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桢绑好牛车,给小花面前放了一些草,拉着神游中的某人进了客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缺了魂魄,只剩下一个躯体在人间游荡呢。
“哟,客官几位?”
老板娘看不清年龄,犹尚多情,视线离开两只相互摩挲的指尖,笑意吟吟地迎客,一双玉手便顺势拨到了算盘上。
面上敷铅粉,白似海底珠;颊上施朱,粉似春里桃;点绛唇,赤若朱砂丹;柳叶弯眉,浓似远山黛。
最最抓人的,却是眼下的一颗小痣,有生命似的,眼睛往哪看,它就往哪钩,惹得人心痒。
柳色鬼见之不禁为喜,到嘴边的话就偏偏吐不出来了,两眼一瞪,直怔怔盯着看,呼吸都轻了。
老板娘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拿出帕子捂着嘴,才道:
“两位客官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呆雁似的,怕不是我这有什么邪物?这位小郎倒是从进门到现在,两颗珠子就没聚焦过,可这位小姐,你又是为何呀?”
声音绵延若天上白云,不、更该是山涧叮咚之泉才是。
柳桢自觉不好意思,身子一抖魂就归位了,忙上前去,左瞧瞧右瞧瞧,更是欢喜的不得了。
标致人儿看得也不少,这一位却更是不得了,嘴上“啊呀”了一声,把手往脑袋上一敲,丢开范煜,屁颠屁颠地黏上去,靠在木台子上,嘿嘿了两声,
“你瞧我,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了。”
那老板娘也有意思的紧,捂着帕子笑了几声,眼波从左往右,从下往上缓缓转了一圈,才看向她,一只白净的手抚了上去,贴着她的面,清冷玉似的冰凉。
“怎么?见到我却连话也说不明白了么?我竟不信却有这样的厉害,你呀,只管拿这些昏话来耍我。”
自是忍着笑说出来的话,一点威力也没有,反而叫人更得说些什么来博她一笑了。
“谁说的昏话,可不是我,”她的手也叠了上去,笑嘻嘻地应她,“青天见的,我可不说那些天打雷劈的谎话。”
语罢,一语双关似的,往身后范小郎那“哼”了一声。
没想到他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的视线划过了,他的却还停在她身上,心下只有一件事念着。
“年纪不大,口气可不小,光学那些恶心男人说的那些恶心话,”老板娘将手抽了回来,“要说呀,依我看——”
“什么臭男人说过的话,”柳桢顺着她的话,唾了一声,“我不说了。”
老板娘被她逗得直笑,半天直不起身。
她也笑。
等笑了半天,老板娘才接上之前的话:“还说我呢,依我看,姑娘才是位妙趣人儿,不然、不然……”
见她又要笑,柳桢忙接道:“不然什么?”
“不然——身后这位小郎怎么跟失了魂一样,眼睛移也不移,眨也不眨,不知道的,以为这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你的。”这下真就笑个不停了。
她也不恼,两颗眼珠子亮亮的,笑道:“我只用一招,便能让他回魂,你且看着吧。”
“话说,你们这还剩几间房啊?”
“天字号房不剩了,地字号房剩三间,人字号房不剩了。”
只见她轻咳两声,比着一根手指,笑眯眯地说:“一间地字号房,我和他一起。”
条件反射地,范小郎差点蹦起来,心脏一紧,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不好意思,要两间地字号房。”
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恢复了清明,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掏出铜板付了账,这才无可奈何地轻叱了她一声,“想一出是一出,太乱来了。”
“哈哈、太逗了,”柳桢被他的反应逗得不行,扶着木柜台像只小虾米似的笑弯了腰,老板娘也忍俊不禁
“这不是把你的魂召回来嘛,再说了,咱俩什么关系,又不是没睡过!”
“柳桢——”他叹了口气,将肩上这混不要脸家伙的胳膊拽了下去。
“你瞧瞧,不过说两句实话,他就这样了,”她存心逗他,跳了两下躲在老板娘身后嬉笑着,“我是黄花大闺女,你怎么不是待采的小白菜,嗯?”
范煜气不起来,只觉得好笑,怎么这么小一个脑袋里有这么些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想法。
“离这里最近的是......啊,二位是从宋家村来的吧,还未请教怎么称呼?”老板娘将躲在她身后的牙尖嘴利的丫头推了出来,这才问道。
“我叫柳桢,木卯柳,木字旁的桢;他叫范煜,草水范,火字旁的煜。哎,老板娘你呢?”
老板娘姓徐,名昭佩,自己说出口时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因为徐昭佩刚好是前朝最受宠的妃子的名字,传闻徐妃貌美,半老风韵犹存,兼有沉鱼落雁之姿,亦有闭月羞花之貌,已经成为江湖间调笑美人的传说了。
“我看呀,怕不是徐娘娘的转世罢,就连她本人来,也不知能不能与徐姐姐相比呢。”
“小丫头片子,快快仔细闭了你这张嘴,别听见了让人笑话!”徐老板脸是被羞红的,拿帕子捂着也挡不住。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近些处偶尔有几声犬吠,高些的地方昏鸦嘶哑的叫声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衬得夜是越发地深沉宁静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影影约约有重物磕到地上的声音,可是这么晚了,这声音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柳桢竖起耳朵注意了一会,却再没出现同样的声音。
“啊呀,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不成,我看你们也乏了,快快去休息吧。”
老板娘掏出两块坠着木牌的钥匙,两个钥匙从外表看几乎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写着地字四号房,一个写着地字五号房。
范煜悄悄扯了她一下,她第一时间回了神,喊过谢谢接过钥匙,递了其中一支给他,嘴里还嘟囔着来回说:“给你这个——我不住四号房,上次那事还历历在目,我可不住四号房。”
“那么,天色已晚,二位就早日安歇吧。”
徐老板拨了几声算盘,微笑着注视他们上楼,直到消失在第二层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