们都不好受。”喻言冷笑,“这就是你想要的?”
李莉涨红了脸:“不是——”
“如果你们两个结不成,损失最大的还是你。同为女生,我知道我们的花期有多短。你们分手后,你可能会急急地找一个人嫁了,也可能会找到物质条件更好的男人,但是你身上贪财的坏名声却丢不掉,还有累累伤痕。”
“我没有贪财,我只是想——”
“你只是觉得物质上充裕了,就有了安全感。可是,你看清楚,能拿出那么一大笔钱的是我父母,不是喻星宇。我父母或许有些钱,但那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几十年赚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你们想要啃老,我父母总有干不动的时候。”
“我没有要啃老,我也有自己的工作。”
“好,那就请你想清楚,是我父母给你准备好房、车、彩礼,你就有安全感,还是让喻星宇做一个上进、有责任、有担当的丈夫更让你有安全感?”
李莉哑口无言。就在此时,车子里的人在叫她。
喻言:“原本我们两家可以到江城某个餐厅的包房里关起门来谈的,有意见有问题大家再商量就是,可你们却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这下好了,闹得沸沸扬扬,难以收场,我们都成了笑话。
“都说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可这还没结,就已两败俱伤。你们这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高明。你回家好好想想我刚刚说的话吧。”
*
喻言看着三辆小车缓慢前行,母亲和弟弟对车子里的人挥手告别,尽管车里的人没什么反应。
张兰脸色不佳,突然扯出一个笑脸:“小江,走,吃饭去。”
喻言回头一看,江禹行靠在三四米远外的墙根处。
江禹行担心喻言跟李家的人闹起来,这才跟了来,在墙根已经站了好久。
他站直身体,礼貌谦和地说:“不了,阿姨,我妈和舅妈都回来了。”
张兰走到江禹行跟前说:“走吧,都是中午的一些剩菜,不过是干净的没吃过,你不要嫌弃。”
“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
喻星宇也加入了劝饭队伍,最终江禹行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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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兰气冲冲地走在前,喻星宇低着头跟着母亲。
喻言拉开和母亲他们的距离,和江禹行并排前行,她小声问:“你都听到了?”
江禹行点头。
“我是不是很凶?”
“有点——飒。”江禹行咧开嘴角,“你一直没变。”
“嗯?”
“我记得小时候,在孩子群中,你一直是比较安静好说话的那个,但一旦有人欺负你的弟弟,你就会挺身而出,为他出头。”
“谁让我是姐姐呢。”喻言盯着母亲的背影,叹了叹气,“我只是不想我爸妈太难过。”
“有姐姐真好。”
喻言笑了:“我一点也不想当姐姐,我想当妹妹,有一个宠着我的哥哥。”
江禹行失笑。
“真的,如果你有一个不懂事,好吃懒做,不会为未来打算,老惹人生气的弟弟,你就知道我的苦恼。”
“你弟弟就没有优点?”
“有。”喻言无奈极了,“特别听女朋友的话。”
江禹行本想忍着不笑,可实在没憋住,还担忧喻言会难堪,没想到她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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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言离家不远时,正好看到父亲弓着背,给车子里的李莉亲人们递烟,还说了一些抱歉话。
那一刻,喻言难过极了,眼睛发酸,恨不得能一脚踹走那群人。
江禹行说:“这只是他们的一次试探,不久后,他们会降低条件。”
喻言仰头望着他:“可是,你不觉得这种讨价还价的婚姻很没意思吗?”
“是挺没意思的。”江禹行看着远处的瘦高男孩,“希望通过这件事,你弟弟可以长大些。”
喻言苦笑:“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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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都走了,喻宏光望着车子消失的地方,叹了叹气,转身面带微笑对众人说:“你们想笑就笑吧。”
对门吴爷爷:“有什么好笑的,要笑也是笑他们那群人。”
对门赵婆婆:“就是,宏光,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他们那种不要脸的人。”
龚碧云的丈夫提高嗓门:“把肚子搞大,他们一分钱也不要,信不信?”
龚碧云打了丈夫一下,警告他别乱说。
“好了好了,开饭。”张兰朝自己的姐姐点了点头,“饭还是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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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围了四桌人,江禹行坐在最外面一桌。
喻宏光回头招手道:“小江,来这里坐。”
江禹行起身,走到喻宏光跟前:“叔叔。”
喻宏光站起来,他的个头比江禹行矮了一大截,抬头说:“你是一个有文化见过大世面的人,你来评评理,今天的事到底谁对谁错?”
这种事,男方有男方的苦楚,女方有女方的考虑,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但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秤砣偏得太厉害便失去平衡,失了公平。
喻宏光懂这些道理,谁也不能替他拿主意,但他现在心里很不痛快,需要找些人说说话。
江禹行也知道喻宏光的烦恼,不好推辞,便坐在喻宏光身旁。
喻宏光瞪了一眼同桌的喻星宇,命令道:“你去把酒拿来,今晚上我们大家好好喝几杯。”
喻言让弟弟待在这里,自己上楼取了两瓶白酒下来,再去厨房拿了几个小酒杯。
喻宏光要给客人们倒酒,喻星宇赶忙起身,接过倒酒的活儿。
喻言捕捉到一个细节,江禹行看着面前的白酒皱眉。她记得他不喝白酒,因为辣嗓子,于是她掉头去了超市。
喻言买了一箱啤酒和一瓶红酒,老板是熟人,帮忙把啤酒送到家。
其实超市老板还另有私心,想打听喻家的亲事。
喻言话不多,基本就是一个字,“嗯”,超市老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想找当事人确认。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喻宏光见到超市老板,也不遮遮掩掩自家丑事,还拉着人吃饭。老板怎好意思吃饭,客气了两句,掉头走了。
江禹行酒杯里的白酒几乎没少,他边吃菜边听大家吐槽。
喻言站在喻宏光身后:“有喝红酒、啤酒的吗?”
饭桌上大都是有年纪的男人,喝不惯红酒,又觉得啤酒味淡,都说不要,只有喻星宇要了一瓶啤酒。
喻言:“你呢?”
江禹行抬头浅笑:“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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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言坐在江禹行旁边一桌,两人背对着背,她能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
江禹行的话不多,不过句句说在点子上,不会像有的长辈啰里啰嗦一大堆却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喻言听着都累,更何况被人缠着又不得脱身的江禹行。
喻言见江禹行放下筷子,似乎吃好了,于是掏出手机,一只手半掩着屏幕,一只手打字,给吴悠然发了一条信息:【打电话给你哥,他被人缠着灌酒。】
片刻后,江禹行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说了两句又挂了电话,转头笑着跟喻宏光说:“叔叔,我妈找我有点急事,我先回去,改天再和您喝酒。”
如果是其他人,热情的小镇人绝不会轻易放人,可江禹行的母亲吴承雅声望太高,大家都不敢怠慢,也不再劝酒,纷纷叮嘱江禹行赶快回去。
喻言想出去透口气,以送江禹行的借口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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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阳早已落山,夜幕沉沉,起了一阵冷风,刮着地上零星纸屑。
喻言拢了拢衣领,双手环.胸:“不好意思,我爸他们话多了点。”
“没事,男人喝酒后话都不少。”江禹行侧身对她笑,“谢谢!”
喻言知道她在谢自己给他买了啤酒,也不装傻吊人胃口:“不用,你是我们家的贵客,当然得招待好你。”
“我算什么贵客。”江禹行顿了顿,“你回去吧,外面冷。”
喻言点头,转身要走。
“喻言?”
喻言回头。
“别想太多,一切都会过去的。”
喻言弯了弯唇,挥了挥手,掉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