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照亮简陋的小屋,光芒昏暗,小兔妖此刻像夜明珠一样光芒四射。
恍惚间,刃无霜不觉得这是做戏,也不是什么权宜之计,他只看见了唐玉缘的一刻真心。
一颗毫无保留地,为他献上的真心。
从有记忆以来,魔尊都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此情此景,不管是虚幻还是真实,他都能确定,唐玉缘的感情没有半分虚假。
他无言以对,只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原本他郎心似铁什么都不在乎,但是现在,若不是出于无奈,他实在不想欺骗唐玉缘。
唐玉缘以为他在内疚和担心,便宽慰他道:“你别多想了,一切都交给我,既然你无父无母,婚事就在我家办可好?爹娘那边,我去说。”
“自然是在这里办,就用你的房间。”刃无霜道,“但是你爹娘那边,我们一同去说。”
唐玉缘没多推让,无霜哥哥跟着一起去也对,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也得要面对阿爹阿娘的。
第二日一早,刃无霜就和唐玉缘一起,在唐父唐母还有唐玉苗吃过早饭之后,支开妹妹,郑重地向两位长辈跪下。
魔尊膝下有黄金,从未跪过任何人,这次却跪在了两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面前。
但他不曾犹豫。
唐玉缘仰头看向双亲,恳切道:“爹爹,阿娘,我和阿兄有事想同你们说。”
看到这么大阵仗,唐父唐母显然吓了一跳。
唐父紧张地问:“怎么了?刃兄弟不是醒过来了吗?还有什么事需要跪下说?”
昨夜两人商议过,不跟父母提不治之症的事,免得二老担心。
于是刃无霜便开门见山,抱拳道:“伯父伯母,刃某与玉缘两情相悦,互许终身,虽明知这份感情于尘世所不容,但我们只想忠于本心,想结为秦晋之好,希望能得到两位应允。”
“什么?你们两个……”唐父大惊失色,“你们都是男子啊!”
唐母却没有他这么激动,平静地看着刃无霜,又看了看面前的唐玉缘,一副了然之色。
“阿娘,我们真的……互相喜欢。”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唐玉缘依旧底气不足,惴惴地垂着头,“若是硬要我们分开,我俩都会痛苦一生的。”
唐父重重叹气:“怎么会这样?!这种事若要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自古以来,哪有两个男子成亲的?你们还想在这村里住下去吗?!”
“爹爹,亲事只要你和娘点头就成,我们悄悄地办,连师父他们都不说,之后……我会和阿兄一起离开,对人就说我、我出去找活儿干了,行吗?”唐玉缘恳切道,“绝不会让你们脸上难堪的!”
“我也不是只看重这个!我……唉!”唐父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不说了,掏出烟斗点上,吧嗒吧嗒地闷声抽烟。
刃无霜深深叹息:“伯父伯母,这不是我们特意要跟所有人都过不去,而是天生如此,若非同玉缘一见钟情,我这辈子是打算独自一人过下去的。幸得老天爷照拂,让他对我的情意有所回应,我俩互相陪伴,在这世上便不孤单。我会一辈子对他好,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阿兄!”唐玉缘小声阻止。
他已经绝症在身,还发这么毒的誓,岂不是更要折寿?!
刃无霜对上他担忧的眼神,轻笑着摇了摇头。
唐玉缘无奈,仰头去恳求母亲:“阿娘……”
“不必说了。”唐母突然道,目光慈祥地看了看刃无霜,又带着微笑打量自己的儿子,“芋圆,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唐父立刻道:“孩儿他娘!”
唐玉缘惊讶道:“真的吗?”
刃无霜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
“当然是真的,昨夜刃兄弟晕过去,看你焦急的模样,为娘就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很深。”唐母缓声道,“当时只觉得不寻常,今日听你们说了,才明白个中缘由。”
唐父还是不能同意,头摇得像拨浪鼓:“可这也太荒唐了!”
“荒唐不荒唐的,那都是别人的闲言碎语,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自己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唐母气定神闲道。
她拉过唐玉缘的手,慈爱道:“娘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人这一辈子短短不过几十年,若要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是对不起自己。人活着,首先就要对得起自己才成。你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只是喜欢个男子,难道还犯了天条?娘就只要看着你平安幸福,没有别的念想!”
“阿娘!”唐玉缘激动得无话可说,嘴唇颤抖得厉害,趴在她的膝盖上哭了起来。
刃无霜当即道:“多谢伯母成全!”
抱拳行礼之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唐父。
唐父一脸无奈,偏头对上唐母的眼神,重重叹息:“你可真行,说了这般大道理,倒是显得我愚昧无知,还不疼儿子!”
“我可没那么说!”唐母抿唇,绷住从唇角流露的笑意。
唐玉缘不失时机地抬头,一脸梨花带雨地看着父亲:“爹爹……我知道你也一样疼我的,是吧?”
“哼!你们娘俩!就知道拿捏我!”唐父把烟袋锅在凳子上磕了磕,装作无奈道,“你天生就不是个干力气活的料,刃兄弟也算孔武有力,将来也能帮衬上,算了,随你们便吧!”
“多谢爹爹!”
“多谢伯父成全!”
唐玉缘兴奋地跟刃无霜面面相觑,忍不住牵了牵手。
“芋圆,除非你们真的想出去找活儿做,否则不必借这个理由离村。”唐母又道,“为了你俩能平静生活,婚事的确不便张扬,对外就说刃兄弟是来投奔我们的,也认了我与你爹做干爹娘,以后大家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天经地义!”
刃无霜本以为在这件事上会遭遇一些阻挠,可以想方设法让唐玉缘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合理之处,顺手打破幻世。
谁知道居然会是现在这个走向。
但想来也不算不合理,毕竟这里是唐玉缘为自己编织的世外桃源,在这里他一定会让自己觉得开心快乐,疼爱他的家人必不会强烈反对他的任何做法。
总不会有人构建个幻世,是跟自己作对的。
如果这么说来,现世里小兔妖的心底,莫非对我也已经动心?
他虽然单纯善良,但并不蠢,如果不是早已有情,断不会委屈自己做出牺牲。
果然他就是喜欢我。
想到这里,魔尊竟觉得十分欢喜。
婚事在父母那里过了明路,两人便开始筹备起了婚礼。
毕竟在唐玉缘心里,刃无霜是得了不治之症的。
他打算快些成亲,之后等忙完了地里的活儿,就带阿兄去京城遍访名医。
没准儿之前镇子上那个什么大夫是个庸医呢。
误诊,肯定是误诊。
婚礼不必复杂,穿红衣,拜天地,在自己屋里贴个“囍”字就成。
红衣也不必太讲究,唐母编了个瞎话,借口老家风俗需要,去买了几匹红布,回来裁剪缝纫,做了两件外衫,腰带一系,齐活儿。
不太方便跟唐玉苗解释为什么哥哥要同一个男人拜天地,当夜唐玉缘便将妹妹带去师父那里,拜托师姐陪她玩一会儿。
等一切都准备好,唐家小小的院子里多挂了几盏红灯笼,堂屋里唐父唐母上座,唐玉缘和刃无霜一身喜庆的红色,一拜了天地,二拜了高堂,接着夫夫对拜。
男子不同于女子,谁也没盖红盖头,就这样彼此情意绵绵地对视着,行了叩拜之礼。
没想到不过几天的工夫,自己居然同男子成了亲,唐玉缘不免心神恍惚。
而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别的画面。
画面中,阿兄不是现在这样朴实的打扮,他身穿一身潇洒的黑袍,头戴金冠,比现在看起来要桀骜许多,眉目间总是凝结着一层冰霜。
那样的阿兄掐着他的下巴,表情冷厉地说——“是你欠我,你记住。”
我欠阿兄什么了?
唐玉缘茫然。
脑中又是闪过一个碎片,他像是看见自己扑到被一团紫色光包裹着的阿兄身前,替对方挡了什么,再下一刻,他就倒在了对方怀里。
隐约中看见了阿兄痛彻心扉的表情。
我怎么了?发生过什么事?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芋圆,该入洞房了。”对面传来阿兄温柔的声音。
唐玉缘猛地回过神来,看到刃无霜英俊的脸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阿兄穿红色真好看,比那黑衣黑袍好看多了。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可现在是我们的婚礼,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唐玉缘,集中精力!
他甩开突然间钻进脑子里的各种画面,拉住刃无霜伸过来的手,甜甜地笑着,在父母慈爱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堂屋。
走到院中,正逢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玉盘一般,薄纱一般的月光洒落下来,柔柔地笼罩住他们两人。
唐玉缘看着身边的人,只觉得幸福。
但刃无霜却突地站住了脚。
“怎么了阿兄?”唐玉缘疑惑道,“不去房间里吗?”
刃无霜从磨盘边扒拉出一个红包袱打开:“我们不便放成挂的鞭炮,我便把它们拆了下来,零散着放几个,也得应应景。到底是佳偶天成,怎么能没有鞭炮庆祝呢?”
他原本是最不在意这些的,又是一个虚假的婚礼,更没什么可讲究的。
可他却偏偏想要尽善尽美,哪怕在幻世里只能做这些,也想给唐玉缘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如果小兔妖能记得住的话。
唐玉缘看到散碎的鞭炮,立刻心花怒放:“好耶!我小时候最喜欢拆开放了,能放很久!”
“来,你先放。”
刃无霜把几个小炮仗的捻子捋直,然后放一个在地上,又拿火折子点燃了一支香递给他。
唐玉缘接过香,扎了个马步,试量着伸长了手去点,捻子呲呲地着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退,就被人拎着后衣领拽开。
炮仗炸响的那一刻,他被拉到刃无霜怀里,仰头看到对方桀骜的侧脸,心尖儿不由一动。
好熟悉的一幕,我到底……在哪儿见过?
为什么今天频频想起这些奇怪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