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漱神经紧绷,目光跟随尉迟本的视线,喉咙有些发紧。
她张了张唇,盘算着如何将人骗走。
眼前人却倏尔颔首:“那便由公主带路。”
“啊?”李云漱一愣。
这就……答应了?
尉迟本大跨步越过她,束起的墨发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微扬,轻轻扫过李云漱的指腹,让她有些痒痒。
他却不看她,背着手缓步下扶梯。
李云漱捧起手挠了挠指腹,发呆愣神之际,阁楼下传上那人来清润的声音:“公主莫不是心疼银钱反悔了?”
“自然是没有的!”
李云漱小跑着追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慢步前行,一路上不言不语。
直至到了百味阁门前,尉迟本才微微俯身,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云漱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撇了撇嘴。虽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一会死盯着那面书柜,一会又突然答应她请吃饭的请求。
但对着这样一张俊俏的脸吃饭总归不亏,兴许能套个近乎问问温府情况。
她快步走进百味阁,挑了上好的厢房,熟稔地点了几道招牌菜。
随后谄媚地邀他入座,替他斟酒。
“尉迟统领今日与温御史谈话许久,可是使察司查出来了什么?”
尉迟本捏着杯盏的手顿了顿,侧目睨了她一眼,未语。
见他既不语,也没将那杯酒饮下,李云漱继续道:“我知使察司直属于父皇,只对父皇述职,可我既无官职也无党派,你大可同我说,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回头我与父皇说便是了。”
“臣看未必。”
尉迟本将酒杯覆在桌面,酒水瞬间流出,顺着台布滴答落地。
“还请漱月公主转告四皇子,微臣愚笨,只知查案,旁的臣敬谢不敏。”
语毕,他上前推开厢房门,留一句:“使察司事务繁忙,此等佳肴微臣无福消受。”便快步离开。
尉迟本前脚刚走,跑堂后脚便将菜肴一一摆上来了。
门外候着的春序进来,疑惑道:“这统领大人答应了又不吃就走了,真是奇怪。”
李云漱也正奇怪,望着倒置的杯盏出神。
这尉迟本突然同她提四皇子李云祁,这与他有何干系?
来了又走,何不在温府时就拒绝。
不对,温府……
李云祁想拉拢温府,几次三番接近温暮尔,而自己这些天又整日往温府跑。
他定是以为自己与李云祁是一派,替李云祁试探他口风来了。
李云漱轻轻吐气,这误会怕是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了,不过当下之急还是保住温府不被灭门。
这一桌佳肴玉酿更是不能浪费,尉迟本确实无福,她招呼春序一同享用,春序忙摆手拒绝,却拗不过她。
几杯琼浆下肚,两人都有些迷糊,酡红悄然爬上李云漱的双颊。
她晃了晃脑袋,用力敲桌子:“白命——”
白命瞬时从窗外翻进来,恭敬行礼。
李云漱懒散靠着桌沿,拍拍脸蛋:“我这样貌美……如花!大晚上喝酒……危险……,你要保护好我……”
说罢,她上前拉住白命的衣摆,又好心牵起春序,让她牵住另一侧衣摆。
“走吧白命。”
月色正浓,澄澈的月光倾洒而下,如一层银白薄纱披于街巷。
白命一左一右各站一人,两人步态不稳,揪着他的衣角摇摇晃晃缓步前行。
三人挪着步子从温府门前经过,却见一男子身着使察司服饰从里面出来。
李云漱原地定住,酒醒了一大半。
是使察司的人。
联想尉迟本盯着那排书架的眼神,李云漱猛然打了个寒颤,人还未反应过来,腿先迈了出去。
她不顾身后两人,猛地朝温府书阁飞跑。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赶过去是否有用,却控制不住双腿停下来,只觉得身后有猛兽追赶,一旦停下便会被撕咬断喉。
诗集若是被找出来,温家即被斩尽,温氏姐妹深陷泥潭,她便会被抹杀。
现实肉身损坏,她再也回不去,她实在不愿这第二条命就这么结束。
她不会有第三条命。
赶到书阁,一眼便望见了书案旁的尉迟本,他手中正有一本书。
见她来,侧目而望,眼中没什么情绪。
李云漱一咬牙,冲上去抢过他手中的书,抓着书即刻后退,防备地盯着他,却对上他错愕的眼神。
她紧紧捏着书,手止不住颤抖。
两人便这样相对而望,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白命与春序赶来,凑近拍了拍她的肩。
她却应激地侧身护住书闪开,看清是他们后才稍有所缓。
尉迟本仍站在原地没动,只平静的望着她。
她此刻才深吐一口气,小心翼翼捧起书看。
却愣住。
《易经》?
李云漱茫然地看向尉迟本,后者则缓缓开口:“公主殿下也喜这卦象之说?”
她一口气堵着说不出话,眼见那人朝她俯身行礼,而后自顾自离开。
此刻她才放松下来,她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缓过神后,她侧目向角落的温家姐妹:“使察司的人何事来的?”
“您与尉迟大人出温府后便来了,而尉迟大人不出半刻钟竟也回来了。”温酌春开口。
原始如此……
李云漱泄气,怪不得尉迟本突然愿意去百味阁,想来是怕她妨碍使察司搜查书阁。
毕竟是公主,执意阻拦也是要费他们一番功夫的。
怪不得他那时在书架前瞧了好几眼身边的侍从,随后侍从便无声无息离开。
“我们书阁可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温暮尔问。
李云漱未答,只朝温御史瞧了过去。
后者心虚地望向别处。
“那他们可找出了那东西?”李云漱反问。
温暮尔摇头:“先是在翻看了一遍存放外邦文的书柜,可见没找出东西,又将整个书阁翻了一遍,仍是未寻得。”
李云漱松了口气。
她起身走向仍看着别处的温御史,用力揪住他的衣领。
“账本和诗集藏哪了?”
温御史装痴作傻:“公主您说什么,微臣听不懂。”
李云漱不怒反笑,松开他的领子,挥手招来白命将其摁在地上。
她俯视着温御史,好言相劝:“若你此刻交出来,本公主会劝父皇酌情处置。”
“若你还要装聋作傻,本公主便即刻禀明父皇搜院,即便你将东西销毁,本公主也会帮你再做好的账本与那本诗集放出来,让父皇知道你不仅贪污,还追崇前朝。”
她与其对视,一字一句:“之后你温府便会满门抄斩,脑袋一颗一颗的掉。”
温御史脸色铁青:“你这是造假……”
李云漱莞尔:“有何不可呢?”
温御史沉默。
李云漱示意白命松开他。
于是他缓缓爬起来,佝偻着身子,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般,垂着首一步一步走回自己院中。
李云漱跟在他身后,见他在自己房中可活动的石墙中取出账本,又从书案一角下取出诗集。
诗集用来垫桌脚?
李云漱挑眉,有些意外。
温御史将东西交给她,反而有些轻松地盘腿坐在案前,怅然开口:“我确实昧下了治水的钱款,但是得到这本诗集绝非我本意。”
“你方才说诗集,我还不知是何诗集,直到你说追崇前朝,我便知是这本,可这诗集是我偶然所得,那时书贩路过,我见着几本早年间的书,便讲他所挑的两担书都买下,未曾想里面还有这本书。”
“前朝所行之事,我亦不耻。”
李云漱点点头,伸手将诗集放于烛台之上,火舌瞬间缠绕上书页。
她随手将带火的诗集丢进了香炉中,无视温御史震惊而又带着水光的双眼,转身朝外走。
她将账本好生收着,已然决定了要如何处置。
错了便是错了。
李云漱迎着温府人炙热的目光朝外走,这些人有的愤恨怨毒地看着她,有的瑟缩惊恐地躲着她,有的眼中盈盈带着感激。
她不甚在意这群人的是何看法。
她是尊贵的公主,这群人可拿她没办法。
况且,她成功阻止了温府满门抄斩,讨厌她的人是在没眼光,她这么优秀。
这么想来,李云漱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正盘算着明日如何将这账本交给使察司,却在温府门前碰见尉迟本。
他竟没走,李云漱有些意外。
尉迟本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只道:“戌时过半,公主千金之尊还是尽快回宫较好。”
李云漱眨眨眼,他是在关心自己?
想起身上的账本,李云漱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其拿出递交到尉迟本手上。
盯着手中的账本,尉迟本没说话。
李云漱却好奇:“你不问我这是什么?”
“账本。”他回。
“你怎么知道?”李云漱抓了抓袖角,有些紧张。
难不成尉迟本知道方才温府的事。
她后悔极了,早知应该先确认他走了再去威胁人了,如果他目睹了一切,自己还是要被抹杀。
尉迟本垂目望着她,她此刻发髻凌乱,簪子也歪歪斜斜的插着,裙尾沾了土灰,一点也不似下午见她时精致的模样。
良久,他摇摇头:“猜的,多数账本都是这个样式,未曾想误打误撞猜中了。”
眼前的少女闻言松了口气。
于是他也跟着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