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敲门声又重又急,鹿小星匆匆冲完身上的泡沫,穿了一身浴袍就出来了,开门的时候有这气急败坏,眉毛皱着。
“是你?”这么晚来他这干什么?
鹿小星挡在门口,一手杵在门框上,“大少爷,来时候看没看时间,你这属于扰民行为。”
顾深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也杵在门框上,距离鹿小星的手指不足半寸,抬抬手指就能碰到了,鹿小星手指肉眼可见一顿,很快又不容拒绝力道放实在了。
“不是说怕口味不一样,我带人来这里现做,保证合你口味。”顾深的身子很小幅度歪着,再加上一只手杵着门框,他个子又高,说话时下意识弓着身,看起来特别像对着鹿小星**。
韦伟在后边拎着菜,两只手都要被勒掉了,看少爷很有兴致要在门口跟鹿小星聊,顾不得礼不礼节了,小心翼翼蹭开少爷。
用缓慢又不可抗拒的力道,冲开鹿小星,满头大汗都腾不出手来擦,“小星少爷,你们家厨房在哪儿,我手里的菜太多了,找个地方放一下吧,算了,还是放在餐桌上,一会儿我边做边收拾,绝对不给您添乱。”
鹿小星眨眨眼,怎么又来一傻大个儿。
顾深自然而然随着韦伟走进来,上下打量鹿小星的房子,刚开始还有点儿克制,进到鹿小星卧室的时候,脸上隐隐有种兴奋。
“你喜欢蓝色?我也是。”
在顾深这种有钱势的家庭里,鹿小星的房间最多称得上巴掌大,就这么块地方,顾深来来回回溜达八趟还没要走的意思。
鹿小星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凌晨时间不多了。
一屁股坐在蓝色床单上,双手抱着胸,刚刚还算柔和的表情不见了。
鹿小星冷着声问,“顾大少爷,无论你今天有什么事,这个时间你都该走了,我们算不上朋友,但我不想对你们动手,现在,带上厨房那傻子,还有桌上的东西,从我这里消失。”
指着门口的方向,鹿小星摆明了送客的姿态。
顾深脸色泛青,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愤怒之外,被鹿小星讨厌了这件事让他难堪又心酸,第一次体会到了卑微的滋味儿。
咬着腮,顾深头一歪,边点头边说,“行,你真行,我没怎么的你吧,你真至于。”
出了卧室对厨房低吼了一句,“妈的走!”
韦伟正闷头切菜呢,少爷这一声吼好悬没吓得他切手背上,喝……头一次听少爷骂脏话。
鹿小星卸了力气,向后一仰躺在床上,双腿搭在床沿,顾深拧着脖子说他行时,他竟然想起了那个人——
“行,不愧是宋帝王,那就如你所愿,本君这就撕了那告婚书,再入轮回成聻。”
“谢过君上。再以人魂成聻后,若君上还能记得属下,届时我、我……自会答应君上结为道……”
“不必了,宋帝王不必再多言,人魂成聻前尘尽忘,这是冥界通则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何必扯些笑话来糊弄本君?倒不如——本君人魂成聻神魂归位,我做我的酆都大帝,你做你的宋帝王,你我君臣二人守好纲理伦常。”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的?
心痛得要窒息了吧,可自己好像得了天大的赏赐似的,行了大礼谢恩。
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再然后……他们人世间做了爱人、仇人,回了冥界,他神魂归位以后,如他说的,君臣二人守好纲里伦常。
君臣……他会好好做这个臣的,这一次再也不会放任自己动心,沉沦在情爱中了。
“少爷,快十二点了……咱们走吧。”韦伟打了个哈欠,被赶出来后,少爷一句话不说,坐车里干等着也不走。
“灯还亮着,我刚出来的时候门没锁。”顾深夹着眉毛,样子很苦恼。
韦伟擦了一把因为困流出的泪,边说,“那是要再去找他吗,少爷?”
顾深捏了捏鼻梁骨,“我想了半天想不通,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对我怎么这么冷淡?问不清楚我不回去。”
韦伟困意飞走了,眼睛转了转有了主意,“少爷,咱们出门不是没拿菜吗,我就说我的钱包落菜堆里了,咱们再上去一趟,然后你就问问呗,书上不是说了吗,晚上人最容易感性,现在马上十二点,夜越深那肯定越容易……”韦伟嘿嘿一声。
顾深有点意动的样子,一想起鹿小星那清冷的眸子,就有些犹豫了,“他不会跟着你去看钱包是不是真落那了吧。”
万一被拆穿了撒谎,那鹿小星肯定更没好脸色了。
“少爷,放心吧,您跟他打招呼的功夫我就办妥了。”韦伟心中摇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少爷怎么一副陷进去的样子,那鹿小星看起来可对少爷没有半点意思。
顾深下车,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零五了,鹿小星还亮着灯。
说服自己是为了跟鹿小星说清楚,拍了拍衣摆,深吸一口气,“上楼。”
刚进到门口,顾深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卧室里有闷哼声,每一声都像在遭受巨大痛苦,感觉到心脏密密麻麻的痛,顾深让韦伟在外边等,两个迈步就冲到了卧室。
下一秒钟,整颗心脏像被攥紧了。
鹿小星蜷缩在墙角,身上的浴袍因为疼痛挣扎,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一条条青色血管从白皙的皮肤里凸出来,一层薄薄汗下,竟有种荼靡的绮丽感。
顾深吞了吞喉咙,顾不上心中异样的感觉,急忙冲到鹿小星身前,将人抱到床上,低问道,“是不是很疼,我送你去医院。”
鹿小星疼得意识已经不清楚了,只是狠狠抓着顾深的手,呢喃着,“不,不去医院,不能去。”
这一次更疼了。浑身的骨头犹如被一寸寸打断了一样,之前疼晕了还能睡一会儿,现在疼晕了又会被更大的疼刺激醒。
反复几次,浑身已经湿透了。
鹿小星潮红着脸,剧痛下他只能咬着牙,不让一声声痛吟冒出声,忍耐,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顾深的眼圈控制不住红了,鹿小星像要碎了一般,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抖着唇道,“你这样,不去医院会出事的!”
“不能去……我……”鹿小星呼吸一窒,眼前发黑没了意识。
顾深发狠一般抱住鹿小星,拉起床单裹住鹿小星,他必须带鹿小星去医院。
刚抱起鹿小星,顾深就感觉到手上发烫,温度完全不是一个人类能有的,他翻过鹿小星的身子,在他颈后发现一处奇怪的纹身。
一个珠串的形状,顾深轻轻覆上去,刚刚碰到纹身就像被滚油烫到一般,“嘶”了一声,再不敢耽搁下去,又抱起鹿小星往外冲。
“咔哒”。
一块翠绿色的玉牌掉在地上,之前应该被卷进床单里了。
顾深的眼神被吸住,他将鹿小星放在床上,蹲下身缓缓捡起玉牌。
一阵刺眼的光幕从玉牌中射出来……
国公府,宋帝王隐了身影,悬在低空处向下望着,鹿小星在书房里,正跟丁毅和廖朗交代什么。
书房外的一角,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鬟在窗纸处戳了一个洞,偷偷摸摸向里看。
“真要这么做吗,君上……不对,是厉项歌,他定会恨你,也不对,是定会恨鹿晓星。”楚江王面有忧色。
“我已经任性多年,鹿晓星原应是同羌族联合击杀平南王,可你看……事态已然失控,鹿晓星竟要背叛大盛朝,背叛萧翊。若非我人魂入世扰了因果,君上人魂成聻,何以波折恁多。”
“我真担心,你会后悔。”
宋帝王垂下眼,一滴泪不经意掉下,在谁都没留意的时候,掉在了偷窥的小丫鬟后颈上。
“走吧,既已决定,该去做些准备了。”
楚江王半环住宋帝王的肩膀,背着他摇了摇头,满眼都是心疼,二人缓缓消失。
“邓桂儿!你又在偷懒!”
一个红衣姑姑叉着腰撵过来,一手拽着邓桂儿的耳朵,一边呵斥道,“在小公爷书房这里鬼鬼祟祟的,是躲懒来了还是偷东西,死丫头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何事?”书房门吱呀一声,丁毅握着剑,站在门口问道,面色不悦。
“丁护卫!”红衣姑姑拉着邓桂儿矮身行礼,糟了……红衣姑姑冷汗直冒,丁大人在,小公爷也一定在,这个邓桂儿真是死丫头,竟然胆大如此,偷听小公爷他们谈话。
“小公爷有公务处理,你二人不得在此喧哗。”
“是。”红衣姑姑低声应是,拽着邓桂儿急忙快步离开。
邓桂儿几次回身,眼含情丝望着丁毅。
“怎么回事?”廖朗拍了一下丁毅肩膀,言行间露出不经意的亲密。
邓桂儿眼神突得变了,恶毒、怨恨、嫉妒。双手绞着衣摆,几乎攥碎了骨头。
顾深头晕目眩,重重跌在地板上,感觉到身体阵阵发冷。他……到底是谁,酆都大帝、厉项歌……他,他为什么会成为顾深?
承濯,本君几日前听见个趣闻,说你同宋帝王原是要昭告三界结为道侣,可因你人魂入世再次成聻,前尘往事尽忘,便忘了同宋帝王的情意,成了那负心人了。
天帝南灏说完,像是觉得传闻太过荒谬,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又言道,你同宋帝王皆冷心冷肺,虽做了万年君臣,想必话都未必说过三句罢。
道侣吗……同天帝喝茶下棋时,一句他的戏言罢了,他便又抽了人魂入世了。没有凡界的身份,随意找了个最为契合且刚刚死去的凡人,附了身短暂没了记忆。
鹿小星……宋帝王,是了,他是为了来寻宋帝王的,他要问问,道侣的事究竟是真是假,他对自己……可有半分情意?
“咳咳咳……”廖朗蹭了蹭鼻子,“那个,邓桂儿,像是邓桂花吧?”
丁毅点了点头。
“宋帝王毕竟身为三殿阎王,眼泪至阴之物,滴在凡人身上,让她成了活鬼。”
“他,定是极痛苦。”战英垂下眼,现了身抱起鹿小星靠坐在肩膀上,满眼都是心疼,“我的灵力是风,压不住赤血珠的反噬。”
“你们说的邓桂花,是丁毅转世的老姑吗?怪不得阿朗你说邓桂花有阴阳眼,原是曾经有这缘分。如果我推测不错,邓桂儿应是喜欢毅哥,所以恨毒了阿朗,没准……阿朗你转世那次,也是被邓桂儿害了,她是毅哥老姑,害你易如反掌。”林兮拍了拍廖朗肩膀。
“战英,交给我,我的灵力属土,能暂时帮小公爷压制几分。”林兮接过鹿小星。
“是她,把阿朗从车上推下去的。”丁毅摁了摁印堂,刚刚玉牌强光过后再无灵力,最后一丝神魂归位,他恍惚想起了一些往事。
灵力太过稀微,上一次他竟然没发觉不对,被小公爷应付过去了。
“那……这人应该是,酆都大帝了吧?”钟昱蹲下身,眼神在鹿小星与大个儿之间来回扫视,着实被惊住了,“君上竟追到这来了……他,他是不是像厉项歌一样,爱上小公爷了?”
众殿阎王一声不吭。
“大家快来看。”林兮将小公爷的后颈露出来,十六颗珠子,熄灭了两个,只有十四颗还发着流光,“如猜测那般,赤血珠果然是我们转世的冤气所附着。”
一声闷哼传来,众殿阎王急忙隐了身迹。
鹿小星再一次被疼醒,刚刚他感觉到一阵清凉,疼痛被压制了几分,没有一会儿竟然涌起更深的疼,像是削骨割肉一般。
整个人弓成虾米状,“承濯……救我,我好疼啊……”说着便委屈地哭了起来。
众殿阎王心痛不已,廖朗失控之下差点泄露踪迹,丁毅急忙将他拽离,其他人也看不下去了,急忙跟上。
“就不能解了吗!”
“小公爷决定的事,我们没有资格干预。”丁毅压住廖朗的肩膀。
“那就看他这么疼着!”说完又有些怪异,“他刚刚好像叫了君上的名字……”那么亲密,他跟丁毅有那层关系,不稍细想就明白过来了。
脸色一红,胸口一口气半天没缓过来。
“让君上同他一起决定吧,我们不要坏事。”林兮最为敏锐,稍一推测就猜个**不离十,一听他这么说,其他阎王都暂时压下异议。
“承濯……”
顾深的手指微动,睁开眼好一会儿……脑子才缓过来,“我在。”
握住鹿小星冰凉的手,将手背贴在脸颊处,绮蜷道,“万年了,怎的还这般嘴硬?”也只有这时,才有几分对他的情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