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沉默了很久,勉强地笑道:“那多谢二位的好意,只是……”
她的话头只开始了半截,后面的却迟迟说不出来。
陆宛音提议道:“那要不你暂且在我家歇一宿?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姑娘更加拼命地摇起了头。过一会儿她才开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家训不可晚归……我……还是劳烦二位把我送回去吧。”
系统在一旁发出了啧啧的声音:【真稀奇,大半夜的敢打扮成这样出来和情郎相会,这会儿又想起来家训了?】
陆宛音无声地问系统:“你又是如何知道她是打扮成这个样子来见情郎的?”
系统回复:【这不很简单吗?你瞧那晕倒在地上的仁兄,他打扮可像是匪徒强盗之类的?他附近又不见同伙。】
【这姑娘又是精心打扮过的,大概率就是晚上情人相会,结果没想到自己心上的二郎是个无耻之徒。】
陆宛音偷偷去瞄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还真。他打扮得虽然没有女子那么花枝招展,不过也可以看出他似乎花了一番功夫的。
虽然晚上没什么光亮,但也依稀可见那男人模样还算过眼,就是有些油头粉面。
裴澈问:“姑娘家住何处?”
姑娘开始自报家门:“我叫刘瑛,是刘御史之女……”
裴澈了然。
当朝没有对女子多加约束,女子可在外经商,也可务农,若是经由专门的女学,也可走恩科,取得了名次之后也可以入朝为女官。
因此无论百姓还是官僚家庭,都不会刻意限制家中的女儿们。
但刘御史家不是,按照京中某些人的说法,他仿佛是从思想封闭的前前朝出生的,张口就是一些老掉牙的“存天理灭人欲”。
而他家中的女儿们,说得好听一点是待字闺中,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被关在屋里不让出门。无论是其他人操办的大大小小的宴席,亦或是大大小小的女学,均不见姑娘们的踪影。
这本来于人情上也不合。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谁家小辈里的女子完全不和其他同辈的姑娘们来往的?但偏偏刘御史家就这么要求了。
除非她们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然是很难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里的。
而就算相看人家,刘御史第一时间考虑的也不是门当户对与年龄相当,而是对面的官位与手中的实权,其中有的是年过四五十的糟老头子。
这件事一度成为京城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有人戏称他这是想京城所有同侪的爹。
而刘御史治家的方式不如这条传闻一样流传甚广,但从外界来看也是看得出来一点端倪的。
比如刘家起码三个月就要去牙行询问有没有合适的丫鬟与小厮,而能从他家里出来的却寥寥无几。
陆宛音不知道内情,只听从前结伴的乞儿提到过几句,再饿也别去刘家讨吃的。在那里不但讨不到一个窝窝头,甚至还可能把小命给丢掉。
因此她判断那刘家不是什么好东西。陆宛音问她:“你确定要回去吗?不如干脆就这么跑了,天下之大何处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我可以帮你。”
姑娘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凄苦来:“多谢姑娘对好意,只是我一介女流,没了依靠又怎么活呢?”
陆宛音很想对她说,不一定,她从前也无依无靠,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但瞧人家实在不情愿,一时怕是也无法改变人家的想法。
裴澈道:“那姑娘,我们就送你回去吧。”
陆宛音看着刘瑛发抖的身子:“等下,着恐怕有点不妥。”很明显,就这么回去是她在两害相权之下取其轻的选择。
裴澈疑惑:“哪里不妥?”
恐怕就这么回去她可能也落不到好。怎么落不到好呢?不给她饭吃?没被家庭教养过的陆宛音在很努力地猜测。
系统在她脑内说:【恐怕不止是不给饭吃的问题。像这种人家多少都会有家法——触犯了家法的可能会用鞭子之类的东西抽好几十下,之后再在屋里的祠堂跪很久,短则几个时辰,多则几个月。】
【她这样恐怕是觉得这会儿回去肯定会受罚吧。】
陆宛音顺着系统刚才的话想了想,然后说:“我们是要把她送回去的,但最好别被刘家的其他人发现。”
裴澈问:“为何多此一举?”
陆宛音回:“如果直接让刘姑娘就这么回去,她肯定会受罚的吧?”
裴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违反家规受罚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陆宛音没好气道:“家规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如若是家规说要遵从家主的命令,家主没理由地看你不爽,要你现在死,你死不死?”
裴澈想了一下:“这毕竟是家主的命令……”
刘瑛的声音越发颤抖:“我都明白的,在家从父,还请二位现在就把我送回去吧。”
陆宛音:“诶——诶!你这个死呆子,别扯你那堆理了行不行?就当我欠你一回,你帮帮我,把她悄悄送回去行不行?”
裴澈还欲说些什么,但在陆宛音的目光里截住了自己的话头,憋出了一个“好”字。
他打量了刘瑛一下:“我可以背着刘姑娘翻墙走。”
刘瑛静默了一瞬:“男女子这么接触恐怕于礼不合。”
陆宛音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刘瑛又不会轻功,那想尽量悄无声息地回去就只能让会武功的裴澈把她背回去?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男女大防?
但她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那我到他背上去,姑娘你到我背上来,我们再送你回去?”
陆宛音向裴澈求证:“可以吗?”
裴澈顿了一下,被她大胆的想法了一下。但在思考了这件事的可行性之后还是点了一点头:“可以。”
于是大晚上的,一个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背上又是另一个姑娘,三人叠罗汉似的在京城里人家的墙体与屋檐上穿行。
倘若有人抬头看到了这三个人,说不定倍感滑稽,又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书中未曾记载的要怪——如果走到那一步,他们就都完蛋了。
好在裴澈轻功不错,即使背上背着两个人,依然能做到脚尖轻点屋檐上的瓦片而不发出任何声音。因而大半夜的也无人往头上看。
陆宛音被前后夹击得颇有些难受,为了缓解这份难受,她开始与刘瑛小声攀谈:“刘姑娘为何大半夜的还在外面?”
想了想陆宛音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刘瑛听了这句话之后,开始小声啜泣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我父亲要将我许给吴尚书,我不愿。”
吴尚书是兵部尚书,今年四十八,前几个月才熬走了发妻,正要找个继室。
“郑观是我家养的戏班唱生角的,信誓旦旦说对我好要带我走……他约了今晚,让我多带些首饰在路上用,但是没想到……”
陆宛音一时有些失言。说刘瑛没胆子吧,她敢和一个戏子私奔;说她有胆子吧,她又不敢自己离开家在外面闯荡。
她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点安慰的话,久久才把刘瑛给安慰好。
裴澈道脚程颇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刘府附近。
于屋顶上找了个能尽量隐蔽三人的突起部分,躲在后面的同时陆宛音偷偷往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府内虽说不是灯火通明,但依稀可见好几十点灯光,那是巡夜的家丁手中提着的灯笼。
如此架势,好像家里闯进了个无形无影的江洋大盗。
裴澈于家丁穿行的路线中找到了规律,带着她们于其中一个空隙之间跳下去,借着院内的树木再次隐去了身形。
好在今夜也风大,再与院内枯枝摇晃的声响一同可以遮掩去一些细微的声音。
刘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多谢二位……我的房间就在附近,接下来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被人问到了就说我半夜闷,起来透透风。”
她又顿了一下:“二位的恩情我来日再报,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您找人在辰时蔡嬷嬷出门去买菜的时候和她传句话,从京内流行的竹枝词里选一句和她讲,她知道怎么做的。”
如此细致入微的策划,怎的就没跑出去?
陆宛音没问出来,就见刘瑛向他二人行了个礼,就要往自己卧房的方向行去。
但她没能踏出那一步。因为一个丫鬟领着一个嬷嬷模样的人,还有一群老妈子先她一步走到了厢房跟前。
嬷嬷在窗棂上敲了一两下:“小姐,您已歇下了吗?”
丫鬟在旁边道:“小姐肯定出去了。我亲眼瞧着的呢。”
嬷嬷倨傲地一仰头:“呵,三更半夜不老实本分地待在家里,出去乱晃,谁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私会去了!”
“我再多敲几下,若是还没有回应就不能用睡熟了做推辞吧?到时候就进去,若是床上确实无人,便直接向老爷禀报过去吧!”
刘瑛一下子慌了神:“完了完了,她主子素来与我娘不睦……”
那敲门声一下一下捶在了刘瑛与陆宛音的身上,好似催命符。
终于,敲门声止了,嬷嬷伸手便要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