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十月底,B市下了几场秋雨后更凉了,晚上的风隐隐有些刺骨。
鹿小星几次模拟考试成绩都不是太好,对于过去的他,怎么也会哭几场了,但他自从回到过前世身体后,好多情绪就像被隔了一层保鲜膜,他知道情绪来了,又不像是他的,甚至冷静地看着它来它又走。
作为班主任的郑庆梅心里着急,第二次找鹿小星谈话,她一直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对学生的变化总是很敏感,这天她特意在办公室没人的时候,叫鹿小星过来。
“告诉老师,是不是家里遇到困难?没生活费了?”
鹿小星想摇头否认,但他知道今天必须给郑老师个理由,想了想保持了沉默。
郑庆梅下意识觉得自己说中了,“董晨最近也不对劲,你们两个人以后晚上一起留一小时,老师陪你们补习,这些钱你拿着。”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钱不多,三千块不知道够不够你这半学期。”
鹿小星接过钱,心中罕见地流过一股暖流,是他好久没有过的感觉,“郑老师,我奶奶给我留了些钱,足够我用的。是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学习有点落下了,现在好多了,我会努力追进度,您放心。”
说完将信封压回到郑老师手心。
突然,一股阴冷潮湿的感觉从碰到郑庆梅的手指尖传过来。
鹿小星眼皮翻动,别说,这感觉可太熟了!
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一般,他闭了闭眼睛,定神看向郑庆梅的肩膀,一只青白色的手从她肩后缓慢划向她的脖子。
而郑庆梅一无所知,还在安慰鹿小星。
那只手不大,估摸主人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猛地,那只手开始用力收紧了!
郑庆梅咳嗽一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头晕目眩,不过转瞬间就失去意识倒在地板上。
鹿小星对上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男童。
双目漆黑没有眼白,张大嘴巴,牙齿黢黑,一脸狰狞。
鹿小星有点反胃,是邓桂花“蛆”击后遗症。
“有什么事儿你快点说,看你是个孩子我不跟你计较,但我要叫救护车了,没多少时间。”
男童收起表情。
刚刚为了制造气氛,他嘴里发出“嗬嗬”气泡声,流了不少口水。
吸溜吸溜嘴,男童的眼睛还有牙齿恢复正常了,看着像个比较正常的额……死孩子。
“听陈追说你能看得见我们。”男童还没变声,脆生生的,说话慢悠悠拖着长音。
鹿小星努力回忆,想起是第一次“见鬼”那天,和廖朗在医院混在一起的鬼们之一。
“是。”鹿小星点头。
他比以前冷静很多,如果他多照照镜子观察自己就会发现,原来有点圆圆的眼尾莫名变得狭长,这让曾经看着有些无辜的神色不仅消失了,在他沉默寡言的时候,多了丝生人勿近的气息。
男童出场够犀利,现在反而有点畏惧。
“阿朗说你会帮我。”
鹿小星心中扶额无语,实在是不能对晕倒的郑老师视而不见,半扶起郑老师,用座机打了急救电话。
又抬头看了眼办公桌贴着的内线电话,联系了医务室。
男童看他不慌不忙,手上动作小心但自始没有一点惊慌的神色。
男童还是有些张不开嘴,他死了十几年了,但出来吓人还是第一次。
“那个……”男童低着头,两只手扭捏地揪着衣角。
鹿小星也没催他。
“你能帮我找找妈妈吗,以前她还总来看我,现在已经两年没来了,我想知道她怎么了。”
妈妈叫他阿玉,因为从小家里就说他白白净净的像块羊脂玉。
出生没多久发了一次高烧,从那儿以后就傻了,爸爸扔下他跟妈妈,又找了个人当老婆。
七岁的时候,妈妈带他去海洋馆说要看海豚表演,入场前他看到海豚气球好漂亮,说了一句妈妈我想要。
妈妈说要去给他买。
她已经买好了的,转过头看着人群中的他时,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隔着人群看着他,妈妈哭了,嘴唇微动呢喃着什么。
他和妈妈走散了。
晚上一直找不到妈妈的他很怕,躲在了一处楼梯间,那里很安静。
他死在了一个冬天。
楼梯间太偏僻,是一处保安不会巡逻的地方。
死了以后反而不傻了,他知道妈妈把他扔了,但他不怪他。
“妈妈每年都会给我烧来新衣服。她给我来了信,说想我,告诉我她早就后悔了,可是等她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因为发烧没有意识了。”
开春后因为臭味,他才被发现。
医务室的大夫急匆匆过来,给郑老师做了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碍,“安全起见,送医院再看看。”
大夫又看了一眼郑庆梅的脖领,看到一圈淤青,下意识觉得是学生和老师发生了冲突。
这个学生神色太冷静了。
鹿小星垂着眼帘,救护车来的时候,他还帮着搭了把手,跟着去了医院。
阿玉一直跟着他,就挨着他的左手。
鹿小星觉得阿玉有点可怜,他觉得胸口有些酸。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阿玉是他的乳名。
“我叫钟昱。”
鹿小星愣怔地问道,“钟玉,玉石的玉?”
阿玉摇摇头,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是日立的昱。”说完抬起头。
鹿小星低头,正好对上钟昱的,“你叫,钟昱?!”
钟昱点头,头微微侧着像是在问鹿小星,你为什么眼圈红了?
鹿小星从怀里拿出记事本,放在手心里摩挲着。
急救室人来人往,周边乱糟糟的人声时远时近,还夹在着时有时无的哭声。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发生。
鹿小星呼了一口气,他的后颈一点儿反应没有,难道不是遇到“故人”就能回到前世?
“钟昱,我帮你找妈妈。”鹿小星蹲下,扶着钟昱瘦弱的肩膀,让他站了起来,微抬着眼,透过他的眼睛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郑重地承诺道,“我答应你。”
钟昱很高兴,又好似有丝更复杂的情绪,他说,“多谢!”
“多谢小公爷。”钟昱扶着肩膀,青白着脸,咬住一团白巾子。
鹿晓星点头,凝神、提气,手下利落地将断箭拔出,迅速在钟昱的创口上撒了金疮药。
拔箭之前,他已为钟昱点了几道大穴,以防拔箭后失血过多。
检查过箭头,鹿晓星终于松了口气,“没毒。”
钟昱靠在柱子上,脸颊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看了天色,艰难道,“属下无碍,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尽快赶到滇南。”
鹿晓星扶着钟昱没受伤的肩膀,抿了抿唇,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
他们沿途一路遭到追杀,足以证明手中的信物多么重要,有可能滇南之战成败在此一举。
因钟昱受伤,他们暂停一处破庙,年久失修木料已经被虫蛀了,庙中的神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窗户的纸面雨淋日晒已经糟了,加上风吹仅有残留的一点还稀落地挂着。
“厉将军已被困十日,我们多留一日就会有更多将士因饥饿、伤重死去。”钟昱咬紧牙关,挣扎着要起来,用行动告诉小公爷自己可以继续赶路。
鹿晓星侧身抱住钟昱半个肩膀,低声斥责道,“别动,伤口尚未愈合,你不痛吗!”
钟昱要行礼告罪。
鹿晓星拉住他,架起他的胳膊搭在肩上。钟昱说的是事实,也是鹿晓星真正担心的事。
滇南之战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盛武帝一统大盛朝的最后一战,便是收复滇南。
攻破玉白关!
因出了奸细,本势在必得的一战竟局势逆转,厉家军被反王萧臻围困玉白关中,粮草尽绝。
“唯有拿上这半只虎符,与白玉关的关中军首金石手中半只虎符合二为一,才能得关中军协助。”正逢鹿晓星在滇南附近的川南一带游玩,萧翊派心腹跑死三匹马冒死送信。
鹿晓星是萧翊唯一还能依靠的人。
那物事竟藏在他的护身玉中,是在幼时萧翊送给他的。
半只虎符,玉碎才得见。
鹿晓星摸了摸怀中,为保虎符不被发现,护身玉尚没摔碎,好好包裹着半只虎符,外观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惦着重量也与普通玉石别无二致。
鹿晓星垂下眼睑,不想被钟昱发现异常,可声音还是泄露一丝异常,“我扶你。”
钟昱知主子心疼他。
是他没用,若是丁毅别说十个弓箭手,就算再翻一倍也定能带着小公爷全身而退。
咬着牙关走了几步,巨大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
那箭头比寻常的要宽,几乎打碎了他半个肩膀,吸了吸气,尽量平静道,“小公爷,你走吧,属下留下断后。”
鹿晓星恍若未闻。
突然,破风声自窗外瞬间逼来!
鹿晓星迎接不及,挺身要替钟昱挡暗箭,钟昱比他反应更快,忍着剧痛飞身侧身抱住鹿晓星,用完好的那半只肩膀迎箭。
鹿晓星睁大眼睛。
“叮”一声,金属相撞声,箭头应声而落,堪堪没有打中钟昱。
“阿朗!”钟昱回头,看见好兄弟廖朗、林兮与七八名黑衣人缠斗。
不过一弹指,黑衣刺客们便被廖朗林兮二人横剑戮颈斩杀。
“小公爷,属下来迟一步。”廖朗心急不顾得行礼,上下仔细检查过小公爷,确认他没受伤后才松气对林兮点头。
林兮接过受伤的钟昱,“小公爷,阿玉交给我,让阿朗护送您去玉白关。”
鹿晓星来川南只随身带了一些侍卫,乾鹰卫里也仅带了他们三个,一行人自改道前往玉白关后,就遇到多次暗杀,眼见他们就要到了,刺杀的人狗急跳墙,暗杀改为明杀。
晌午再次恶战后,一行人被几十只奔袭的野马冲散了,廖朗和林兮沿着钟昱留下的记号找过来,幸亏赶得及。
刚刚惊险万分,鹿晓星贵为长公主独子,竟愿为他一奴才以身挡箭,钟昱心中激荡。
这样的爱重让他万死难报。
鹿晓星拍了拍钟昱臂膀,“你与阿兮留下,待伤势好转再来寻我们。”转过眼对上林兮,叮嘱道,“不可正面对敌,保全实力。”
林兮行礼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