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下的茶寮里。
土匪们最近笑容分外灿烂,热情周到得令人毛骨悚然。
“客官,里边请,让小的去帮你把马拴好。”
“天寒地冻,赶路辛苦了吧?来来来,鄙店东家有喜,为了广结善缘,让大家都沾沾喜气,东家特地吩咐了,让茶寮给大家都准备了一份薄礼。”
行人受宠若惊,颇为期待盯着进来送礼的土匪,见他黑脸笑成一朵花,手上捧着碗清水放在粗糙简陋的木桌上。
“客官不要客气呀,尽管喝,喝完热热乎乎的也好赶路。”
行人:“......”
这薄礼也太名副其实了。
“我是不是还要随喜向你东家道贺?”
行人奚落完其实就后悔了,只恨自己嘴皮子痒。土匪已经熟练从背后拿出了布袋子,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递到他面前,笑呵呵客气地道:“客官随意就好随意就好。哎哟可别太破费,够了够了,多谢贵客,祝贵客一路平安,升官发财长命百岁......”
土匪嘴里吉利话一串串往外冒,行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那碗免费的薄礼还来不及享受,已晕头转向赶车离开了茶寮。
山下茶寮在四处散喜庆贺宁迟迟选王夫,山上杨二当家尽职尽责,已经连着领了好几人,与沈三当家凑在一起,张嘴查看牙齿,闻腋下气味,脱衣......
脱衣后元峋未曾看见,杨二当家与沈三当家将他拦在了门外,说是为了公平竞争,不能让他看到竞争对手的长处。
元峋牙龈最近总是隐隐作痛,连带着腮帮子也肿了起来,去问护卫喽啰要些下火的药,只是现在他作为一个被打入茅草屋不太受宠的待选王夫,他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差点被他们奚落得恨不得就地而亡。
“天咧,你也不照照镜子,以前那是大王宠着你,你娇纵些也就罢了,如今大王面前已有无数的新人,你还当自己是香饽饽呢,啊呸......”
元峋竟生出一种自己是后宫宠妃一朝失宠,被打入冷宫受尽屈辱的荒谬感。
他浑身打了个冷颤,忙止住自己胡思乱想,跑去那几颗老茶树上摘了些老茶叶,嚼碎了含在腮帮子处,连续含了一两日才有所缓解。
除了觉得自己荒谬,元峋觉得宁迟迟比他还要荒谬,但他坚信她的一举一动皆有深意,肯定在憋着坏主意。
没有好处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去做,借着选王夫在过往行人那里诈些银两,对于她来说不过是顺道之举,这些银子对于她养兵根本是杯水车薪。
就如她抢的那几百担粮食,山上这么多张嘴,敞开肚子嚼用十来半个月也就没了。
在被宁迟迟冷落了几日之后的夜晚,他一边含着茶叶祛火,一边还在凝神深思她的真正用意,喽啰又在外面扯着嗓子宣召:“宁采臣,大王宣你觐见,你赶紧地,惹怒了大王要你好看!”
元峋深吸一口气,裹紧破袄子又去觐见那个山大王。
宁大王不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滴水成冰的夜晚她在山头观星。
平坦山石处架起了油布帐篷,地上铺着羊毛编织的地毡,中间放置有矮几软塌,四周摆满炭盆与小巧宫灯,角落里的长脚仙鹤香炉里,香烟正从鹤嘴徐徐飘散,淡香宜人。
宁迟迟裹着狐裘,只露出张莹白小脸,在氤氲的光影中如无暇美玉,正抬头冲着他笑。
见她嘴角的火疖子更显眼了,元峋心中戒备更甚,不由得眯了眯眼,上次见她着急上火,她一边忽悠自己,一边暗中埋伏抢了自己粮食。
现在她看上去比先前还要严重些,这次外面这么寒冷,以她的懒散性子,却摆出这么大阵仗观星,想都不用去想肯定没安好心,定是又想打自己什么主意。
元峋心中暗自冷笑,这次她再敢伸手试试,他所有的粮仓都派了重兵把守,押粮的兵丁更是换成了先锋营,誓要让这些土匪有去无回。
“采臣,来呀来呀,快过来坐。”
元峋踏在软乎乎的地毡里,羊毛几乎没过他的脚面,像是踩在云堆里般舒适。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破烂靴子,又对比了下自己的与外面一样冷的破茅草屋,想了想四周围满了披坚执锐的护卫,他强忍住了掀翻塌几的冲动。
“大王怎么会想来观星?”元峋坐在她旁边,不待她开口,主动从小炉上提起温着的酒壶,给她杯子里添满了酒。
“二当家说今晚会星陨如雨,是极难得一见的天象。”宁迟迟抿了小半口酒,拿起块蜜饯慢慢吃起来,神情竟有些恍惚与惆怅:“别说星陨如雨,夜里能见到星星就不错了。”
元峋有些讶异,除了月圆时,在天气晴好的夜里,星星再也寻常不过,怎么会就难见了?
他凝视着她的侧脸,笑着道:“扫帚星陨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钦天监又得忙活了。”
“你不怕?”宁迟迟惊讶地看着他,杨二当家他们也算胆大,却没有大到敢来与她一起看流星,总认为这是不吉的天象。
“我怕什么?我又不是皇上要下罪己诏,要对百姓有个交代,遇到什么天旱洪水,都得怪到这些不吉利的星星月亮上面去。”
元峋嘴角溢出一丝轻蔑,嘲讽道:“百姓愚昧,朝臣狡诈奸猾,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学艺不精,最好由皇上出头担了罪责。”
宁迟迟心中微凛,元峋这个狗东西奸诈归奸诈,却极富远见与真才实学。
益州一直在广修水利,疏浚河道,就算有洪涝干旱,却没有怎么影响百姓庄稼的收成,这些年益州愈发富裕,粮草养活镇南军不在话下。
元峋防备着她,不愿意多说这些朝政大事,他转而道:“大王可有选到心仪的王夫?”
“环肥燕瘦,哎,乱花迷人眼,真不知道该选谁才好。”宁迟迟语气无比惆怅,眼里的亮光却差点闪瞎人的眼。
元峋手上捏着酒杯凑在嘴边,手指节已经暗暗发白,慢吞吞地道:“大王这般行事,可会觉得荒唐?”
宁迟迟嫣然一笑,侧头看着他道:“采臣啊,你可知人怎样活着才算成功?”
元峋想也不想答道:“当然是齐家治国平天下。”
“非也非也。”宁迟迟如同私塾的老夫子,脑袋身子乱晃,“过上等生活,付中等劳力,享下等情\欲。”
元峋愣住,好半晌才垂头闷声低低笑起来,这话的道理不假,可也太直白粗糙了些。
这时阿圆轻手轻脚上前卷起门帘,他们循声抬头看去,深蓝的天际里,星流似雨飞快斜着坠落,星雨时大时小,首尾相连,像是在云朵里放焰火,美得令人心悸。
元峋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宁迟迟,见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唇蠕动念念有词。
“你可是在许愿?”
宁迟迟睁开眼,心满意足道:“是呀,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
元峋默然,半晌后好奇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男膝。等等还有好多好多呢。”
元峋:“......”
她也太贪心了些。
过了两日,元峋发现宁迟迟嘴角的火疖子退了下去,心中惊疑更甚,或许她的好多好多未说出来,他不想去深想猜测的愿望,没准真的实现了。
过上等生活,付中等劳力——来自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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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起来看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