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烘干手走出来时,迎面碰上鲜花正主。周序时斜倚着墙,目光往她的这边探过来,他个头高,身型比例好,剪裁质地均上乘的西服更是锦上添花,衬出他的清雅矜贵。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两人视线对上时,夏堇似乎看到他的眉头松了几分。
有了“豪门之首”的冠冕,夏堇觉得他很顺眼,蹦蹦跳跳跑过去,嘴巴压不住笑。
周序时看着朝着自己飞奔而来的女孩,她骨架瘦弱,体态轻盈,许是高跟鞋穿得并不熟练,摇摇晃晃并不稳当,仿佛随时能摔倒。
圆溜的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浅色瞳孔干净透彻,一眼能看到底。
应该没惹事。
周序时转身往回走,以此同时,身后传来“哎呦”一声,他回头看,真如他心想那般,女孩跪摔在地。
夏堇屁股落地的瞬间,差点疼出生理眼泪,那种直直地从半空跌落,她感觉骨头都快断了。
更讨厌的是,她膝盖疼得厉害,用不上劲爬不起来,以一个青蛙的姿势匍匐在一个男人脚下。
她抬眼,对上周序时似笑非笑的眼。
这家伙平时笑起来深不可测的,但此时,夏堇很确定,他是打心里很真诚的一个笑。
“夏小姐也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他勾唇道。
“......”
夏堇咬咬牙,想潇洒地站起来,谁料想鞋底沾了水,又打滑往下倒,夏堇惊呼一声,以为又要出丑丢人时,周序时伸手托着她的背,把她捞起来。
女孩看着很瘦,手感更是明显,腰身不及盈盈一握,纤细的蝴蝶骨硌得手疼。
待人站稳后,周序时瞬间抽离,手抄进兜里。
夏堇尴尬地拍身上的灰尘,看他出手相助的面子上,不计较他取笑的事:“......谢谢啊。”
周序时淡声嗯了声,又恢复了温润神情:“若是穿不了高跟鞋,何必为难自己。”
“穿礼服要配高跟鞋才好看。”
“夏小姐穿着拖地长裙,看不到鞋,不穿也没人知道。”
话是这么说,夏堇想到厕所里那群人对她的评价,不就是嫌弃她又土又穷,夏堇较上劲:“那不行,穿高跟鞋有气质些,我要争口气。”
周序时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是刚被认回的女儿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好一些,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让父亲难过。
他不再继续话题,温声说:“走了。”
夏堇揉了揉膝盖,提着裙摆小跑跟上他,与他并排,自顾自说话:“你今天能送我回家吗?”
周序时不搭话。
上回她自己打车回去,被夏争辉一顿数落,今个儿得有点进步,不然回去又讨个晦气:“你送我回去吧?”
夏堇商量着询问。
周序时瞟她一眼:“夏总送你来了,不接你回去?”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自然要他送。”夏堇满脸真诚:“回去我有未婚夫啊,你都公开承认了,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吧?”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眼尾上扬,灵动却狡黠。
未婚夫。
周序时斟酌这个词,目光在她脸上徘徊了会,没说话。
没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夏堇心里也没数,她亦步亦趋跟着周序时,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晚上的,荒郊野岭,如果没人送,我也打不到车。”
“你可以打夏总电话,让他来接。”
周序时正视前方,吐出和温雅声线相违和的话。
“何必麻烦他老人家,这来一趟也不容易,他年纪大了需要休息。”
夏堇脸上挂着笑,心里已经扎小人扎了几千针了。
堂堂一个豪门,搭个顺风车都不肯,小气。
“要不这样,你把我送到市区,我到时候自己打车,这样总行了吧。”夏堇退一步商量:“就当我的精神损失费。”
似是听到难以置信的话,周序时撇头看她,缓慢确认:“你的精神损失费?”
他长得高,夏堇即使穿着高跟鞋,也与他差了一大截。他视线垂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身高带来的压迫感。
夏堇挺直身板,拉小两人差距:“你没通过我的同意,就冒然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这么做,就是让我替你挡桃花!”
把她拉出来,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女性都没了机会,他倒是独善其身,所有焦点和关注都转移到她身上。
义正言辞,语句铿锵,似乎因为与他扯上了关系,收到了众多困扰。她好像不太明白周家未婚妻是什么身份,就像那天莽撞无所畏惧地打伤王中德那样。
就选她好像也不错,什么都不懂。
周序时挑挑眉,不置可否:“我只是说了个事实。”
夏堇轻哼:“婚姻两个人的关系,就算是事实,能不能公开,你也应该征求我的意见。”
周序时偏头看她:“你早就默认了,不是吗?”
不然上回怎么会答应去吃饭?
“这不一样!”夏堇反驳:“我那是......迫不得已。”
“夏争辉绑你过去的?”
“......”
锁住她的目光漆黑平静,却莫名锋利,夏堇有一瞬失语,她没想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为了夏争辉的钱所以答应去吃饭的吧。
夏堇沉默片刻,挥挥手作罢:“算了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哼哼两声,她踩着高跟鞋滴滴答答地越过男人,嘴里嘀咕:“搭个顺风车而已,啰里八嗦的。”
声音细弱,却还是清晰地传入周序时耳边。
她穿着绸裙,薄薄的一片。
和她的耐心一样。
周序时看着细瘦身影,等她走出一段拒绝,眉棱轻挑,抬脚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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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堇肚子里骂了周序时一路,抬眼时才发觉四周环境很陌生,回头想找周序时,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夏堇边走边张望,企图找到工作人员,等她推开某扇门时,意外撞上正在打电话的应然。
听到声响,应然也回头看,看清人后,她对电话里的人说了句“有事,等会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两人视线相撞,夏堇再次感叹她的美貌,皮肤白皙透亮,眼线上扬,勾出妩媚,不愧是大明星。
夏堇主动和她打招呼。
应然熄灭手机,换上笑脸:“时总未婚妻,你在这做什么?”
夏堇不好意思地挠挠脸皮:“我忘记路了,不知道怎么回主厅,绕到这里来了。”
应然闻言嘴角勾出弧度,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年纪看着不大,脸型流畅,满脸胶原蛋白,讨人喜的面相。
看得出来,参加晚宴她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不过嘛......应然审视她的着装,并不是高定系列,甚至算不上大牌,商场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款式。
以周家的势力,怎么会穿得这么寒酸。
“没想到,时总也是个小气人。”应然含笑道:“对待未婚妻都不大方。”
两者话题毫不相关,夏堇反应了一下,她承认姓周的确实小气,但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还是不合时宜。
“应小姐亲热地挽着他进会馆的时候,应该不是这么想的吧。”夏堇与她对视,不卑不亢。
这话只是夏堇随口回,但有心人听来,多了层耐人寻味的意思。应然僵了一瞬,立马又恢复自然:“还不知道时总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看她不像阴阳怪气,夏堇也大方地回:“夏堇。夏天的夏,谨言慎行的谨少个言字旁。”
“我觉得应该加上言字旁,夏小姐的嘴很会说话。”
夏堇没细究话里的意味,索性当被夸了,她和应然并不熟,也没必要一直在这里尬聊,直言问她:“你知道怎么回主厅吗?”
应然看了看她,唇畔笑意不见,细白指尖指了个方向。
那不就是她过来的方向吗?
夏堇道谢,顺着走了几步,身后又传来一道呼喊:“夏小姐。”
夏堇回头。
应然莞尔一笑,晃了晃手机,妩媚至极:“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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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堇弯弯绕绕回到宴会主厅时,歌手已经换了好几波人,周序时仪貌堂堂,正在和另一位年轻男人说话。
年轻男人眼尖,未等她靠近,便扬手和她打招呼:“夏小姐。”
周序时也顺势看过来,面色平静,仿佛从没离开过宴厅,也没见过她。
他肯定也是端着这幅神情,淡定地看着她走错方向也不提醒,独自回来了。
夏堇哼哼地走过去,直接越过周序时,回应年轻男人:“你好。”
谢安在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了会,主动和夏堇自我介绍:“夏小姐,我是这次晚宴负责人,谢安在。”
谢安在。
晚宴的邀请函上有这个名字,夏堇不算陌生,她礼貌颔首:“我是夏堇。”
“我知道,有人替我介绍过你了。”谢安在朝着周序时扬了扬下巴。
哦就是那个不顾她的意愿,自顾自地向大众公开她的身份的那个及其简短、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示意而已的介绍吗。
那也能算介绍吗。
夏堇低声哦了句,随便找了个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坐下。
谢安在是个自来熟:“妹妹刚回到夏家,一切都习惯吗?”
他面目清秀,说话笑眯眯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夏堇回答他:“习惯,家里人对我都很好。”
听到这,周序时乜斜了她一眼,却没做声。
“那恭喜妹妹。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我带你玩。”
两人聊了一会,谢安在完全把她当了自己人,说:“我下个月生日,准备办一场邮轮生日宴,妹妹来么?”
邮轮生日宴。
夏堇眨了眨眼,是电视里那种奢华靡丽的富人活动吧,应该有很多好吃好喝,还有很多明星帅哥在的吧?
“我去......”
“走了。”
两道声音同时掉落,身旁男人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夏堇,眸色平静。
不等夏堇说话,他递出右手。
眼前伸来的掌心宽大干净,是想在众人做样子吧。
夏堇反应一瞬,慢慢抬臂,做作地将自己左手轻放在男人的掌心。
感受到温润的瞬间,夏堇听到周序时带着玩味的声音:“这是做什么,我让夏小姐把衣服递给我。”
“......”
夏堇慢半拍地侧头,发现她的椅背上确实搭着一件黑色西装,衣领的胸针低调奢华,是周序时穿的那件。
他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误会!
夏堇尴尬地想收回手时,周序时忽地收拢指节,稍稍用力。夏堇惊呼一声,身体被拉起,往周序时身旁靠近了几步。
没等夏堇反应过来,周序时放开她,探腰拿起西装,扫了扫不存在的灰尘,挽在手臂。
夏堇无语地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
“还不走?”男人催她。
夏堇瘪瘪嘴,心里暗骂了他几遍后,才跟上他的步伐。
会馆外清净昏暗,高大厚重的绿景一层一层包裹着房子,像道天然的围墙。
“夏小姐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夏堇看身旁的人,男人高大挺拔,神色藏在黑暗里。
“什么意思?”夏堇问他:“我有什么身份?”
周序时闻言看她,眉眼凛冽:“夏争辉送你来这里,是为了让你见世面?”
夏堇一个激灵,感受到男人突然的冷意,偏头对上他的视线,试探问:“你这是在生气?”
周序时轻笑:“夏小姐过于高看自己。”
“我又没说是因为我。”夏堇和他并排站着,小声嘀咕:“不就是去参加邮轮嘛,你要是不想我去,直接说不就行了,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周序时盯着她,沉默着。
“看着我这什么,人张嘴不就是用来说的。”夏堇隔空指了指他的嘴:“拐弯抹角的,别扭精。”
她知道,男人生气绝不会因为对她有感情,无非是脸面,自己未婚妻跟着别的男人玩,他肯定不自在。
“夏小姐做周家未婚妻,很不情愿?”周序时突然岔开了话题。
夏堇真诚地看着他:“没有,我挺喜欢你的。”
“撒谎。”
“才没有。”夏堇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要是撒谎,这辈子就饿死。”
莫名其妙的誓言。
周序时紧盯着她,目光仿佛能在她脸上戳个洞。
半晌,他收回目光:“去邮轮前,先跟陈威说一声。”
“好咧。”
夏堇甜甜地笑。
这男人,还挺好哄的。
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