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失败,在他心中都累积出几分挫败。此时忍不住在想,这梦境怎会真实到这种地步,连练功的枯燥折磨都还原得如此真实?可一想到小师妹正言笑晏晏地正对着他,却又咬牙忍住了烦躁。
这次下定决心,在逐次失败中累积经验,陶钧逐渐沉入物我两忘的状态之中,一时已忘了时间流逝,等他忽有所感,从环绕周身的空气中,霎时发现几滴如灵泉般悬浮着的灵气液滴,周身内力如织,细密地牵引着灵气进入体内。
灵气进入体内的一瞬,陶钧浑身巨震,好似激流汇入河谷,那小小一滴的灵力,挤进他经脉时却磅礴到如同江湖,硬生生将他周身经脉拓宽,却在他惊恐以为自己要被撑爆之时安静地汇入丹田气海。
他睁开眼,双目中满是迷茫,不知道这身体的变化究竟是福是祸,呆呆地看着墙上画像,眼角余光突然看到窗外黢黑的夜空,大叫一声:“不好!这是过去多久了?”
旋即整个人乍然消失在援仙宗弟子房中。
陶钧这么惊慌,是想起次日到了岳不群惯例考较功夫的时候,担心自己这场美梦睡了太久,误了时辰。
他心中一慌,立即生出要离开这里的想法,下一秒便觉眼前又是一黑,等视力恢复,他居然依然端端正正,坐在自己华山派的弟子房中。
似乎南柯一梦,醒来时依旧是片刻以前的模样。
来不及等他慢慢整理这似梦似幻的一段经历,房门又被用力敲了起来,同时响起的是小师妹岳灵珊的声音:“七师兄,你究竟在不在里面?”
陶钧更慌,想也不想地跳下去开了门,答:“我在!”
从门内与日光一道闯进来的,正是陶钧梦中人。瓜子脸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时正伶俐地打量着陶钧,颇有些不满说:“我可找你一天一夜了!你都躲在哪里了?”
陶钧挠着脑袋道:“小师妹,我一直在房间打坐,可能一时睡了过去。”
岳灵珊那双眼睛里直白地现出不信:“我从昨天一连来敲了五六次门,你一次都没回过我,这是吃了哪里的软筋散,才能昏睡到这种地步?”
陶钧张了张嘴,刚想告饶说自己做梦做得太香,却心中一动,问:“小师妹,你说过了一天一夜?”
他在那梦中打坐修炼,也花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
正这样想着,忽然察觉出自己丹田内的异样,那股本只停留在梦中的充盈灵力此时居然安安心心地盘踞在气海之中,似乎随时动念,都能够如臂使指般调用,这才真正吓了一跳,心想:这……难道刚刚那个遭遇……不是个梦?
岳灵珊自小古灵精怪,见陶钧一时在她面前怔住,眼珠一转,已猜到他刚才的答话不尽不实。
这个七师兄生性老实,平时的心事被她一猜一个准,往往被爹娘教训不能太过欺负老实人,才忍着作弄他的想法。眼下见他面色数变,显然是有了秘密,却不知从何说起,那副老实人头一回想撒谎却不得门路的神情,叫她暗暗笑破了肚皮。
陶钧正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那段神异经历究竟只是南柯一梦,还真是梦遇神人,便觉得道袍袖子被轻轻拉了拉。
他一低头,便见岳灵珊拽着他袖子,摇了一摇,对他眨眨眼道:“待会我爹问起,你就说是我差使你下山替我买零嘴了,记得了没?”
陶钧张口结舌,道:“啊?我——”
岳灵珊板起脸,道:“看你是彻底忘了,今天早上我爹要考校你们修习进展。连大师兄都拖着伤体去参加了,偏偏就缺了一个你!你要不这么说,我看他能罚你去思过崖坐上半个月。”
陶钧一愣,立即明白岳灵珊的嘱咐是想替他承担一半无故缺考的责任。可他纯粹是沉迷修炼,误了时辰,岂能叫小师妹替他背下黑名?
他想也不想道:“我不是——”
只说了三个字,便见岳灵珊粉面含威,向他瞪来一眼,叫他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岳灵珊笑道:“嗯,你不是替我下山,那这一天那一夜,到底去了哪里?”
陶钧对着小师妹的笑脸,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说得明白,可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天去的是哪,又怎么回答?当下哑口无言,听岳灵珊瞥他一眼,又笑着道:
“七师兄,你承我一个情,可得答应我,你这秘密以后可得第一个先说给我。”
她能在华山之上,受所有人宠爱,当然不仅因为岳不群的掌上明珠这一身份。眼下这轻巧一言,把自己解他困顿的行为轻轻带过,实在机灵古怪,又体贴到了极点。
陶钧那点少年心事,哪经得起岳灵珊这样几句话?眼前被岳灵珊巧笑嫣然的模样占满,他被岳灵珊拉着出了门,心思却已完全不在师父身上,飘飘荡荡,不知道浮到了哪儿去。
等见了岳不群,两人站定,由岳灵珊笑嘻嘻地对着岳不群这么一说,岳不群那张白玉似的书生面孔上掠过一丝不快,却还是看在女儿的份上,揭过了陶钧缺席考校的事。
岳不群站起身,先是亲昵地敲了岳灵珊额头一击,再看向陶钧时,神色便又冷淡许多,抄起佩剑道:“心思浮动,如何藏锋敛锷。倒要看看你近来习武进展如何。”
陶钧自知向来不如大师兄与小师妹讨岳不群喜欢,此时见师父对他不快,自然是一句都不敢多说,取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随即挺剑便上。
岳不群单手负在身后,只用单臂向陶钧出招。他一来恶陶钧贪玩误了时辰,二来认定这小子主动招惹岳灵珊,心中便存了给他教训的想法,手下内力加重一分,要叫陶钧看清自己真正实力。
陶钧没想这么多,只一味拆解师父剑招,却觉得师父剑上势道比以往更沉,剑招速度也更快,迫得他专心应招,丹田里存着的那截灵气不自觉地被调用,用以抵抗师父越发明显的威压。
眼见这小子居然大超他意料,坚持得这般久,岳不群心中意外,更觉失了点面子,心绪急躁之下,下一剑就用上了足足一成功力,唰唰快剑,展现出了华山轻灵剑法的魅力,直直向陶钧咽喉刺去。
陶钧在持续不断的压力下,全神投入拆剑之中,这下已进入物我两忘的交技境界,见岳不群这一剑刺来,心中第一时想到的竟不是师傅在考教技艺,而是真的像生死对敌一样,惊得“啊呦”了声。
岳不群见他惊慌模样,已觉得自己出手过重,正待撤回剑上的三分内力,陶钧却在这生死一隙生出几分玉石俱焚的戾气,挺剑搅向他的剑格。
大半仍待在陶钧丹田的那股灵气受激,自发喷吐,一股脑的加在剑上,与岳不群的剑格撞个正着,取一个巧,居然将岳不群的内力冲散。
岳不群猝不及防,闷哼半声,手上剑被陶钧挑飞脱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岳灵珊在旁“啊”地叫起来,惊讶道:“爹,你输了!”
她当然也知道爹爹考校师兄时收了力道,可既然长剑脱手,自然算输不可。她讶异万分,心想从记事起,爹爹就从没被哪个徒弟弄得这样狼狈,哪怕是大师哥,每次和爹爹拆招时也都顶多打个平手。
这个傻傻的七师兄难道有什么顿悟突破不成?
陶钧呆呆看着岳不群空空手掌,等看到岳灵珊好奇视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旋即脸色骤变,下意识要跪下去请罪:“弟子唐突!”
双膝一屈跪地,接连叩了三个响头,依然胆战心惊,又大叫道:“弟子无状,还请师父责罚!”
他又一头磕下去,一连叩了七八个头,直直把额头磕破了,终于听见岳不群的叹息声,如蒙大赦,随即被一道蕴满内力的衣袖托起身躯。
岳不群脸上掠过丝紫气,抬手扶起陶钧,居然没有显出被唐突的不悦,反倒面色稍霁,颔首道:“进境不错,超出我意料。只是习剑一道,终究要斩去旁支心思,你可知道?”
陶钧还来不及答话,岳灵珊就在旁边笑道:“爹,你别拿话挤我,下回我不让七师兄替我跑腿了就是!”
说着,见自家爹爹没有再追究陶钧的意思,给陶钧使了个眼色,后者此时也难得机灵,向岳不群告辞后迅速地拿着剑跑下山去。
只走了半截,便听身后一声清脆的“七师兄”,回头见岳灵珊追了上来,此时微微气喘,眼睛却好奇地定在他身上,踮脚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渍,小声问:“你怎么突然一下变这么强?是不是和昨天的失踪有关系?”
陶钧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靥,一时口吃。
他倒不是不愿同小师妹说。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哪怕是为小师妹抛头颅洒热血又有何难?
瞧他这副模样,岳灵珊又是一笑,道:“算啦,我还会逼你说不成?”
她收回手帕,从腰带里摸出一小瓶止血散,塞进陶钧手里,便要转身走开。
陶钧一急,立即叫道:“小、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