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源跟娄子尘一众师兄、师姐下山,很快就和碧苍宗以及其他宗门弟子在清水镇重新汇合。
按理,元霍只是碧苍宗一个说不上名头的内门弟子,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但由于此事发生在清水镇,缘由又是因为探求得道秘辛,性质就变得很复杂。
这是,水云身飞升之后,修仙界第一次将众人的贪婪摆在明面上,并且酿成重大后果的。
各大仙门心怀鬼胎,面上功夫却做的很足,但毕竟这里大部分都是些年轻的修士,藏不住心思,不管是恶意、贪念还是真实的关切。
随行的弟子有的说元霍可怜,有的说元霍活该,有的则好奇元霍是否真的见了李青灯一面,探到了水云身的蛛丝马迹。
年轻人说话没分寸,就算顶着个名门身份,也只是勉强保持体面,克制着没打起来而已。
娄子尘爱交朋友,也爱看热闹,见状,悄摸拿出瓜子,一边磕一边兴致勃勃地看他们骂街。
“都是四海八荒有名有姓的修士,啧啧,”娄子尘语气奇怪地调侃道,“世风日下啊。”
正巧在场所有人都认识爱交朋友的娄子尘,听到他不咸不淡的开腔,颇有冷嘲热讽之意,本来他们的争执正是僵持着互相下不了台阶的阶段,听到娄子尘说话,纷纷对准枪口,对向了娄子尘,骂道:“关你屁事啊!”
娄子尘一噎,差点把瓜子壳咽下去,悻悻地说:“骂我干嘛?”
李清源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道:“谁叫你没事犯贱。”
娄子尘无奈,在众人愤怒的扫视中,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瓜子和小板凳,专心做起了各大门派的金牌调解人。
也是奇了,盛产一根筋剑修的万剑宗竟然有一个长袖善舞的人物。
或许也因此,娄子尘虽然不是师兄弟里最能打的,但却是他们这一代最快修成金丹的。
不善言辞的师兄弟们默默给娄子尘点赞,他们真心觉得万剑宗能在娄子尘手里发扬光大,并且眼神示意李清源。
都是师叔教出来的,怎么天差地别的?还不学学人家?
李清源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无聊。”
他真心觉得,一群所谓的精英们混在一起,结果不晓得直奔主题寻找杀害元霍的凶手,竟然在这里扯皮这么久,都是群没用的废物点心,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生命。
李清源珍爱生命,远离废物。
他提着剑,转过头就找上了瑟瑟发抖的掌柜万昌宗,在柜台上放下几块碎银,问:“那天他们在哪里动手的?”
自那场血腥的雨夜之后,已经有无数的仙人来过这里审问他了,要是名门正派还讲点规矩,可要是碰见了无门无派的散修,可有万昌宗好受的,他这几日被迫受尽酷刑,短时间内已经熬成了一头白发,店也不敢开了,若不是李清源一行人强行要他开张,他是绝不敢在牵扯到这件事里的。
什么靠着仙人发财的大梦,他也不敢做了,听到李清源这样说,还没等李清源说点什么别的,就跪在地上给李清源磕头,哀求道:“仙人、仙人,饶我一条小命吧,我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李清源不信,他幽幽地盯着万昌宗,道:“碧苍宗有个弟子死了,他不能不明不白的死,我等要找到杀他的凶手,请你配合。”
李清源对待凡人不会拔剑,但他犯过不少杀孽,满身煞气,浑身又裹挟着昆仑山万年不化的积雪所带来的寒霜之气,让万昌宗更为恐惧,生怕李清源一个不高兴就直接把自己砍了。
他磕头磕得更起劲了,他哭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您饶我一命吧!”
李清源见万昌宗始终不肯说,皱起眉头,就在这时,药王谷的柳茯苓摁住了他的肩膀,她手上瞬间结了不少碎冰。
柳茯苓“嚯”了一声,小声感慨道:“还真是人形兵器,一点温度也没有。”
李清源转过头,看了柳茯苓一眼,冷冰冰地喊了一声:“柳师姐。”
柳茯苓冷得一哆嗦,收回手,悻悻地道:“可不敢当。”
李清源抿住唇,不说话了。
柳茯苓是药王谷葛青青的弟子,药王谷和万剑宗关系向来不错,当年,谢兰生下山历练时和葛青青、喻冰机缘巧合地撞上,一起结伴历练,关系一直不错,这种不错的关系一直延续到他们的徒弟辈上,李清源曾见过柳茯苓许多次,算是熟稔。
但柳茯苓到底没有万剑宗的师兄、师姐亲近,他们一门又对万剑宗有恩,不能随意使性子,被人怼了,他也只能忍着。
柳茯苓昂了昂头,示意已经将额头磕出血来的万昌宗道:“你也别为难一个凡人了,他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呢?”
“不知道?”李清源一板一眼地说,“水云身之妻李青灯的消息正是从他的客栈里传出去的,他一个客栈老板,不知道?”
柳茯苓一顿,又看了那可怜的万昌宗一眼,只见他害怕地颤抖着,就快吓晕过去了,叹道:“你别为难他了,在我们遇到他之前,他一定被很多人问过,要是能说早说了,也等不到我们去问。”
“那如果他真说了,只不过不告诉我们呢?”
“那只能说明这个消息能保他的命,就更不能跟我们说了。”柳茯苓劝道,“而且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当时参与这件事的家伙已经不见了。”
“有什么用?妇人之仁、假仁假义!”李清源终于克制不住的刻薄,“那我们下山陪着碧苍宗的弟子过家家、假哭丧又有什么用?”
药王谷根本无意帮碧苍宗寻找凶手,所以,才会这么无所谓。
柳茯苓被说中了心思,脸色一白。
李清源见柳茯苓脸色难看,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他也不知道怎么挽回,也懒得去思考怎么挽回的事,拿起剑转头就走。
几个师兄见他忽然走了,莫名其妙,喊了一声,他应都不应。
娄子尘一向跟柳茯苓关系不错,他见柳茯苓脸色难看,百忙之中赶忙上前,哄道:“茯苓,你刚刚跟清源师弟说什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这个,你、你别介意啊,他一直这个狗德行,我们万剑宗的师兄弟早被他气的人仰马翻了。”
柳茯苓甩开娄子尘伸过来的手,怒道:“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娄子尘愣在原地,看着柳茯苓的背影,心想,那头还没吵完,这头怎么也吵起来了?
哎哟,他看向李清源的背影,心道,祖宗,你又闯什么祸了?!
李清源夺门而出并非冲动,他只是觉得多说无益,还不如自己多找找。
显然这一众下山的弟子里,只有他真正将寻找凶手的事情上了心。
他手里拿着灵机阁所出的灵影机,不厌其烦地一一扫过清水镇百里废墟,直到寻找到那天雨夜杀戮的确认地点。
娄子尘此时终于脱身,跟着其他宗门的弟子跟上了李清源,李清源见他们过来了,指着被雨冲刷过几次依然染血犯黑的泥地,对他们说:“是在这里出的事。”
灵机阁的弟子冯宵跟着蹲了下来,抓了一小把泥土,辨认着泥土里的黑色血渍,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时间太长了,还原不了。”
碧苍宗弟子米吉想了想,道:“蓬莱岛的静月潭主的法器获可还原这里的因果。”
说着,众人看向了蓬莱岛的弟子,蓬莱岛那名女弟子显然十分为难,她道:“师叔祖已经闭关了。”
米吉瞪大眼睛,连忙问:“什么时候?!”
蓬莱岛的弟子,摇了摇头,叹道:“就在前几日,从清水镇回去以后就宣布闭关了。”
蓬莱岛非常特殊,他们自诩仙族后裔,做派也十分像仙人,闭关就是历劫,历劫或许就是封锁记忆重头人间里去了,所以,若是闭关了,谁也找不着。
可没了神月,不顾时间、不顾条件地寻找这里的前尘怕没那么容易。
调查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这时候天照门的弟子萧越冷不丁地说:“或许杀害元霍师兄的人早就死了呢?”
米吉攥着拳头,他身后的碧苍宗弟子也隐有怒意。
萧越清咳一声,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可能说错了话,但大家这会儿又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那夜不只是元霍一人,现场肯定有许多修士,这么多人混战在一起,四海八荒却一点消息也透露不出来,那只能说明他们都死了……”
说着说着,眼看着米吉等人脸色越发难看,萧越只得打开扇子,默默遮住嘴,表示自己闭嘴了。
气氛陷入僵持之时,娄子尘却忽然说:“你们觉得清水镇的修士大多是哪的?”
萧越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恍然大悟。
冯宵抬起头,道:“你是在说……那些家伙?”
“不错,”娄子尘道,“我们脚下是大夏的土地,出了这么大的事,钦天监早该把这里翻了个底儿朝天吧?”
“现在钦天监的人虽然不见影子,但是我们走之前,钦天监可出动了不少人,李青灯一事离通天大劫不过几日,他们走得可能性很小。”
娄子尘的推断还未说完,米吉就道:“钦天监的走狗或许参与了这件事!他们一定知道原委!”
萧越将自己的扇子埋的更紧,这会儿把一双眼都埋上了。
钦天监可以屹立中土这么久,可不是吃素的,就像四海八荒离有特别突出的八大名门一般,钦天监则是中土特别突出的修士集团,可没那么好惹的。
帮忙调查出个人头是一回事,但是帮忙得罪人又是一码事了。
出来的时候师父可没交代过让他得罪人,萧越打算找个机会赶紧遁走。
萧越响亮的退堂鼓,米吉没听到,但他显然要抓住最后一丝线索不放了,他道:“我打算留几人继续探查清水镇的蛛丝马迹,再带一路人马去大夏帝都,麻烦诸位了。”
这显然很麻烦,娄子尘脑瓜子转的飞快,他大义凛然地拉住最爱闯祸的李清源,严肃道:“那我和师弟就帮忙在清水镇寻找线索吧。”
冯宵知道这小子是想溜,也忙举手道:“我文不成武不就,到现在还不到筑基期,去帝都没什么用,不如在清水镇继续帮忙。”
萧越见有溜的机会,本也想举手的,结果米吉拍了拍几个师弟的肩膀,十分感激地看向娄子尘和冯宵道:“那就麻烦诸位了。”
没给萧越留正经不惹麻烦的机会。
萧越心中默默流泪,心道,这下子总得稍微得罪一边了。
师父啊,他在心中高喊,小越子对不起您!
说罢,米吉果然看向了剩下来的大部分人,眼中有恳求。
他们本来就是下山来帮忙的,这会儿走了实在说不过去,在场又都不是老油条,除了萧越脑子里疯狂想着怎么摸鱼之外,大多都硬着头皮答应了。
米吉松了口气,朝着众人深深作揖,他道:“元霍师弟心高气傲,向来不懂事,从小到大给宗门惹不少麻烦,没想到死了添了更大的乱子。”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可是再麻烦也是我碧苍宗的弟子。”
“我碧苍,有恩必报,有仇必还,杀我师弟者,我等定要他挫骨扬灰,不得来生。”
见米吉如此,在场都又是还未凉掉热血的年轻人,竟也有些动情,除了老油条萧越,他们心中的勉强散了许多,竟然动了真心帮他心思。
米吉一等人刚一走,冯宵很快给了娄子尘一脚。
娄子尘也是挨打挨惯了的人,灵巧地避开,惊道:“你踹我干嘛?”
冯宵道:“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我们本就是心知肚明过来糊弄事儿的,偏你要把事情越闹越大!”
娄子尘也有些后悔:“哎,我也不想啊,就是想到那了,嘴快了点。”
他看着李清源道:“我管住我师弟就已经不错了。”
正说着,李清源果然来幺蛾子了,刚刚那堆人说话,他根本没听,专心在地里刨,最后竟然刨到一根烂的不成样子的伞骨。
他举起伞骨,动了灵力,然后发现这伞骨一点反应也没有,沉下眉,道:“这里怎么会有凡人的东西?”
娄子尘凑过头来,问:“又嘀咕什么呢?”
李清源没理他,他捏着手里伞骨,走来走去,想,修士混斗的战场有什么机会会混入一个凡人?
走错路了?还是在那之前就落在这里了?
李清源眉头越皱越深,他直觉这伞骨的主人就是元霍之死的线索。
他又是个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他抓着伞骨,御剑迅速飞到空中,屏息神识扫过清水镇的一草一木。
冯宵看着李清源的古怪举止,问娄子尘:“你师弟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娄子尘仰头,道:“谁知道呢?且看吧。”
等了许久,他们都快等困了,李清源却忽然睁开眼,他捏着手里的伞骨,转头就走。
冯宵指着天边飞走的人:“你师弟好像飞走了。”
“是哦。”娄子尘木讷地点头,然后猛地瞪大眼睛,连忙追上李清源高喊道,“祖宗,你又要跑哪去?!”
李清源举起手里的伞骨,回道:“我的线索带着我的灵力跑了。”
“我找她去!”
冯宵愣愣地看着他们俩都跑了,猛地回过神来,喊道:“喂!你们跑得太早了,这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