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官妇推过来的酒盏,她蹙起眉,身体晃了晃,一手扶额道:“今日许是酒喝得多了,有些头昏,本宫去园子里吹吹风,诸位自便。”
太子雁萧呈担忧望向她,她微微摇头,露出一抹浅笑示意无碍。
众位官妇纷纷对视起身,只见太子妃在身边随侍的搀扶下款款离开了筵席。
雁萧关收回若有似无看向太子妃背影的视线,转头热情洋溢地揽过梁施琅的肩:“来,梁将军,我们今日可要喝个尽兴。”
闳予弥穿过庭中游湖,池中有鱼忽而跃起,溅落一片水珠,没有外人在,她不再掩饰神色间的失魂落魄:“为何女儿要离我而去呢?怎就这么狠心抛下我。”
随侍宽慰道:“殿下还年轻,日后定会儿女绕膝。”
“可为何本宫与太子成婚数年,唯独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却才满月便夭折了?”想起宫中传闻,闳予弥银牙紧咬,“真是我福薄吗?”
随侍眼神微凝。
转角处忽而响起了细声细气的话语声。
“我看说不定真如传言那般,就是太子妃没有子女缘,才会让好好的幼女夭折。”
“若真是如此,好不容易投身在皇家,却因母之过不能得享荣华,怕是怨气深重。”
“可不是嘛,到时候说不定再没有孩子愿意投身东宫。”
“可东宫事关国运,没有子嗣,怕是会惹得陛下不喜。”
“这有何难?只要太子殿下多迎娶几位侧妃,太子妃不成,总有其他女子能顺利诞下子嗣的。”
忽而有另一道女声响起:“在我家乡有‘死有归煞,子孙逃窜’的说法,若是家中有年幼早夭的子女,其亡魂定然怨气深重,必成煞气,逼得其他婴儿不敢投生此户。”
“如此严重?”
闳予弥心中一跳,几乎想要出声逼问说话之人。
有人比她更快:“可有解决之法?”
“可结阴婚,如此,能送夭折子女一场好姻缘,有人作伴,使其得享祭奠,自然能抚平其心中怨气,不再阻碍其他孩子投胎于此。”
闳予弥面上的薄怒瞬间消失,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除了躲起来说闲话的宫女,唯余风声。
等她回过神来,方才在另一边窃窃私语的几位宫女早已不知所终,而她身旁的随侍则静候在旁,等她缓过神来。
激动与恐惧在胸腔中冲撞,闳予弥一时之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急急推开搀扶着她的手,脚步凌乱往拐角冲去,理智尽失,慌不择路地撞上假山石,没察觉疼,来回张望却没见着人,她驻足片刻,呼吸急促,忽而问道:“你说方才那宫女说的是真的吗?”
随侍偷瞧着她的神情,斟酌道:“事关鬼神之事,奴才不敢断言,不过,无风不起浪。”
闳予弥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的侍从脸色扭曲了一瞬:“你派人去查前朝朝臣这些年家中是否有夭折的儿郎?我的女儿出生至尊至贵,要与她相配之人必也要身具富贵才堪堪能与她匹配。”
随侍立即应声,忍着小臂的痛楚。
闳予弥却没注意他的神情,眼神落在他身后的一位小内宦身上,小内宦面上赫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似乎察觉扎在身上的视线,惶恐垂下头。
闳予弥此时敏锐至极,立刻点着他:“你想说什么?”
小内宦慌张跪地,头在湿冷的青石板上磕出响声,忙忙道:“禀太子妃殿下,奴方才想起一事,两年前元大人家中似有一嫡子夭折,年不过十岁,恰恰满足太子妃的要求。”
太子妃面露惊喜:“当真?”
內宦哆哆嗦嗦道:“奴只听宫中其他内宦提过此事,事情到底如何?奴才也不敢断言。”
闳予弥面上的虚弱一扫而空,连声吩咐身旁人去查:“若是真有此事,寻个借口让元家妇进宫来,本宫要赐元家小郎一场滔天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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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晨辉在树枝上洒下细碎的柔光,南山萧条的荒野枯枝难得在冬日沾上了些勃勃生机。
马蹄声声如雷鸣,当先一匹马越众而出,马上人身体绷成一条线,正张弓搭弦,弦如蝉翼,只差多使分毫气力便会崩断。
“咻。”
箭似飞星激射而出,下一瞬,草间四蹄翻飞的野羊奔势一缓,继而抽搐着摔进草丛。
梁施琅紧随在雁萧关的马后,见状勒停了马,其他一众纨绔也相继停了下来。
梁施琅看着渐渐没了声息的野羊,不是滋味地用齿关磨过舌侧,半晌后,脸上才挂上了笑:“殿下神勇。”
一众纨绔不约而同看着前面的背影。
都是天都里的高门子弟,虽都是借着父兄的脸面才进禁卫军当差,读书不行,骑射却都不差,奔逐了半上午,他们连根毛都没见到,尽跟在雁萧关马后吃灰。
雁萧关背对着众人,策马靠近倒地的猎物,在众人灼灼目光中,筋骨分明的手握住羊角,也没见多用力,羊便横在了马颈,还显温热的血液顺着羊的下颌往下滴答,枯黄的草叶染上星星点点的红彩。
“滚吧,当我不知你们有意让着我呢。”
雁萧关调转马头,看向身后面色各异的同伴,他坐在马上,只上半身就较其他人高了一头,身上穿着绛青色劲衣,与天都里名门贵子的宽袖展袍截然不同,异常干净利落,逆着光,神情看不清,声音中的笑意让低沉的声音不显得摄人。
梁施琅骨节紧绷的手指一松,轻夹马腹行至雁萧关身旁,凑近道:“这羊不错,正好用来做炙羊肉,适合下酒。”
“正是。”后面的众人一阵附和。
雁萧关眉梢一扬,“成,趁着新鲜,下山后就使你营里的厨子炮制。”说完耳郭微动,侧身又是一箭,刚探出鼻子嗅闻的灰兔当即命丧黄泉。
身侧又是一片夸赞。
梁施琅对身后扬了扬下巴,立即有人过去将兔子捡了回来,他又点了两人上前将雁萧关身前的野羊拖走,吩咐速速送下山。
雁萧关也不拦着,懒懒道:“都小半日了,也就见着这两个活物,属实没意思。”
“往日这山上活物不少,今日偏不知野哪去了?”梁施琅眼微眯,继而玩笑道,“许是殿下声势过盛,让山间野物也不敢擅动。”
雁萧关伸手一指他:“你损谁呢?”话音平顺,可动作里凌厉的威势却让梁施琅神情一滞。
雁萧关是个混不吝,可皇帝偏爱,又有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疼着护着,在天都横着走,谁惹他不高兴,他根本不惯着,能动手绝不同人废话,偏偏气力逆天,谁也拦不住。
不提他雷厉风行的脾气,只看他那双形状锋利的眼睛,微眯起看人时,威胁之意尽显,明明眉眼俊美逼人,却就是让人觉得他冰冷可怖。
不过没等气氛沉凝,雁萧关却又笑了,凌厉气势忽如春风化雨:“分明是你们动静太大,将猎物都给吓跑了。”
“许是真如殿下所言,”梁施琅挥手示意其他人散开,“既如此,我们便分头行动,也免得我们扰了殿下兴致。”
雁萧关长声笑道:“我可不会让着你们,到时猎物及不上我,诸位可别甩脸子啊。”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空响,骏马矫健奔驰,转眼就带着马背上的男人消失在枯草败林间。
梁施琅身形高大,膀阔腰圆,雁萧关在时不显,现下在剩余的一众人中却扎眼:“今日在下做东,多谢诸位捧场,也幸得请着了五殿下,打猎本就只是闲时逗乐,输赢一事,诸位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梁施琅何许人,那可是禁外军中护军将军,执掌三万禁外军,负责除宫城以外的天都戍卫,堪称手握重权,今日被请来作陪的子弟们虽也都在军中当值,却都没太大实权,尽是混日子的高门子弟。他是梁家子弟,门第不菲又身居高位,自然是一众人中挑头的那个,他这么说了,其他人闻弦音知雅意,纷纷笑道:“今日我们定会让五殿下尽心而归。”
梁施琅拱拱手道:“我在这等等营里来人,也吩咐底下人做些布置,待会才好宴请殿下与诸位,诸位且先去打猎,我就不耽误各位了。”
他说的客气,其他人可不敢真托大,连连道:“还得多谢将军盛情相邀,不然冬日荒芜,哪能寻这么一处好地方跑马。”
双方好一番客气,面子给足了,才纷纷散去。
等众人不见,梁施琅面上的笑当即落下,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等到日中,雁萧关的马背上已经挂上了不少猎物,都是些小东西,冬日野物不多,能得这些可以说是极为不错,自觉已稳得头筹,他终于停手,山顶展翅乱飞的几只野鸡侥幸逃脱一劫。
梁施琅寻他许久,此时见他终于停下来,当即策马追过去,两人汇合之地正在山顶。
山顶有几棵拔天的积年老树,树枝上站着三两只叽喳的小雀,借着脚边几片残叶躲躲藏藏,探着脖子好奇往下望。
梁施琅看见雁萧关马上的猎物,笑道:“殿下骑射过人,同殿下比起来,我们这些人的骑射真只是用来玩乐的。”
雁萧关精力过人,在荒山上打马半日也不觉累,闻言挥挥手道:“我是天都出了名的浪荡子,也就骑射拿的出手。”
马背上猎物挤挤挨挨,雁萧关干脆跳下马,将马鞭扔给随梁施琅过来的士兵,迈着两条逆天的大长腿走到树下,仰头同小雀对视。小雀乌溜溜的小眼眨巴眨巴,半晌,居然轻扇翅膀飞下树,目标直指雁萧关头顶,踱着两只雀爪转了两圈,显然很满意脚下不用费力的暖融融鸟窝,蹲在了雁萧关随意绑着的高马尾旁。
雁萧关气乐了,反手一掏,将小雀抓在手心,他手掌宽大,小雀被他一握,连根毛都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