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拿下了岑子都的角色,谢宜看着微信小号通讯录里新加的“王平安”,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五岁出道,但一直被同时期出道,又和他路线类似的另一位童星力压一头,直到十三岁时接拍了王平安的一部戏,谢宜才得以爆红,从此戏约无数。
因此谢宜一直把王平安当作他人生的伯乐,对王平安的邀约从不会拒绝。
但即便如此,他拿到王平安的私人联系方式,也是在第一次合作结束之后。
周远山见他一路不言不语,神情凝重,也跟着不敢发声,直到两人走出片场坐上保姆车,周远山才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试镜不顺利?其实不顺利也没事......你可是谢宜,资产用亿计数的。而且你现在这张脸,不演戏也有别的出路嘛。”
谢宜如梦初醒,扫他一眼:“看不起我?”
“那你这副表情是做什么?”周远山如释重负,又看见他的手机页面,“加谁微信了?别把两个号弄混了。”
谢宜不搭理他,兀自划出微信界面,熟练地登入小号微博,滑去热搜吃瓜。
但没等他吃完热搜,关注列表的最新动态已经映入眼帘,那是一支新鲜出炉的专辑宣传,博主id赫然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三个字。
——洛星洲。
以洛星洲的粉丝数量和黑粉数量,每次发专辑基本都是写三年唱三年,红红黑黑又三年。
和谢宜能够同档期上架三部电影的高产能截然不同,洛星洲基本是踩着乐余的底线发歌,也只有他能这么无视KPI,仗着谢宜这尊靠山尽情胡闹。
宣传不到半小时,评论区已经有数十万条了,热搜前五足有三条都和洛星洲息息相关。
#洛星洲终于发歌了#
#洛星洲表示下一次是十年以后#
#洛星洲疑转幕后#
还有一条正在迅速爬升的“洛星洲发博疑似失恋”。
当事人的博文内容是:“感谢参与专辑制作的每一位工作人员。希望你能听完,但不必回应我。”
周远山从反光镜里看见他怪异的表情,关心地问:“怎么了?”
“洛星洲发歌你知道吗?”
周远山顿时扯开笑容,喜不自禁:“知道啊知道啊,销量可高了,小星星真是牛啊。”
“小星星”的称呼让谢宜狠狠地恶心了一阵。
也是,谁赚钱谁是爹呗。
谢宜心知肚明,他和洛星洲完全不同。
演艺圈的水深得要命,他只是有幸出道早,运气不错,才能落个实至名归的正面评价,但如果没有“谢宜”这个名头,任他演技再好、脸蛋再好,也得求爹爹告奶奶地从头再来。
但洛星洲本来就因为某些黑料,已经发誓不再在公众面前出现,只管发歌,连演唱会都没再办过。就算失去他引以为傲的那副好嗓子,洛星洲的创作能力依然强得离谱,依然会有大波的粉丝奔着他的名字买单。
妈的,嫉妒。
谢宜关掉手机,拉回口罩,感冒引起的头疼还没有减退,甚至在看到洛星洲的热搜之后还有更严重的趋势。
烦死了,或许这回意外就应该好好休假的,打个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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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山开车很稳,谢宜原以为自己只是养了会儿神,没想到再睁开眼,车已经停在了他家门口。
周远山看出他精神不济,也没有过多打扰,只把人送进卧室就被谢宜催走了。
“Harris。”谢宜倒在床上,冷冰冰的机械音响起:“在的,主人。”
谢宜停顿很久,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这价值几十万的智能系统能替他办什么事:“帮我点份外卖吧。”
Harris立即启动了投影仪,在墙壁上投出外卖界面:“主人,系统监测到您昨晚没有用餐,今早吃的是水果麦片,综合您的身体情况,Harris推荐您选择私房菜□□。”
“......”谢宜想了很久都没想到有哪家私房菜味道不错,只能心烦意乱地一翻身,无力道,“算了,我不饿了。”
“主人,系统监测到您情绪异常,需要Harris为您点一首舒缓的轻音乐吗?”
谢宜把脸闷在枕头里,Harris具有人类不具备的耐心,足足过了十分钟,谢宜终于道:“歌手洛星洲的新歌。”
“主人,已为您搜索到歌手洛星洲的所有歌曲。按时间排序,最新发布数字专辑为《第十五昼夜》,您的账户已购买。”
谢宜嗯一声,脑子里浮现的全是洛星洲的那一句“希望你能听完”。
“放。”
他倒要听听,洛星洲还能做出什么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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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洛星洲留守的住宅区中,一位衣着散漫的男人也在不久前敲开了小区最深处的那扇门。
“喏,”方杳鹤将一沓文件重重地一拍,略扶了扶眼镜,“我去事故发生地检查过,根本没有车祸留下的痕迹。你当时开的那台车,行车记录仪也没有任何当天上午出行的录像。哦对了,我还联系了朋友,帮忙调了一下那天的货车出入城区记录,那天上午也没有大型货车在西城区登记。”
洛星洲接过文件,一张一张地翻看了一会儿,冷笑问:“你不是道士吗,调查方式还挺科学。”
方杳鹤摸摸鼻子:“你问嘛,那当然科学的你才信。换谢老师的话,我就说我通灵问了祖师爷,说那天没有货车上山。”
提到谢宜时,洛星洲的神情依然极为平静,他现在用着谢宜的身体,稳重得和外人眼里的谢宜无异。
“诶,我俩合拍一张呗。”
洛星洲头也没抬:“不行。”
“是不是哥们啊你!”
“不是。”洛星洲放回文件,“你该不会想用谢宜年轻的脸去证明你能穿越时空吧。”
方杳鹤举起双手:“我错了。从小到大我就瞒不过洛哥您的法眼。”
他俩是同镇同校同班的老同学,高中时关系还很好,那会儿的方杳鹤算是洛星洲众多拥护者里最忠心的一个。
只不过洛星洲命途坎坷,高中没读完就因故辍学,至今在圈里还有不少对他学历的嘲笑。
而方杳鹤则顺利升入名校,之后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如果不是他一念之差进了娱乐圈坑蒙拐骗,也不会再有机会和洛星洲重逢。
“少扯。”洛星洲皱眉思索许久,又问,“你也没办法让我们换回来,是吧?”
方杳鹤狂点头:“这是天意,哥,你也可以把这当成一场梦,一次机会。”
洛星洲眉毛皱得更深了:“机会?”
“——哥,你知道你现在用的谁的脸吗?”方杳鹤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咱们用人脸识别,去把谢宜的金库都给搬了呗。我听说谢宜比乐余老总都有钱,真的,你看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肯定存了不少钱。”
洛星洲一巴掌抽过去,方杳鹤的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自觉闭嘴了。
他和洛星洲重逢太晚,相认时洛星洲已经向谢宜求婚成功了,因此方杳鹤根本不知道这俩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如果说谢宜真是外界说的那种温柔谦逊好前辈,那还有可能。
可谢宜不是啊,谢宜挥巴掌那可不比洛星洲轻,方杳鹤都怀疑他俩在家都是互殴。
洛星洲却不在意他能不能想明白,只是警告似地投来一瞥:“不准骗他的钱。”
“谢老师这么有钱,扶贫一下啦......”
洛星洲再次扬起巴掌,方杳鹤忙给嘴拉拉链:“捐钱是美德,贫道绝不欺善。”
他顿了顿,又犹豫着补充:“不过哥,这可能真的是个机会......你自己的黑料有多锤,你也知道,但你换上谢宜的脸,讲实在话,你借个‘小谢宜’的名头再出道一次,让更多人好好认识一下你的才华。哥,你也想再办一次演唱会吧?”
洛星洲没有理他。
但方杳鹤能看见洛星洲特意侧开的头,夕阳欲坠,温暖的光影在他的面庞徘徊。
像是犹豫不定的钟摆,在昼与夜之间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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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冷清的大雪也无法淹没歌迷们的热情,尖叫与欢呼都滚烫的潮水,在那一天的黄昏里烧至鼎沸。
检票口即将结束入场,演唱会的主人——成名不久的新人洛星洲却还在后台逗留。
眼前的监控器清晰地拍下入口处每一张脸,但没有一张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回化妆间补妆吗?”经纪人常衡的脸色异常阴沉,但洛星洲从来没有怕过他,因而只是瞥一眼,淡淡道,“我在等人。”
常衡忍无可忍地关掉显示器:“我跟周远山对过行程,他今晚有一场采访,没时间来关心你这十八线歌手。”
洛星洲的眉眼被夸张的舞台妆容衬托着,灯光下,他横眉侧眼,艳丽的眉目显得更加妖异。
他转回头,施舍给常衡一记眼神,却不是挑衅之类的情绪,只是平静又固执地叙述一件事实:“他答应了。”
堂堂影帝,怎么会食他一个十八线小歌手的言?
这是洛星洲出道后的第一场演唱会,对他而言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
他们都知道的。
演唱会的总时长是九十分钟,洛星洲将自己准备最久的新歌一压再压,目送着斑斓光影逃窜进黑压压的人群,希冀它们能映亮其中的某一张熟悉的脸。
尽管这份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那个人答应了,那个人笑着说,“既然是你邀请我,那我一定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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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宜猛地从梦里惊醒了。
这场梦来得莫名其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过那场演唱会,可今天却只因为听了一遍所谓的《第十五昼夜》,竟然又梦到遥远得他都快忘了的当年。
梦到当年他被采访记者缠到超时近三小时,完全错过了洛星洲的演唱会。
他从保姆车上跳下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记事以来第一次,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路人认出来。
梦到他穿着西装皮鞋,竭尽全力地踩着雪,跑进洛星洲举办演唱会的体育馆。
闪闪发光的男孩抱着吉他,一个人坐在演唱会的舞台上,他的下巴浅浅地搁在吉他上,睡了不知道多久。
场馆里空空荡荡,连收拾场地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回家。
所有的器械都被搬走了,这里好像从来没有举办过演唱会,只有男孩脸上精致的妆容,和那身漂亮的舞台服能够证明,他真的迟到了,迟到得非常离谱。
“......小星星?”
谢宜轻悄悄地走过去,不无愧疚地拍拍洛星洲的脸。
这小孩甚至还没有卸妆,这都已经快到深夜了。
“我写了一首新歌,准备在演唱会上唱。”洛星洲的语气很小心,每一个字都字斟句酌似的,“谢老师,可以来看看吗?”
彼时谢宜正在等一支广告的拍摄,只在片刻之间便冲他弯眼一笑:“既然是你邀请我,那我一定要来的。”
洛星洲终于惊醒,下意识想揉眼睛,又突然想起眼妆的存在,只能尴尬地放回手,紧紧抱住吉他:“谢老师。”
谢宜摸摸他的头,虽然喷了发胶,但总体手感依然不错。
洛星洲手忙脚乱地拨动三两下吉他弦,眼眸晶亮地望着他:“谢老师,谢谢你来我的演唱会。”
“我来晚了,对不起。”谢宜心虚地摸摸鼻子,“呃......还能听到我们小星星的新歌吗?”
十八岁的洛星洲拼命冲他点头:“嗯嗯!谢老师能来就很好了,那个、我的新歌名字叫,《第一昼夜》。”
“意思是我出道的第一年,就像短短一天一样,很多事都过去得很快,但我还都记得很清楚。”
“然后这也是......”
洛星洲看上去十分紧张,谢宜非常了解人类在各情绪下的面部表情,话说到这里,他想自己已经能够猜到接下来的全部了。
“Harris,停下!”谢宜烦躁地叫停了Harris推荐的歌单,它已经播放完了新专辑,现在在播放它为谢宜量身打造的推荐歌单。
梦里少年的表白吞吞吐吐,歌声则带着惑人的魅力。
谢宜至今仍然坚信,他一定是被那一晚的歌声控了心神,才会选在两人事业的上升期答应那次突兀至极的表白。
其实唱得也不怎么样,什么天才少年的名头,归根结底还是公司的包装。
Harris却不理解:“好的,主人。但这首《第一昼夜》是您所有听歌记录里次数最多的一首,您不喜欢了吗?我会将它从歌单里删除。”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谢宜埋首在枕头里,痛苦道:“不,别删,别放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