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琮话音未落,谢昭已靠在门框上轻嗤一声:“我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太学里抄我策论的韦呆子。”
他挑眉看向泥地里跪着的人,“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你千里迢迢是来寻我叙旧的。”
韦琮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谢昭你少臭美。”
他挣扎着起身,“我在长安就听闻你持节北上,怎的反倒滞留在这河阳?”
“这话该我问你。”谢昭冷笑,“京兆韦氏的凤凰,不好好在司农寺点粮,跑到这流民堆里做什么?”
韦琮正要开口,目光忽然扫过太生微端坐的身影,猛地噤声。
他踉跄着朝太生微再拜,声音陡然郑重:“我……我是司农寺仓曹参军韦琮,从八品。这次奉司农少卿张温之命,押送三十四万石新麦从长安出发,经黄河漕运至河阳。”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出发时……出发时粮库的粮食就不对劲。我亲眼看见仓吏往麻袋里掺沙土,一斛米要拌三斗沙。我向张少卿禀报,他却说‘漕运损耗,自古皆然’,还说再敢多言,就以‘动摇军心’论处。”
韩七站在太生微身后,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三十四万石粮食,掺了多少沙?”
“至少十万石!”韦琮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低落下去,带着哭腔,“船到河阳渡口时,我本想开箱查验,却被郡尉赵严的人拦住。他们说‘奉郡守令,河阳灾情紧急,粮食直接运往怀县粮仓’。我争执不下,赵严的副将就拔刀威胁,说再啰嗦就以‘通匪’罪名拿下我。”
谢昭靠在门框上,闻言冷哼一声:“赵严倒是手伸得长。”
“更可恨的还在后面!”韦琮猛地抬头,“船队行至丹水河谷时,突然杀出一伙蒙面人,自称‘黑山军’。他们凿沉了百艘粮船,抢走了表面没掺沙的粮食,剩下的全推进了河里。我拼死游上岸,才捡回一条命……”
“黑山匪?”太生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敲击着灯座,“他们可有说为何截粮?”
“领头的匪首说……说这是‘替天行道,夺回被狗官贪污的粮食’。”韦琮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猜……我猜是赵严暗中勾结,不然匪寨怎么会知道粮船路线,又怎么会只抢好粮?”
农舍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油灯芯爆裂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太生微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长安巍峨的宫墙,闪过司农寺堆积如山的粮袋,闪过丹水河谷里漂浮的霉变粟米。
他知道朝廷**,从十年前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他就目睹了太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场景。
可他从没想过,**会深入到这种地步——
从长安的粮仓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流民的死路。那些被掺了沙土的粮食,就算送到河阳,又能救活几个人?不过是让饿殍的尸体腐烂得慢一些罢了。
“公子……”韩七见他脸色苍白,忍不住低声唤道。
太生微睁开眼,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润,只剩下冰冷的寒芒:“截取赈灾粮,此乃大罪。”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谢昭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公子想怎么做?”
“打。”太生微吐出一个字,语气斩钉截铁,“黑山匪寨,必须踏平。”
韦琮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可是公子,黑山匪据守太行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啊!我听说他们的寨子建在共北山的悬崖上,只有一条栈道可通……”
“地势险要?”太生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转向谢昭,“谢将军以为如何?”
谢昭沉吟片刻,上前一步,太生微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地图,铺在了矮桌上。
“韦参军说得没错。共北山在怀县正北三十里,属于太行八陉中的白陉。匪寨就建在山腰的溶洞群里,只有一条宽仅丈余的栈道连接山下。栈道两侧是万丈深渊,易守难攻。”
他指着地图上一处蜿蜒的线条:“若要强攻,我八千虎贲军虽勇,也需付出惨重代价。更麻烦的是粮草运输。从河阳到共北山八十里,沿途多是丘陵地带,车马难行,步兵急行军也需两日。”
“八日粮草。”太生微突然开口。
谢昭一愣:“公子说什么?”
“八千士兵,每日每人二升粟米,马料另算。”太生微目光锐利,“急行军两日,作战三日,返程两日,备一日余量。总共需要八日粮草。河阳府库现在还有多少存粮?”
韩七立刻答道:“除去刚播下的麦种,还有两千石粟米,勉强够支撑。”
“不够。”谢昭摇头,“还要算上马匹的麸料,以及可能的损耗。除非……”
“除非我们速战速决。”太生微接过话头,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共北山的位置,“谢将军刚才说,匪寨建在溶洞群里?”
“是。”谢昭点头,“我之前折返时就派斥候探过,那些溶洞相互连通,既能藏兵,又能储粮,确实是天然的堡垒。”
太生微沉默片刻,忽然抬眸,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觉得,太行山的岩石,硬不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谢昭皱眉:“太行山多青石,坚硬无比,否则匪寨也不会选那里。”
“若是……让这些岩石变软呢?”太生微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道惊雷在农舍里炸开。
韦琮瞪大了眼睛:“变软?公子是说……用法术?”
他此番也是听过太生微这些奇能异术的。
太生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谢昭:“谢将军可知,我为何要在后土祠祈福?”
谢昭心中一动,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莫非……”
“后土神力,‘厚土载物’。”太生微缓缓道,“其为‘方圆百里土地复苏,作物加速生长’。但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复苏’二字,不仅指草木,也指土壤本身。”
他站起身:“共北山虽险,却在我‘厚土载物’的百里范围之内。届时我会亲自施法,让整座山的岩石层变得疏松,让土壤变得泥泞。”
谢昭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让太行山的地基变松软?”
“不止。”太生微转过身,“我会让共北山的栈道下方的岩层失去支撑,让匪寨所在的溶洞顶部变得脆弱。你们只需要在我施法之后发起进攻,那些所谓的‘天险’,届时会变成埋葬匪寇的坟墓。”
农舍里鸦雀无声。
韦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韩七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手心全是汗水。
“这……这不是人力所能为……”韦琮固然听过太生微的事迹,但也是当此人多智近妖,对天时都有涉及。
但此刻怎么听来……不是这么回事?
“在你们看来是神迹,在我看来,不过是天地的恩赐罢了。”太生微淡淡道,“谢将军只需准备好兵力,选好进攻时机。其他的,交给我。”
他走到韦琮面前,目光平静:“韦参军,你愿意作为人证,指证赵严勾结匪寇、贪污粮食吗?”
韦琮猛地磕头:“愿意!小人愿意!只要能为那些被饿死的百姓报仇,小人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很好。”太生微点头,“韩七,你即刻回城,让陈明准备文告,就说‘黑山匪截杀赈灾粮,天怒人怨,我将亲率大军,替天行道’。同时,让铁匠铺连夜打造攀爬用具,越多越好。”
“是!”韩七领命而去。
太生微又转向谢昭:“谢将军,进攻时间定在四日后凌晨。届时我会施法,你率大军从白陉古道正面强攻。记住,一定要快,在岩石彻底软化之前,拿下匪寨。”
谢昭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我明白了。八千虎贲,听候公子调遣!”
天光破晓时分,第一缕晨曦如金刃般劈开墨色天幕,斜斜切过青岚河的粼粼水面。
八千兵士已在河畔整队完毕。
太生微站在田埂上,望着远处刚播下麦种的土地。
原本他打算在此坐镇,直到冬小麦全部入土,可黑山匪寨截粮的急报打乱了所有计划。
“微儿,此去务必小心。”太生明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老府尹昨夜亲自督运粮草到渡口,眼下眼眶泛红,却仍强撑着精神,“共北山势险峻,那栈道……”
“父亲放心。”太生微转身,晨光勾勒出他苍白的侧脸,“后土娘娘已经应下,山岩自会松动。谢将军的兵甲精锐,足以破寨。”
他顿了顿,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河阳的播种不能停,您盯着点,别让乡绅趁机克扣种子。”
太生明德喉头滚动,想说的话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知道了。”老府尹摆摆手,转身走向农田,“你自己……万事当心。”
船桨划破河面的声响传来,太生微踏上漕运的楼船。
谢昭靠在舱门边,看着他拾级而上的身影,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
晨曦落在太生微发间,竟映出几缕异样的苍白。
“公子脸色不佳。”谢昭递过一壶温水,目光扫过他泛青的眼下,“可是昨夜与神灵沟通耗了心神?”
太生微接过水壶,轻轻摇头。
他望着两岸飞退的芦苇,直到船行出十里,才长叹一口气。
脑海中系统界面应声展开——
【当前声名值:2173(信徒虔诚度:96%)】
数字晃得他眼疼。
为了激活「厚土载物」特效,一万点声望直接花掉了。
真是……真是让人心疼!
“在想什么?”谢昭的声音近在耳畔。
太生微合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的平静,真实的原因又不能说……
他眨眨眼,随口糊弄:“在想……这仗打完,得让南商盟多出点血,这么想占我的便宜……”
舱外,天光彻底大亮。
啦啦啦终于写到剿匪了!今天这么晚是去查资料了[托腮]以前数据我都乱写的,然后现在开始查,查完做计算题算一算。
1、粮食我是按照两月来算的
(搜索到唐,这个就暂时用唐朝了)
据《唐六典》,成人每日粟米标准约为2升(合今1.2公斤)。
假设河内郡核心灾区20万人(河内郡盛唐时期户数约4.8万,按每户5人折算约24万,取受灾比例80%即20万)。
唐代1石粮食≈53公斤
2、掺假参考的《新唐书·食货志》
“以麸糠、沙土杂入粟米,掺假率最高达三成”
3、船我有点纠结
但大型纲船载重量800石,小型漕船载重量250石?
我实在拿不准就用了数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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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