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桢出了一手心的汗。
她只知道有一个将她敲昏的男人,并不知道其余同伙的数目。
马车行驶的距离应该不长。
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柳桢不明所以,心脏跳得厉害,要破胸而出似的。额上微微出了虚汗,手脚也发凉得厉害。
外面传来了争吵声,她影影约约听到一个狠厉的声音大吼:“滚开!别挡道!”
又似乎有人回应他的话,但那声音并不洪亮,并不能使柳桢听清。
姜雁双目失明,其他感官便更加灵敏,马车刚停下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异样。
她的嘴角小幅度的嗫嚅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柳桢注意到她不断发抖的手。
姜雁默默缩回了里侧,沉默的目光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半天没等到反应,柳桢嘴上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凑到了木板的缝隙中,一探究竟。
刺眼的阳光使她不得不回避了一瞬,调整好角度后,她尽力望外凑。
身后的妇人忧心忡忡,伸在空中的手臂要前不前,尴尬地停在半空。
视角有限,柳桢除了稍远处的地板和商铺外,什么都看不见。
既然还能看到商铺,那就说明仍未走远。
柳桢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将小刀换了一只手,将手往衣服上蹭,擦了擦汗,再将小刀换回惯用手右手。
要不然,趁现在逃出去。
柳桢闭了闭眼,酝酿了一下。做好心里准备了之后,便回头对车上其他的人展颜一笑。
妇人们被她的笑安抚了,三个人女人紧紧抱在一起,对她点点头,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意识到那个寡言的姑娘看不见,柳桢蹲下去,握了握她纤细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触碰使姜雁本能瑟缩了一下,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柳桢,慌张的心好像安定下来了,她转动她那双明亮又茫然的眼睛,与柳桢对视。
最后点了点头。
“我会救你出去的。”
柳桢直起身子,松开了她的手。
马车外面好像有人在争辩,渐渐有人围在了马车前面。
但是周围太吵了,根本听不清。
随着马的一声嘶吼,柳桢意识到,绑匪好像要硬闯出人群。
不能再等了!
柳桢举起双臂,重重地往下一挥。小刀被蛮力扎进了廉价的木板之中,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木板的响声愈来愈剧烈。
另一边的妇人们也用身体撞着马车,使马车左右晃荡起来。
随着声音加大,周围人群争辩的声音也愈发加大。
“嘭!”
木板裂了一块,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马车内。
“救命!马车里面有人!有没有人,他们是绑匪!救命,救命!”
柳桢扯着嗓子大声呼救,手臂不断往木板上挥着,妇人们也纷纷效仿。
“救命啊!俺儿还在等俺回家,俺可不能死在这里!求求你们,救救俺们吧!”
面子?
柳桢完全没办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挥动双臂,感受不到痛楚。
从开始的那一刻,行动就不属于自己了。
人群开始拥挤,但是柳桢屏蔽了嘈杂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不断增大的心跳声。
姜雁听见了一切,求助的,咒骂的,乱七八糟的声音一股脑涌进她的双耳中,要将她吞没。
但最大声的,还是肉/体撞击木板的声音。
嘭、嘭——
嘭、嘭——
嘭、嘭——
一下又一下,像敲击在她心上一样。
没有缘故地,有一两滴泪滴到了她放置在膝盖、紧握的拳头上,湿润且冰凉。
她并不恐惧,但是为什么哭了呢?
百姓听到了求助,利用人墙堵住了马车的去路。
柳桢看到一个月牙白的身影透过缝隙,来到了她眼前。
“姑娘,且往后退半步。”
声音清澈,尤其在这种情境,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柳桢下意识卸了力气。小刀“哐当”一下落到了地上。
她小退半步,用袖子拂去了额上的汗。
只听见“嘭”的一声,碎木块飞溅。
那人顺着肘部的惯性向前移了一点,不过很快就退后几步,在柳桢目光所及之处站定。
那人忽然就暴露在她眼前。
柳桢的心猛地一跳,说:“是你?”
范煜没太过惊讶,只是朝她礼貌地笑一笑。
“把他们抓住!”
也许百姓想起来自己妻儿被绑架时的愤怒,男人们一哄而上,企图抓住蒙着黑面的绑匪。
马车上的妇女们也趁机逃出了牢笼,只留下千恩万谢。
柳桢回过神来,她跳下马车,与范煜擦肩而过。
“小姐,”小蓉匆匆忙忙地赶了上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别管我,”柳桢一撩袖子,冲上去就要给绑匪踹上两脚,“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敢绑你柳桢姑奶奶,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袖子一撩开,胳膊肘上便暴露出大片的青紫色来,吓得小蓉都顾不上阻止她家小姐失格的举动,想着发生了什么。
绑匪面前围着一圈人,柳桢将他们一一拨开,想要一探究竟。
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三个黑衣男子,这想必就是绑架她们的绑匪了。
“他他他,”一个蹲着的男人屁股落地,连滚带爬往后挪了两步,“他们好像断气了......”
不是吧?又来?
柳桢拧着眉,蹲下想要掰开其中一个人发紫的嘴巴查看,却有一人跃她之前,干了这件事。
“是服毒自杀。”范煜缓缓松开手,轻道。
百闻不如一见,柳桢还是第一次见到死人,更何况还是服毒自杀的人,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她为掩饰尴尬咳了两声,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人死都死了,这仇也算报了。
但是,总有一些疑虑盘旋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失踪案的背后主谋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之前抓走的女人和小孩到底被藏到了什么地方?
他的目的是什么?
金钱?
不、不对,他们从没用人质去索要钱财,看上去只是需要“人”而已。
想的越多,柳桢的脑子打结的就越厉害,一点头绪也捋不清楚。
见到人死了,有的奔走报官,有的带着怒气上去补了两脚,有的拿烂鸡蛋往他们脸上砸,等到发泄完气才纷纷散了。
“小姐,你的手没事吧?”小蓉回过神,跑前来不无担忧道。
柳桢摆了摆手,没把它当一回事。
小时候顽皮的事情做多了,自然也就皮糙肉厚多了,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但是为了安慰小蓉,她还是拉开袖子给她看,笑道:“不痛不痛,看着吓人而已。”
刚才还没那么明显,时间长了,颜色更深了,看起来便触目惊心。
小蓉铁了心要带她去医馆,柳桢拗不过,至少口上答应了。
突然发现范煜还杵在这,她有点不自在地问:“你不是早走了吗?”
溜得那么快,害她跟都跟不上。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柳桢一说话,反倒把他吓了一跳。幸亏他反应快,略微思考便答道:“这是你的吗?”
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柳桢顺着他摊开的手看去,上面安安静静躺着两支银钗子,雕刻的是蝴蝶。
她两眼放光,故作矜持地接过,面上娇羞:“你怎么知道这钗子是我的?”
范煜瞟了她头上戴的银蝴蝶簪一眼,坦诚道:“我不知道,路上捡的。”
柳桢惊讶了一下,“那这么说,是你拦下了马车,救了我们?”
范煜没答。
柳桢又问:“是不是随便是谁你都会救?”
他迟疑地点点头。
柳桢眨巴两下眼睛:乐于助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两人目光相汇,定了一两秒,又各自飞快地分开了。
“我得走了。”
范煜说得很绝情,至少在柳桢看来是这样的。
范煜说走真走,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本来要随着小蓉去医馆的,刚走没两步,便记起遗忘了一个人。
“姜雁儿,小雁儿,”柳桢嘴巴咂咂个不停,嘟嘟囔囔地回到了一片狼藉的马车上,“你自由啦。”
“姜雁儿?”
不见应声,柳桢的表情严肃起来,“姜雁?”
她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待身子往车舆里面探过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如果光是这样也还好,但是——
她随身携带的小刀不见了,刚才还掉在地上。
车舆地板上滴落几滴尚未凝固的鲜血。
小蓉跟在柳桢身后,看见马车上的血迹也吓个不轻,连忙检查柳桢身上有无大碍,“小姐,你——”
“不是我的。”
柳桢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盖在小蓉的头上,以此来安慰她。不过她神色复杂,眉头紧皱,片刻后艰难地下结论道:“姜雁被人抓走了。”
刚才柳桢和她讲过姜雁此人,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小姐,衣衫华贵,举止不俗。
突然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柳桢大口呼吸了几次。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干了这件事,但她毫无察觉。这时候仔细想想,刚才一直有人躲在暗处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伺机出动,她不禁毛骨悚然,汗毛竖立。
对方在暗我在明。
人群渐渐散了,街上空旷起来,照得人眼前发花的太阳也没那么耀眼了。
可是除了血迹,没有任何线索。柳桢头一次不知所措,心里滚过的想法都被她一一否决。
“小姐,那儿好像有一张纸。”小蓉指着马车内一根柱子道。
柳桢眼睛聚焦,瞧仔细了。那儿确实有一张血迹斑驳的白纸,被一支羽箭钉在了柱上。
她刚要伸手将箭拔出来,却被小蓉制止了。
小蓉递给她一张手帕,“还是小心为上。”
柳桢神色松了松,朝她一笑,便接过帕子,轻轻将羽箭摘了下来,取下白纸,稍微展开,便见一行意义不明的文字:
鱼在阴影最大之日上钩,彼时必然啼哭不止。
室中有玉,芙蕖之实。
柳桢僵了一会,然后默默将纸攥紧了。
看起来像是挑衅。
她现在有两种选择:
要么放弃,跟着小蓉回家。
要么行动,接受对方挑战。
如若接受,信上的血迹就是对她的警告——多管闲事,死路一条。
柳桢咧开嘴角笑了一笑。
小蓉见她的表情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小、小姐......”
“有趣,”柳桢将纸用帕子包好,语气轻松,“我既说过会救你出去,便不会食言。”
待将信纸收好后,她走在前头,步履轻快,“走吧。”
“去哪?”小蓉匆匆跟上她的脚步。
柳桢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头,“不是回家吗?”
小蓉:?
不是去找姜小姐吗?
“笨蛋,”柳桢又敲了一下她的头,“如果不能明确目的地的话,会绕很多弯路的。”
小蓉搞不懂她家小姐的脑回路,只能晕乎乎地照着她说的去做,找了一辆马车,踏上了回宋家村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