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只有一个车门, 他们得走到一号车厢下车。mengyuanshucheng
小男孩躲在沈心凌和秦灼之间,头埋得很下,路过四号车厢的时候, 他盯着脚下的地毯,不敢去看父母的表情。
他害怕自己会失望致死。
少女腰间的黑红格缎带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不自觉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回过神的时候, 他们已经走下天堂号,脚踩在黑色的站台地面上。
一号车厢的龙凤胎趴在窗边挥手,他们的母亲正一手扶着自己的头, 一手费力地缝补皮肉,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地狱号……”沈心凌拿着车票,踮起脚四处张望,车站别说工作人员,指路牌也非常不走心,他们绕了两圈, 才找到那座怪笑着的庞然大物。
“这辆车好像活着一样。”沈心凌闭上眼,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车厢壁呼吸的起伏和湿润的温度,它一直在轻微的蠕动,就像被剥了皮的长虫。
车头张开长满利齿的血盆大嘴, 没错,地狱号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这张嘴。
小男孩汗毛耸立,他们一步步走进车厢, 就像把自己送入恶魔的口中,四周一片黑暗,粗重的呼吸声充斥耳膜,像雷电嗡鸣。
走着走着,他不小心被脚下的凸起绊倒,慌忙扶住墙壁,摸到了一片湿软,那个触感就像、就像用手指,摸过自己的口腔!
腥臭的酸味飘来,小男孩感觉甬道在小幅度地向内收缩,身后的光芒逐渐凝聚成细细的一束,陡然消失。
车门关闭了。
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头顶,沈心凌停下脚步,伸手触了触面前的障碍物,柔软、湿滑、布满黏液。
“没路了。”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那、那怎么办?”小男孩害怕地问,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怕自己一伸手就摸到刚刚的肉壁。
“没有路就造出一条路,没什么好怕的。”沈心凌淡淡地说,她的夜视令她在黑暗中也如履平地,刚刚把小男孩绊倒的是地面凸起的肉球和肉芽,这座列车具备活着的特性!
“是用车票试一试,还是直接暴力开路呢?”她有些犹豫。
安德翠丝把自己那枚车票递给沈心凌,她属于沈心凌的附属物品,有没有车票都可以上车,沈心凌之前要走三张车票是为了保险起见。
指尖摩擦车票,绒毛感和颗粒感皆具,她将车票贴在内壁上,内壁不舒服地蠕动两下,血肉开合,裂开一道窄缝。
沈心凌伸手进去摸了摸,“空的,可以进人,谁先来?”
“我来吧。”秦灼走上前,他的反应速度是四人中最快的,由他先去探路更保险。
“小心点。”沈心凌让开路,秦灼将自己的车票拿给她。
缝隙看似狭窄,延展性却极佳,秦灼被一点点吞没,过了片刻,才传出一道闷闷的声音,“可以了,我在这边接着,进来吧。”
沈心凌拍拍小男孩的肩膀,“把你的车票贴在内壁,别怕,去吧。”
小男孩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如法炮制地打开一条裂缝,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被血肉吞没,紧紧闭上眼睛,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拽出来,踩在柔软的地面上。
沈心凌见他安全抵达,将剩下两张车票贴在肉壁上,安德翠丝把自己团在口袋里,一起挤进内壁。
湿润的触感像舌头划过,好在没有黏液,沈心凌向外伸出手,被一只手牵住,轻轻引着她踩在地面上。
地狱号内部灯光昏暗,飞蛾碰撞马灯的灯壁,发出啪啪的声音。
车厢地面是粉红色的血肉,随着呼吸起伏,沈心凌移开自己的高跟鞋,被鞋跟踩住的地方留下一个红点,再用力些,怕不是血液会爆浆喷涌。
车壁是一种肮脏的黑色,用红色的颜料画满不知所以的怪异涂鸦,角落里写着下作低俗的污言秽语,废弃的垃圾纸团丢得到处都是,腥臭味四下蔓延。
沈心凌挑下一只马灯,提在手上,就着昏黄的灯光向里走。
“好安静啊,都没有人吗?”安德翠丝探出头,趴在口袋边缘,脑袋一点一点。
“叩叩。”秦灼敲了敲车壁,凝神听了听,“……有几个地方是空的,夹层?”
他在墙壁上仔细探查,没有找到墙缝,秦灼拿出渊杀,割下一点墙灰,放在鼻下轻嗅。
“骨灰。”他弹掉手中的灰尘,用匕首手柄反敲两下墙壁,“暴力破门吧,墙壁很薄。”
秦灼反握匕首,狠狠向下一砸,轰隆!一声,灰尘四溢,墙壁破开一个空洞。
刷刷刷!腾飞的荆棘拧成一股,抽在墙壁上,更多细小的荆棘从秦灼砸出的空洞探入,像四面八方探去。
幼嫩的花苞开放,沈心凌的视线随着玫瑰移动,“有人……对面才是真正的车厢。”
砸出供人通过的入口,秦灼率先探身进入,小男孩被沈心凌推着进去,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地狱号最后一个车厢内。
“从车头进来,结果到了车尾。”沈心凌环顾一周,地狱号的内部布局比天堂号狭小很多,配色阴暗,坏境潮湿,地毯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血液的眼神已经氧化成接近酱油的黑褐色。
地狱号比天堂号更加热闹,就在倒数第三个车厢,一大群人凑在一起摇骰子,吆喝声和笑骂声直冲云霄,断了一只手的青年大笑地推翻筹码:“再加一只手!玩不玩得起!”
桌面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骨头、断手、一只切断的耳朵、几根手指、沾血的牙齿……
他们以自己的躯体为赌注,玩得热火朝天。
秦灼挡住沈心凌的视线,语气严肃:“你不能去玩这个,好不容易把精神状态养回来一点,不能功亏一篑。”
沈心凌啧了一声,收回跃跃欲试的眼神,天堂号上没有刺激源,她的精神状态日益恢复,再一场赌局下去,旧疾复发,秦灼真的要把她绑去做心理辅导了。
穿过抵死狂欢的人群,十几个小鬼聚在一起玩老鹰捉小鸡,他们面色青白,脸庞浮肿,尖叫着四处窜逃。
小男孩啃着指甲,羡慕地看着他们。
“你是新来的吗?来和我们一起玩呀!”扮演老鹰的孩子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不要和大人混在一起,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这句话说的有些奇怪,沈心凌想了想,问小男孩的意见,“你是和这些孩子一起玩,还是和我们走?”
“我、我想留下来。”小男孩拘谨地搓搓手,“哥哥姐姐带我很碍事吧?我,我好怕遇见刚刚的事。”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小心些,不要进刚刚的赌场。”沈心凌对他人的决定一向尊重,她也没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恶意。
安德翠丝扮了个鬼脸,小男孩小幅度地挥挥手,露出大大的笑容。
“那么多孩子,他们也要下地狱?”沈心凌疑惑地说,“这个划分标准未免太奇怪了……”
“应该还有深一层的规则。”秦灼点头赞同,他们路过扭打在一起的情侣、抱着空鱼缸大哭的青年、撕扯着自己头发的少妇,最后被一个眼神空洞的少年拦下。
少年的指腹上掂着一枚金色的天堂币,他的眼睛慢慢聚焦,聚集在安德翠丝身上,“你好,你看到我的妹妹了吗?”
安德翠丝仰头和他对视,歪歪头,“我没有看见,不过我也有一个妹妹。”
“她在哪?”少年声音飘忽地问。
“丽娜吗?她以前在我的身体里,”安德翠丝双手托腮,“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在花园里种了她喜欢的白玫瑰,她就住到花园里去了。”
“她在你的身体里的时候,你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吗?”少年仿佛没有听见后半句话,执着地问。
“当然可以!”安德翠丝点点心口,“她住在这里,和我的每一次心跳一起呼吸,只要我还活着,她就永远存在。”
“这样啊……那很好呀~”少年的前半句话还是正常的口吻,后半句的尾音却轻微上翘,像调皮的少女在笑。
“谢谢你。”少年的瞳孔渐渐散开,失去聚焦,他游魂似的将硬币放在安德翠丝手中,在空气中嘻嘻的笑声中远去。
“……不是双胞胎的话,一体双魂很难活下去吧?”沈心凌迟疑地说。
“他已经死了。”秦灼提醒道,“但这样的话,他的妹妹怎么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有道理,沈心凌细思极恐,提出一个猜测:“有没有可能,他的妹妹其实没有死。”
“他死了,所以在这个世界找不到妹妹,现在他妹妹的灵魂住进了他的身体,也就是说……妹妹的身体还在人间,灵魂却已经进入地狱?”
“她现在是植物人,还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就等于他害死了他的妹妹。”安德翠丝接话,她看着自己的手,“就像我害死了丽娜……”
“都过去了。”沈心凌摸摸小姑娘的头,替她剥开最喜欢的樱桃味水果糖。
“我总觉得地狱比天堂更有人情味。”沈心凌踩在一个废弃的纸团上,她弯腰捡起它,展开铺平,这是一封写到一半的家书。
“除了环境不怎么样,比起天堂号我更喜欢这里。”沈心凌停下脚步,看见一具无头的男尸。
“你好,马克。”她敲了敲门,打了声招呼。
无头男尸慢慢转过身,头颅的断口喷出飞溅的血,洒在车窗上,拼出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
“晚上好,玩家沈心凌。”
“这次旅途还算愉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