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是沈锦华找的捕役,这就算是他报的官。捕役认得他是镇上的秀才,知道事情可能非同小可才过来的,按理来说沈锦华也应该跟他们走一趟才是。
但林老爷子伤得太重,捕役网开一面,同意留他在医馆照顾林老爷子。
原本离得春楼最近的就是西市的留春堂,但是留春堂是刘逸云开的,为了避嫌,只能把林老爷子送到南市的医馆里去。
南市的医馆叫杏林馆,坐堂大夫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接到浑身血迹的老爷子的时候,整个人猛的站起来 ,颤颤巍巍的赶忙让学徒帮忙扶进内堂医治了。
受害者毕竟是个年过七十的老人家,伤成这样能不能撑过去都不一定,那两个捕役于心不忍,默许林煜和沈锦清跟着进去了。
刘逸云倒是想阻止,但衙役就在身侧,捕役已经认定他是过错方了,他不能让这个恶人形象继续加深,反正那老头子已然是救不回来了,不必要冒这个险。
沈白更是恨不得撇清关系,他此番跟来是充当证人的,怎么可能唱这个白脸。
林老爷子此刻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那个老大夫已然是满头大汗,他边给林老爷子包扎伤口边喃喃道:“真不是人啊,竟对老人家下死手。”
旁边的学徒正给老大夫打下手,他看患者嘴唇干裂、脸色惨白,于心不忍,想要倒杯水给老人家润润唇。
他倒了水就要端过去,沈锦清突然半道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碗:“我来吧。”
学徒见他忧心也没怀疑什么,很干脆的把碗递给了沈锦清,继续给他师父递细纱布、接血帕。
林煜和沈锦华正焦心的看着林老爷子的情况,沈锦清乘众人都不注意,偷偷往里边掺了一点儿灵泉水。
他坐过去轻轻抬起林老爷子的头,给老爷子喂了一口水,然后细细给他润唇。
老大夫此时已经处理完了伤口,正就着徒弟奉上来的温水,仔细清洗满手的血迹。
洗完后他用干毛巾擦干双手,长叹一声:“老人家毕竟年纪大,恐怕是难了,就是治好了恐怕之后也会留下大病根。”
林煜的心直直往下坠,寒气从脚底往上把他整个人紧紧缠住,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外间的沈白听了内心狠松一口气,只要林老爷子死了,争取到那三年的孝期,他就有无限的机会。
林煜和沈锦清只要不在一起,他就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沈锦清听了老大夫的话,皱着眉头继续给林老爷子灌了一口水。
老大夫见了连忙制止:“小哥儿,我知道你着急,但他已经喝不进太多水了,润润唇即可。”
“抱歉,是我太着急,粗心了。”
沈锦华奇怪的看向沈锦清,他弟弟不是这么急性子的人。
林煜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再开口声音都嘶哑了:“大夫,求您救我父亲,不管多少银子不管要什么药材,我都可以弄来,只求您别放弃。”
他被林老爷子从河里捞回来已经三年有余,这三年里林煜少有和林老爷子父子相称的时候,一直都是老头小子的叫,这样郑重其事的叫他父亲,说起来还是在他们成为父子的第一天。
“后生,你不用这样,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穷尽所学尽力救他的。”
林煜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情急之下竟是直直给大夫跪下狠狠磕了一个头。
这不算什么,遇见沈锦清之前,他空白的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林老爷子这一个亲人。
难为老大夫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他狠狠吓了一跳。
老大夫连忙要拉他起来,他长得太大块头了,老大夫扯不动他,还是旁边同样被吓了一跳的沈锦清和沈锦华搭了把手,合力把他拉起来了。
外间的捕役再也不忍心听下去,“走吧,我们到县里的衙门去,让县太爷还你们一个公道。”
话是这么说,但高个子的那个捕役忍不住怀疑起来,就淮县太爷那个胆小怕事、生怕招惹事端的做派,真的会为了这几个小民,追究刘逸云这个家大业大的吗?
……
捕役提着沈锦清几人和刘逸云的护卫管事一干人等到县里去,浩浩荡荡一群人引了不少人去衙门围观。
县长被逼无奈只能当众堂审,这么多人在他也不能太过包庇刘逸云。
淮县县长留着一把细短的八字胡,他隐隐不耐的敲响惊堂木,照例讯问:“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双方分立两旁诉讼听审,但刘逸云那边护卫管事一大串,明显人多势众。
林煜这个苦主还没来得及伸冤,他倒先跑出来喊冤。
“大人呐,小人冤啊,这林老头卖给我一批烂木头做成的模具,我家管事气不过,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人抓了,小人也痛心呐。”刘逸云故作无比惋惜的说,甚至还要倒打一耙“可他儿子人彪马壮的,不管青红皂白就来小人酒楼闹事,这以后小人的酒楼还怎么经营下去啊!”
林煜有如鹰隼的视线直直盯着他:“胡说八道!我父亲给人做模具生意将近六十年,谁人敢说他的模具出过问题。”
县令又是一拍案桌:“肃静!公堂之上要讲证据,你们二人不要随意攀扯。”
“大人说的有理,事情都由这模具而起,既然刘老板说是林老爷子卖给你们劣质模具,不若你们就把那模具拿出来,交给官府的大人们查验一番。”沈锦清对着这县长态度还算恭敬,谁也拿不出他这话的错处。
他冷眼看着刘逸云和一直不说话的沈白:“不知刘老板可敢?”
那模具一定是会被发现端倪的,刘逸云虽然早和县太爷通过气了,但也依旧不想把那模具拿出来。
“刘某人拿到那批模具的时候太生气了,一气之下让把那模具都处理掉了,此刻早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事儿他不占理,但能当着众人的面自然能狡辩多少是多少。
“你说话好生可笑!拿不出模具,你当初就是空口白牙到我父亲家里拿人的吗?!”林煜此刻像只被暗箭射中的怒虎,紧咬小人不放。
刘逸云被他的气势所迫,脊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围观的百姓看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吁”了一声,“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先前还好意思叫屈!”
一边旁听的络腮胡捕役终于忍不下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半焦的开裂模具跪到堂前:“大人,这模具是小人在得春楼后厨发现的,查获的时候,后厨的伙计还没烧干净呢,我已查验过,这手艺确是林老爷子没错,但模具是因为被高温烫煮过才会开裂的。”
证据是要在开庭前就收集好的,这模具有问题县长能不知道吗?刘逸云花了大价钱,而且他家势大,县长哪敢不从,上庭前特意吩咐了,要把这模具毁了不许拿到庭上来,络腮胡捕役这会儿把它拿上来,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县长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刘逸云忍不住看了身旁的沈白一眼:“这……”
“沈白和刘兄相识虽然不久,但清楚你的为人,事情是管事做的,刘兄你也许不知道?”沈白颇具暗示意味的点刘逸云。
“是、是,都是管事自作主张,刘某……刘某确实都不知情。”刘逸云大松一口气,差点被沈锦清和林煜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给绕进去。
沈锦清还想再说什么,县令却突然一拍惊堂木质问酒楼刘管事:“管事刘春,你从实招来!”
刘管事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两股战战,不停的用袖子抹汗。
沈锦清和林煜冷眼看着他们唱独角戏,刘逸云根本不会从公堂上受到应有的惩罚,在淮县,有钱就有目无王法的资本。
沈白极尽温柔的看了一眼刘管事:“刘管事,我知道你为主家不奋,但你怎么能仗着主家名头做出这种事,想想你的父母兄弟,你对的起他们吗?”
刘管事痛哭流涕,猛地跪下去了,脑袋狠狠磕在地上:“这一切都是小的做的,是小人想吃回扣,那林老头不同意,我恼羞成怒打着主家名头想教训他。和主家无关,都是小人鬼迷心窍。”
沈白似乎很惊讶:“怎会如此?刘管事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县长了然于胸,大声指责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人证物证俱在,刘春,你还有何话说?!”
“此等小人利欲熏心、打着主家的名头滥用私刑,就罚他杖责八十,拘役三年,堂下众人可有异议?”
刘逸云给县太爷鞠了一躬:“没有异议、没有异议,此等小人死不足惜,全凭大人做主,刘某人顾下无能,愿赔付林老爷子五百金,以示安抚。”
刘春伏下鬓角苍白的头颅:“小人认罪伏法,并无……并无异议!”
县令余光瞄到刘逸云强硬的把自己的荷包塞到林煜的怀里,那里边儿怕不只五百金,够这小子安然无忧过一辈子了。
他适时发问:“苦主?苦主可还有诉求?”
林煜把那只油腻到发蓝的荷包砸到刘逸云脸上,把他砸得鼻青脸肿,藐视的看了一眼高堂之上的“明镜高悬”四字,扬长而去。
这公堂根本不公。
县长端坐高堂之上,扫到他最后离开时眼睛里冷漠的光泽,顿时有一种被揭开画皮的心慌感。
沈锦清紧随其后,对着哎呦哎呦叫嚷着“打人啦!公堂之上当众打人啦”的刘老板道:“刘老板,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晚上记得垫高枕头睡觉,咱们日后好相见。”
他敢目无王法到这个地步,就也该对自己总有一天要河边湿鞋心里有个数。
他话里的意思讽刺,但却好像真的把极力撇干净自己的沈白忽略了个彻底。
县长在背后怒喝一声:“藐视公堂!藐视官威!你们两个大胆贱民!”
话虽如此,但他也心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节外生枝,他不下命令,林煜又像个手上沾过人血的,周围的捕役都不敢上手,只能看着他们离去。
“这怎么回事?真是那个管事的干的?苦主这是不满吗?”
“哎呀,你傻呀,这明显是……”另一个人比了一个搓手指的手势。
……
“非议案堂,笞二十!我看是谁人在胡说八道?统统拖进来打板子!”
县长大人这会儿又是好大的官威,一敲案桌,众人都被吓得息声。
事情到了这地步县长也嫌烦:“来人呐,把刘春拖下去!”
当即就有两个衙役上来,把刘春拖走了。
其中一个还是刚刚跟络腮胡子的捕役一起去拿人的高个子捕役,他似乎同情的看了一眼跪下去的同僚,又似乎在同情的看着别的什么。
沈白咽下喉咙里又泛出来的血腥气,看着这场闹剧,明白这看着好像是他略胜了一筹,但其实根本就没有赢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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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对簿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