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壮家境贫寒,老父亲住一间茅屋,他和妻子及两个孩子挤一间屋,并没有什么闲置的房间能够供陆景泽和凌宜落脚。
田老汉主动提出,要去儿子儿媳的房里打地铺,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两位神仙居住。陆景泽和凌宜难得默契了一回,异口同声劝阻——田老汉的屋里就一张木板床,他们两个人住,难不成还睡一张床上去?
“老伯伯,我们虽然下了凡,但还算神仙,不睡觉和吃饭也没关系,倒是您,年纪大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和这位仙君在灶房坐一晚就行。”陆景泽和颜悦色道。
身旁的凌宜却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玩味地重复:“老伯伯?”
田老汉也不过五六十岁,只是常年风吹日晒,营养不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不少。若是论年龄,田老汉该喊陆景泽一声太公,该喊凌宜一声祖宗。
“这,这真的能行吗?”田大壮忐忑不安,他并不是担心怠慢了凌宜和陆景泽,毕竟家里就这个条件,也只能叫两位神仙容忍一二。只是这两位大仙可真是两个活祖宗,下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地上互相纠缠打得难舍难分,如今让两人共处一室,坐一晚上,指不定要把他家的灶台都给掀了。
“怎么不行,我也不爱睡别人睡过的床,在这坐着也不打紧。”凌宜坐在灶台边上,悠悠道。
“是是是,”田老汉看起来有些怵凌宜,“俺干完活喂完牛,不洗澡就爬床上了,怎么能叫大仙睡俺的床。”
说完,田老汉拉了拉田大壮,给他使了个眼色,田大壮立刻会意,点头道:“那俺们就不打扰两位大仙了。”
“行,你们早些休息吧,已经耽误你们一天,就不耽搁你们睡觉了。”陆景泽伸手做了个恭送的动作。
田大壮父子离开灶房,陆景泽顺势将门掩上,扭头去看凌宜,却发现凌宜正兴趣盎然地打量着生火的灶台,拿着钳子拨弄里面没有清理掉的柴灰。
“田大壮父亲的年纪对你这种活了几千年的神仙来说不算什么,但在凡间也是年长之人,你不能真把别人当孙子看待吧?”陆景泽在灶台边上的小桌子旁坐下,叹息道,
凌宜专注手上的动作,坦然道:“我不就坦言心中所想,怎么把他当孙子了。难得要像你一样假惺惺地喊几句老伯伯,才算尊重?更何况,天底下想给本仙君当孙子的人可不少。”
“你想在凡间待到什么时候?”陆景泽不欲与他继续刚才的话题,直截了当地问道,“难不成一直住在天大壮的家里?”
凌宜现在虽然仙法暂失,不知何日才能恢复,但他若是想,完全可以去找在凡间的地仙,让他们通知仙域的人,尽快接他回去。
陆景泽不知凌宜现在是何打算,莫非一向喜爱凡间典籍画本的凌宜,打算在凡间游历一番,待身上的仙力恢复,再自行回到仙域?
“反正都来了凡间,多玩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凌宜嘴角上翘,神色挑衅,“陆仙侍希望我多在凡间留几日,还是希望我尽快回到仙域?”
陆景泽当然希望凌宜在凡间多留些时日,方便他更为顺利地完成任务。
他脸上波澜不惊,反问道:“仙君何时何日回仙界,与我何干,我希望不希望,又有什么要紧?”
“陆仙侍装傻可真有一套,”凌宜放下手中的火钳,朝他望来,眼神在油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乌亮,“我若是回到了仙域,法力自然会恢复,到时候便会向你报那一箭之仇,这样看来,陆仙侍还是祈祷我晚些回去的好。”
“我那一剑已经了结了你我之间的恩怨,百年来的心愿已了,至于仙君想要如何报仇,我并不在意。”陆景泽不卑不亢,淡然回复。
“你我之间的恩怨?”凌宜皱了皱眉头,神色不解,“对了,我还没问你,你为何要对我下手,我们先前又有何恩怨,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仙君寿与天齐,贵人多忘事,当然没有印象, ”陆景泽冷冷开口,“您还记得一个叫祝璃的姑娘吗?”
凌宜不明所以,重复了一遍祝璃的名字,眼里闪过迷茫。
“看来您并不记得了。的确,区区一个百年前的凡人,自然不配被凌宜仙君记住。”陆景泽语气挖苦,讽刺道。
听到“百年前”和“凡人”这两个关键信息,凌宜总算有所触动,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恍然大悟:“你是说百年前本仙君下凡历练之时,有过婚约的那位女子?”
“难为仙君还记得她,”陆景泽的语气变得阴阳怪气,“那不知您还记得这位姑娘的结局如何吗?”
凌宜思忖片刻:“百年之前魔族入侵,帝君招众上神回仙域抵御魔族,我当时一回到仙域便忙于内忧外患,当然顾不上再去处理凡间的事。况且我在凡间的肉身已死,何必再为尘世之事自扰?”
见陆景泽面露讽刺,凌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捏紧了膝盖处的棉布,轻声道:“那位祝小姐是你的心上人吗?你便是为了她才修炼飞升,来我凌渊阁的吗?”
“祝小姐对我有恩,若不是她上山采药,认出我是修炼中的灵参,我早就被药房的伙计挖了去炖汤,她是我的恩人。”
听到陆景泽的话,凌宜莫名松了口气。他忽然觉得有些别扭,就算祝璃真的是陆景泽的心上人又如何,他对祝璃并无感情,只是历凡劫被指腹为婚,当然不需要祝璃为他守节,他对陆景泽自然也……
想到这里,凌宜顿了顿。他古怪地看了眼陆景泽,随后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和祝小姐本就是指腹为婚,两人并无男女之情。我当时的肉身死去之时,祝小姐也尚未过门,她之后的尘事情缘,夫君何人,也与我无关,我不会去干涉。”
“尘事情缘、夫君何人?看来仙君是真的没再过问人间事,竟然连祝璃自缢的事都不知道?”
“她自缢了?”凌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为什么自缢?难道——”
“难道是因为我吗……”
看着他诧异的表情,陆景泽眼神冰冷:“不是因为仙君还能是为谁?你认为自己和祝璃并无男女之情,可她并不是这么想的。何况你的凡体骤然殒命,所有人都骂她克夫,她受不了这双重打击,选择了自我了断。”
“你们神仙一句轻飘飘的历凡劫,却要让一个无辜的凡人搭上性命,真是可笑。”
“我不知道这些事,我当时为了回仙域,便匆匆让肉身殒命,以了结这段凡尘,我没有想到……”凌宜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语无伦次。
空气寂静了许久,谁也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凌宜终于又变回了冷静的模样,他看向陆景泽:“你便是为了这事,来找我报仇吗?”
“祝璃的死,非我所愿,算是我无意之下导致的结果。你大可直接和我明说,我会去请求阎王通融,让他之后给祝小姐投几个好胎。我自认为罪不至死,你不该什么都不说,就骗取我的信任,在我渡劫之时暗算我。”
凌宜红着眼睛看向陆景泽,他还记得陆景泽脸颊绯红,对他说爱慕他已久。陆景泽若是要报仇,他可以直接让他砍自己几刀,他最无法忍受的是陆景泽欺骗他,在获取他的信任后毫不留情地伤害他。
陆景泽别开自己的眼神,不去看对方:“仙君是上神,先天灵体,我自知杀不死你,所以才选择这样复仇。祝璃的一条命换您一道五天就能痊愈的伤,您并不算吃亏。”
“身上的伤口五天就能愈合,可心上的伤口呢?”凌宜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陆景泽脸上的神情微滞,他沉默片刻:“不过短短半月,仙君该不会真的对小仙动了情吧?”
凌宜咬紧牙关,捏了捏拳头,冲上来便要朝陆景泽的脸上打去。
陆景泽这次有所防备,侧身躲过了这一拳,然而还是连人带椅地跌在了地上。
凌宜欺身上前,压在他身上,狠狠地瞪着他,仿佛猎豹盯着自己爪下想要逃跑的猎物。
两人四目相对,过了数秒,凌宜才悠悠地起身。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冷笑道:“陆仙侍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说罢,便推开柴房的门朝外走去。
陆景泽一声不吭将倒下的椅子扶起,重新坐下,看着灶台发黑的边壁出神:凌宜百年前的所作所为,和他在前几个世界里的死遁又有什么区别呢?
凡间的经历对于凌宜来说是任务,就像小世界对他而言也是任务。
回想起第一个世界,他肉身死后没几年,好不容易统一了武林的谢禹华便选择了在他殒命的地方自尽,这和祝璃的自缢又有何不同?
【宿主,别想这些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攻略目标的恨意值已经降至60!宿主好厉害!】
七七的提示音让陆景泽从纷乱的思绪中捕获了一丝清明。
是啊,当下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他只能进,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