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风餐露宿赶了两天的路,面色均十分憔悴,身上的衣服也来不及换洗,看起来狼狈不堪。
经过一座村庄时,一只大鸟贴身掠过陆景泽,在他附近打转,利爪险些抓破他的脸庞。
陆景泽骑着马挥剑赶这不速之客,那大鸟啼鸣着在马车上方不停盘旋,约摸三四圈后,便飞走了。
马儿趁着这会,跪卧在地上不住地喘息,怎么鞭策都不肯再跑。
"阿六,我好像听到了鸡鸣犬吠声",谢禹华拉开马车的帘子,探出身来,"这附近是有村庄吗,不如我们在这儿歇息一晚吧。"
陆景泽身上有伤,本就虚弱,这两天一直忙着赶路也无人可以换班轮替,只断断续续地休息过几个时辰,此刻也有些撑不住。
为了求快和隐藏行踪,他们一路走的都是小路和野路,身上的干粮也所剩不多,下一次再碰到村庄,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估摸着凌霄派的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们,陆景泽便决定在这个村庄落脚借宿。
这是一个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脚下的小村落,全村只有不到二十户居民,每户人家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此时正值下午,村里的路上却没什么人。
村子不热闹,村民之间看起来也不亲近。
但这份冷清,却给了亡命天涯的两个人一丝微妙的安全感。
陆景泽一户户门敲过去,询问是否可以留宿,大部分村民都不开门,隔着门让他们快走开,也有开门的,但发现要留宿的是两个壮年男子,便又关上门拒绝了。
或许是这小荒村人烟稀少,附近有山贼出没,所以居民们格外警觉防备,他心想。
敲了敲第七户人家的门,等待十余秒,连吃六碗闭门羹的陆景泽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吱哇一声,门突然开了。
开门的一位皮肤黝黑,脸上布满皱纹,身材些许臃肿的老妪。
那老妪抿了抿干瘪的嘴唇,浑浊的眼珠一轮,盯着陆景泽看了片刻,看得陆景泽毛骨悚然背脊发凉,终于开口问他有何事。
陆景泽下意识摇头,想说只是恰巧路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被一个老妪吓到实在可笑。
他压下心里的不安,开口问老妪能否让他们留宿一晚,说着伸手指了指戴着纱笠站在马车旁的谢禹华。
老妪没有问什么,甚至没有说留宿的价格,直接打开门,示意两人进来。
陆景泽将马拴在了门口,拉着谢禹华进了老妪的家。
进门后是一方露天小院坪,院里支着一口大锅,锅旁堆放着许多木柴,角落里还挂着几条腊肉。庭院后则是两座相连的茅草屋。
老妪关上门,招呼他们到院中的木桌竹椅那坐下,并点燃了炭火要烧水。
陆景泽环视院内,发现院子里没有耕种用的农具,也没有鸡圈鸭圈,衣架上晒的衣服,看起来也只有眼前老妇一个人的。
"老婆婆,您一个人住在这儿吗,您的丈夫和孩子呢?"
"老头子死了快二十年,活下来的两个儿子都外出闯荡去了,就只有我老婆子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这儿。所以像你们这样的外村人借宿,别家都不收,我却收,就为了解个闷儿。"
"是啊,村子里的人警惕性都挺高,我们在敲你家的门前,已经找了六七户人家了。"
陆景泽说着,视线落在了院里的腊肉上,这婆婆孤身一人,也没有养猪,却有如此多的腊肉,有些奇怪。
"咱们村比较偏僻,青壮男人也少,村里的人看到外村人难免警觉。"
老妇人将烧来的水舀到两个瓷碗里,拿着碗向他们走来,"但是村里人心都善,比如您看着的这个腊肉,就是村里人可怜我这个寡妇老太婆,筹给我的,一会儿老婆子就做给你们吃。"
没想到她居然注意到了自己在看腊肉,陆景泽尴尬地收回视线,担心老妇人误以为自己还惦记着院里的几块腊肉。
老媪把两碗热水递给了两人。
寒冬腊月赶了两天的路,两人都又冷又累,终于能稍微放松会儿了,道了声谢便捧着热水喝了起来。
谢禹华将碗探入纱笠,以袖拂面,喝得十分文气。
许是太累了,喝着喝着,陆景泽感到有些困倦,眼皮也沉重起来。
【啊啊啊啊宿主茶里下了药——”】
“???”
七七话音刚落,陆景泽便一阵晕眩,眼前迷迷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他站起身想去拉谢禹华,却发现谢禹华已经趴在桌上晕了过去。
【对不起宿主,因为主神不在,个别小世界的磁场出现紊乱,我忙着回空间处理这些事,没怎么注意您这边,来迟了一步,而且谁能想到您随便找户人家住宿,就能找到食人狂魔家呜呜呜。】
食人狂魔?
陆景泽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心中万念俱灰,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处处是绝路。
确认人已经晕了,角落里收拾柴火的老妪起身提着刀朝昏迷的两人走来。
她一手抓着陆景泽的头发,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陆景泽的面部,指腹从眉眼划到嘴唇。
那老妪嘴角微裂,露出发黄的尖牙,脸上的皱纹随着笑意加深,似乎对眼前这张年轻俊美的皮囊很是满意。
她又转身看向谢禹华,见他还戴着遮面的纱笠,便露出好奇又兴奋的神色。
老妪搓了搓手,随手扯下谢禹华头上的纱笠,扔到一边,仿佛验货般,捏着谢禹华的下巴将他的正脸转了过来。
这时,谢禹华突然睁开了眼睛,空洞的眼睛似乎看向了老妪,似乎又略过了她,他冷冷开口说:"张婆子,这下看清楚了么?"
看清谢禹华面容后,那老妪仿佛触电般猛地松开了手,她神色一滞,面色骤然惨白,慌忙跪下,以头抢地,仿佛看到了阴间索命的厉鬼。
"属下不知竟是教主,冒犯了教主,实在该死。"
*
不知昏睡了多久,陆景泽缓缓睁开眼睛,随后又皱眉眯了眯眼,伸手挡住骤然进入视野光线。
突然想到了什么,陆景泽猛然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似乎身处一间类似柴房的茅屋。他焦急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谢禹华的身影。
【七七,你还在吗,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还在小世界里吗?既然这样,谢禹华应该还活着吧?】
还未等七七回答,虚掩的木门便被推开,那老妪端着一碗白粥踱步而入。
陆景泽心中警铃大作,伸手捡起地面上一根较长的木棍挡在身前,做出防御的姿态。
那老妪扑哧笑了一声:“这位公子这是做什么,昨日你说要来老婆子家里借住一晚,我好心收留你们,结果你还没坐一会儿就累得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是一天。老婆子我怕你在我这里出事,忙里忙外地照顾你,结果你一醒来就拿棍子对着我,这下谁还敢做好事。”
“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呢,你把他怎么了?”
虽然知道既然自己还没脱离小世界,谢禹华应该安然无恙,但一想到七七所说的食人狂魔,陆景泽没法不为他担忧。
“我没事,阿六兄不必担心。”
门口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随后一个熟悉的身着白衣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谢禹华。
“阿六你睡了那么久,可把我担心坏了,”
谢禹华拿着一根长棍子在地上点着,似乎在试探地上是否有障碍物,“阿婆,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肯定饿坏了,麻烦你准备一些酒菜。”
说罢,谢禹华便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了,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整个人似乎在发光,画面温馨而美好。
那老妪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门外便是来时那片小院子,只见她烧起了柴火,似乎真的打算做些饭菜。
【七七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食人魔吗,怎么我一觉睡醒,成了农家乐了。院子里的腊肉不会是人肉吧?】
【回宿主,这个婆婆之前是月影教的人,杀人无数,曾经生啖人肉豪饮人血,所以说她是食人狂魔。不过院子里的腊肉倒是猪肉,几年前她归隐山林后,便不再吃人肉了,可能是咬不动吧,改成活扒人皮用以制作手工艺品了。】
【活扒人皮比吃人肉还恶劣吧……等等,她是月影教的人?】
世上的巧合很多,但不至于发生如此巧合的事,偏偏他和谢禹华逃命,找了个村落借宿,就碰到了月影教归隐教徒。
他突然想到离开顺风客栈前,谢禹华在房内逗一只鸟雀,似乎在和鸟说话,他们在村落前停车,也是因为碰到了挡路的大鸟,那大鸟还在马车上盘旋,之后谢禹华便提出要在附近的村落休息。
想到这里,陆景泽心下了然,和鸟兽沟通传信,在江湖中并不是一件稀罕事,月影教是魔教,专门饲养这种大鸟也不奇怪。
【她迷倒你们之后,摘下谢禹华的纱笠认出了他。现在月影教的人已经赶来了,就守在后山。】
算算日子,月影教的内乱的确该平息了,该来的总会来。
陆景泽不再多问,让七七下线了,有些事他不想从七七口中知道。
他心里有些乱,却又比想象中平静,静静地靠着墙闭目养神,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老妪之前并没有见过自己,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月影教的人已经赶来,那么谢禹华的眼睛是否恢复了呢。谢禹华发现他的身份了吗。
不一会儿院子里已经摆好了热菜,炒腊肉的香气弥漫开来,叫人忍不住咽口水。
谢禹华起身笑着招呼陆景泽出门一起用饭。
事到如今,陆景泽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搀扶着谢禹华来到木桌旁坐下,帮他和自己各斟了杯酒。
“阿六兄,”谢禹华双手举起酒杯敬了敬陆景泽,“这一个月来,多亏了兄台的照顾,谢某才能苟活至今,我敬你一杯。”
“谢公子不必客气,能认识禹华,是我三生有幸。”
“是吗?阿六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你却总说这样听起来情深意重的话,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不过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谢某总是容易把别人的玩笑话当真。”
陆景泽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捏紧了酒杯,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这不是玩笑话,禹华,我是认真的,不骗你。”
谢禹华伸手拿起酒壶,又替他把酒满上:“还记得几日前,你曾说,我只需要知道,你绝不会害我,我想问问兄台,这话也是认真的吗?”
陆景泽看着眼前的酒杯,酒水刚好与杯沿齐平,多一滴则满溢。
“禹华,你应该翻过我的包裹了吧,里面有一封信,是师父写给你的,算是他最后的交代。这封信我本应该在五年前就交给你,拖至今日,实在抱歉。”
谢禹华脸上一直保持着的微笑消失了,他盯着陆景泽的眼睛,一双深邃的眸似笑非笑,似乎想从陆景泽眼里捕捉到什么情绪,但他失败了,这让他有些愤怒。
“陆景泽,你总是这样,明明是你怙恶不悛心狠手辣,却总是一副别人对不起你的无辜表情。让我猜猜,你现在和我提师父的信,是不是想让我看在和信放一起的旧物的份上,念往日情意,饶你一命?”
“禹华,我对不起师傅也对不起你,但我说过,我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这一点我绝不会骗你。这一个月的相处不是假的。”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你和王岳霖一起,喂我毒药让我失明,又假意救我扮成阿六获取我的信任,不就是为了得到凌霄心经吗?”
谢禹华的话像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戳向陆景泽的心窝,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居然会这么看我。
陆景泽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开口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停顿许久,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过我还要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的轻敌愚蠢和自以为是,我也逃不出来。你这一个月虽然是演戏,但演得还算逼真,让我短暂高兴过。这样,我给你一个痛快,你自行了断吧。这顿酒菜就当给你践行了。”
说着,谢禹华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递给了陆景泽。
终于掉马了哦耶。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是快开学了事情比较多,签约也一直没有消息,可能会断更几天攒攒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我的师弟是落难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