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月,阴风习习。
狼群绿幽幽的眼睛如地狱鬼火,在黑暗中闪烁。
人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便会激发强大的求生欲,大宽三人奔跑起来丝毫不输狼群,很快跑到了村民之间,他们躲在人群身后,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似乎是察觉到大宽他们已经回归了人群之中,狼群也停止了追击,也没有了想要取大宽三人性命的意思,它们在距离村民们约一里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冰凉的山风呼啸而过,四周似乎陷入了一场无形的对峙。
狼群们站立不动,它们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村民,锋利的牙齿外露,黏腻的口水从牙缝中滴落,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夜空,众狼弓着背,闻声纷纷向两侧退避,让出了一条中间的道路。
那条中央的道路,一只如人一般站立行走着的狼正面露微笑,仪态优雅地朝着众人徐徐走来。
在它的身后,紧紧地跟随着一顶正在移动着的大红花轿。
四只狼轿夫身着与周遭黝黑大山格格不入的鲜艳红衣,步伐整齐划一地稳稳抬着一顶大红花轿。
那诡异的红色由远及近地缓缓前行,仿佛来自幽冥地界的一抹幽红,在周围绿色幽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此时此刻,虽然村民们听不懂狼的言语,却也看出了狼群这十分明显的意图。
村民之中,有人强忍着恐惧,颤抖着发出声音:“这群狼,这群狼是来接新娘的!”
“接新娘?接什么新娘?难不成是上次盛老太没接走,这次又要来接?”
“可是……不对,我们与狼王交易的时间有五年之久,这狼王一向守信又大方,哪怕送出新娘,给村子的聘礼也是只多不少的,从来没有不给聘礼还要带走新娘的时候!”
“就是啊!上次盛老太的聘礼明明已经退还给它们的,咱们那粮食还没吃上一口就被大宽收了回去,退还给狼王了,这,这怎么还能问我们要新娘子呢?”
人群中间,大宽默默低下了头,他的额头上还挂着刚刚跑的急了的细密汗珠,在微弱的绿光下晶莹闪烁着。
提到大宽,众人一怔,良久的沉默后,似乎有人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该不会……大宽,你没归还狼王的聘礼吧?”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大宽,期待着大宽的答复。
大宽低垂下头,双唇紧闭,没有说话。但看铁柱和大牛那心虚的地不敢直视众人的表情,似乎便能猜出真相了。
“怪不得,怪不得!大宽,你平日里不懂事些也就罢了,聘礼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敢私吞,大宽,你这么做可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大宽,你是想害死全村人啊!”
有村民注意到大牛怀中抱着的袋子:“大牛,你手里抱着的袋子是什么?该不会是粮食吧!”
听到村民们将目光看向自己,大牛连忙双手捂紧怀中抱着的大的几乎能装下一个孩童的布袋,他身体微微颤抖,连连摇头:“没装粮食,没装粮食!”
“我不信!快,把你抱着的袋子打开给我看看!”
村民们似乎还要继续吵嚷争执,但狼群显然已经没有耐心等待他们了。
那顶大红花轿越驶越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村民们的面前。
最前面的那只微笑着的狼身着同样喜庆的红衣,他穿戴整洁得体,若不是那颗狰狞狼头在其上,定会让人觉得它是位风度翩翩的君子。
它的双爪之中正稳稳地托举着一个喜盘,喜盘中心上放置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盖头。
盖头上并未绣着寻常女子出嫁时常见的龙凤呈祥花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羊头绣图。那羊头织造得栩栩如生,羊首之下还带着血丝,仿佛是刚从羊身被割下来一般。
若是此时有人细细看去,便能够看到那惨白的羊头之上,一双羊眼正在眼眶里骨碌碌地打着转。
与此同时,狼的身上掉落下来了一个布袋,袋口似乎被狼的指甲划破,“哗啦”一声,雪白的米粒瀑布般散落地面,在黑暗中泛出淡淡的白光。
那狼依旧在笑,它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粗粝,像是刚学会说人话一般,艰难道出了几个字音相似,却格外僵硬怪异的话语:“收了——聘礼,新娘子——在哪里?”
似乎是对会说人话的狼吓得近乎魂飞魄散,有村民往后退了两步,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只能本能地重复道:“新娘子……新娘子……”
有村民几近被吓哭,慌乱之中扭头问向赵全,企图能在他身上寻到一线生机:“赵全,咱们该咋办?你一向主意最多,快想想还有啥法子没啊!我们是听了你的话才绑的神仙,要不是你使得那什么破黑绳子着了火,女神仙也不会被烧死!如果此刻那神仙还活着就好了,她之前说过,若是食物不够,她会去嫁狼王的!”
听了这话,赵全的瞳孔似乎有诡异的绿光闪过,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说话的村民,目光凶狠,让人想起了野兽。
那村民被这眼神盯地一个激灵,他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了大林身后,问道:“大林哥,你有法子没有?”
大林倒还算镇定,他的心口突突直跳,努力平复内心的慌乱。人在紧张地时刻,大脑总是会一片空白。
大林额头的汗珠密密麻麻穿成了线,眉头也拧成了川字形。忽然,他的目光看向了小院,似乎想起了什么。
大林沉声道:“盛老太是被那神仙劫走的,如果不出意外,盛老太此时定然还在院里!如今既然神仙已经死了,那我们之前与神仙做的约定便做不得数了。盛老太本就该献给狼王,如今狼王既已派出狼群来接,那我们便只能履行承诺,把盛老太再送一遍给狼王!”
“好,好,也只能这样了!”众人纷纷附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心急如焚地朝着小院赶去。
头顶那遮蔽月亮的黑云似乎被一阵风吹散,逐渐有光透了进来。
月光如水流泻,那破旧的院门上更显凄凉。
正当众人要推开院门去找盛老太之际,那院门忽然轻轻晃动了两下。
“吱嘎——”,一声幽长的门响,如哀鸣般划破了夜的寂静。
那院门自己开了,只见一个身穿红色嫁衣,头盖大红盖头的新娘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之中。
在新娘的身侧,阿盛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他低垂着眉眼,一向粗硬的嗓音在此时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姑娘小心,脚下有门槛。”
与身材早已走样臃肿的盛老太不同,眼前这位新娘身姿曼妙柔美,虽看不清面容,可光看新娘纤细的腰肢来看,便能推断出盖头下的新娘必定是个美人。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心中惊讶又疑惑:这村子内除了盛老太外怎么还能有活着的女人呢?
还未等众人缓过神,盖头之下,便有女声悠悠传来:“不必去找盛老太,今日,要嫁的是我。”
微风吹过,掀起盖头的一角,她那白净细腻的的下半张脸便裸露出来。
今日她似乎精心妆扮过,抿了口脂,红唇娇嫩,脸颊绯红,更显柔美。
众人只瞧见这一眼,怔怔愣住,一时间忘记了思考,心中便只剩下无尽地惊叹。
下一秒,那新娘伸出一双轻柔的手,缓缓摘下了盖头。
有村民瞬间看呆了,他似乎忘了自己正身处被狼群包围的处境之中,“太,太美了……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新娘。”
“是,是,是!”唯有周武缓过神来,他的眸中闪过惊喜,激动地磕巴了半天,道:“是神仙奶奶!太好了!她还活着!”
“怎么回事!她竟然没被烧死?”大林的瞳孔中呈现震惊之色。
“那,那刚刚被烧死的是谁?”
“太,太好了!”有村民眼中含着泪光:“我就说,神仙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烧死!刚刚一定是神仙使的仙法!”
“太好了,神仙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小兔仙穿过人群,向那接亲队伍走去。就在众人以为她会径直走上花轿之时,却见她停住脚步,在花轿前站定。
她回过身,回望村民,开口道:“我的确同意出嫁,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唯有你们答应,我才愿意上花轿。”
村民们疑惑起来:“什么条件?”
小兔仙朱唇轻启,凝声道:“我出嫁后,聘礼中的粮食你们各自拿些回去,算是这几日的口粮。不过你们切记,拿完粮食后尽快回家,除阿盛外,三日内,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所有的村民都不可迈出自己的家门半步。”
“……这,这算什么条件?”众人不解,纷纷看向彼此,眼神中全是茫然。
“有充足的粮食傍身,无非是在家里睡个几天罢了,这样也能算是条件?”
小兔仙回答道:“算。”
“好!我们答应你!”大林回答道。
得到答复,小兔仙这才点头,她扭过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阿盛,手指轻点了点阿盛的胳膊,声音轻柔地仿若一阵春风:“记住别忘啦,这里……就靠你啦。”
阿盛的脸色凝重,他搀扶着小兔仙手臂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一双眼里尽是对她的担忧:“姑娘放心,您交待的事情阿盛必定做到。只是姑娘,狼山凶险,千万小心。”
小兔仙眨了眨眼,柔声道:“知道啦。”
她转过身,这才将目光看向身侧地笑脸狼。
那笑脸狼在她身侧听了谈话听了很久,它似乎已经没有耐心了,它脸上僵硬的肌肉逐渐扭曲,表情越发阴森恐怖。正当它脸上表情剧烈抽搐挣扎个不停时,小兔仙回头看向了它,那扭曲的脸竟然瞬间恢复如初,变回了那张完美无缺的笑脸。
在村民看不见的角度,小兔仙悄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沉稳。
她的心脏突突狂跳,强撑着身形站稳,一时间竟有些庆幸阿盛给自己找来的嫁衣裙摆够大,即便自己的腿抖得再厉害在别人眼里也只会由衷的感叹一句今天的风真大。
小兔仙抬眼瞥了眼对面的狼,又匆忙垂下目光,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要原形毕露。
这该死的血脉压制啊……
这狼长得实在是吓人,尤其是它明明不会笑却还硬学着人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渗人。
本着礼尚往来地原则,小兔仙又抬头迅速回了它一个礼貌地笑,紧接着她垂下眼眸,将目光落在了笑脸狼手上正托举着的喜盘上。
大红盖头上的羊眼早已直勾勾盯了她多时,见小兔仙的目光终于聚焦到它身上,羊眼立刻兴奋地迅速上下滚动起来,巴不得现在就飞起来盖在小兔仙地头顶上。
小兔仙抿了抿唇,心下一沉。
果然如自己猜想的一样,这座大山之中,除了狼王狡牙,必定还藏着些别的什么东西。
小兔仙将自己的头盖还给了阿盛,下一秒,小兔仙伸手拿起了羊盖头,盖在了脑袋上。
盖头落下的一瞬间,那羊头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融化吸收了一般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小兔仙忽地感觉脸上传来一阵针扎的刺痛。
小兔仙伸手轻抚自己的脸庞,触觉上并未感到任何异样,只是这针缝合皮肤的刺痛感时不时袭来,叫人难熬。
羊皮的缝合需要时间,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的全身便会长满羊毛,最终完整地成为一只羊。
小兔仙缓缓垂下眼眸,朝着花轿内稳步走去。
“出发吧。”她轻声说道。
笑脸狼咧起了嘴角,露出满口森然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笑,声音粗哑僵硬地喊道:“起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