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久久不回来,古心走出房间,月光洒在脚前。月亮虽然不圆满,却亮得出奇。它悬挂在苍云峰顶左上方,凉凉地照在雪白峰顶,竟然是无法比拟的美丽。
他感觉到似乎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待着,有一股力量驱使他往那里走去。
他飞落峰顶比较平坦的一块地方,沿着小路蜿蜒而上,路上风雪凌厉,扑打在他脸上,刻骨的冷。
刚到达峰顶,一面碧玉引入眼帘,随意一看似乎完整圆润,再仔细看却发现碧玉为两块合拼到一起。
他摸了摸合并的那条缝,指尖传来微微暖意,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轻轻叩三下,但碧玉门已经打开,又何必深究。就像记忆,虽然一时间想不起来,但记忆还是深深刻在脑海,因此何必计较打开那扇门的那把钥匙是什么,不如就看看那记忆究竟为什么那么难忘。
他沿着楼梯往下走,里头明亮宽敞,满地蓝莲花,玄卿就躺在最里面的那张寒玉床上。
打从古心打开门的瞬间,玄卿已经察觉,他以为是花芯,却听脚步声不对,不过脚步声很轻,也没有恶意,他便不想理会。
古心站在一旁,看见玄卿脸色青白,知道他身上的负担很重。在桃花林交手的那晚古心就察觉到他身上有一个邪恶的妖气,玄卿依赖它,它更寄生于他。
“我没有告诉她。”
古心指尖轻点在寒玉床上,冰冷透过肌肤刺痛骨头,冻得无法忍受立即收了回手指。他见玄卿久久不回答,以为还没醒,便转移目光,落在蓝莲花上。
蓝莲花盈盈盛开着,每一朵都亮如蓝月亮。
“多谢。”过了一会儿,玄卿慢慢坐起来,神情因为疲倦而略显慵懒。
“能让你开这口绝不容易。”古心浅笑,“我就笑纳了。”
他朝玄卿恭敬行礼,然后在一旁坐下,“这些花是你种的?”
“嗯。”玄卿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古心注意到,蓝莲花上有一只蝴蝶,它竟然在食用蓝莲花。“这只蝴蝶,是迷晶蝶!碟粉可以幻化分身,相互传讯。”
玄卿没有说话,古心估摸着花芯也该回来了,起身准备离开。
出门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我虽然理解你们的想法,却不赞同你们的做法。你们只知道为了对方好,却不理会对方是否愿意接受。你不告诉她,自己一个人承受,可曾知道她或许愿意与你一起受苦,她更不愿意的是你将她拒之门外,到最后你受到的伤,痛在你身上,却痛在她的心里。”
“身上的伤愈合后尚且会留下疤痕,心上的伤究竟要怎么安抚才能抚平?”
一直闭着眼睛的玄卿终于睁开眼睛,语气尽显冷漠,“你在人间生活了八百年,看过那么多悲欢离合,感悟竟然如此浅薄。六界之中没有谁能逃得过自己的宿命,人间就是缩影,而我的宿命就是花芯。世间事必然经历苦方知甜,我从来不主张让花芯只品尝甜不尝苦,但同甘共苦并不适用于所有事,我与花芯起点不同,要走到一起,有些甜她不能尝,有些苦她碰都不能碰,否则我们只会远走越远。”
古心愣愣看着玄卿,摇头说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与他们一样,只知道不要自己心痛。说是为对方好,其实不过是为自己安心或开心找借口。他为你牺牲,你不开心,埋怨他,说他不征求你的意愿就擅自作出决定,但你又何尝不是想不顾一切甚至牺牲自己换回他?又是否问过他愿不愿意?”
古心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可我不一样,我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不管是生,还是死。我现在瞒着她,不是因为想独自承受痛苦,而是她和你们一样,实在太笨。她若靠近我,脆弱的她抵挡不住我身上这股邪恶之力被吞噬,她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修为尽失是无所谓,可如此一来,我们就只能一起死去。能活着在一起,为什么要一起去死?”
玄卿一席话,让古心呆愣许久。
玄卿仍旧一脸淡漠,缓缓闭上眼睛。他心中的苦闷谁明不明白他都无所谓,只需要花芯明白就行,可是她实在太笨,方才他的那一番话就算一字不差的跟她说,她也不会明白。
她是个不经事,说不明白的死脑筋。
花芯取食物回来时,古心也从苍云峰回到房里。古心虽然没有胃口,但花芯的心意他不好拒绝,随意吃了几口。
微凉的月光下,她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心事,但他知道她是心事太重,反而表情麻木。想起刚才在苍云峰,玄卿说的话和他现在的处境,古心没有告诉花芯的打算。
翌日,古心将林正的白骨与坟前的那株桃花树一并烧成灰带回他的故乡。临走前他笑着与她道别,并将自身法力全数化作一枝桃花簪在她发髻上。
“要真正懂得林正的心意,估计得好好体会一下做人是怎么回事。”古心笑道。
花芯没有反驳,也许只有将他与林正之间的回忆统统抹净,他才能好好活下去。
“其实凡人才是六界之中最无忧幸福的,他们生生世世轮回,短短的一生无论悲痛还是苦难都不必挂怀,下一世又可以重新开始。”古心走后还留下这一句话。
花芯来到一千多年前种下春桃树下,抬头望,花开不好,花香正浓。
昨夜她站在这里许久,想起初见玄卿到自己修成地仙之前的那段时光,那时的她满怀期盼,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她一心只知道完成他交给她的任务,却不知道成为天仙之后,她与他其实还有很大的差距!
她靠在树下发呆,直到咏贤来找她,才回过神来。
“师妹,师父找你。”
花芯一愣,灰溜溜地爬起来。心想完了,接下来少不了一顿抽。
咏贤领她到常德真人的房间,常德真人正负手后背站在窗前,仰望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咏贤悄悄退去之后花芯直接跪下,“师父,徒儿不孝。”
常德真人转身回望,却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他只是轻声一叹。“我已经听咏贤说了,但你应当还有许多事要同我讲清楚。”
“是,师父。”
一炷香的时间,花芯就跪着将这一千年所发生的一切同常德真人交代清楚。讲完,她不仅双腿麻木,脸上的表情也麻木。她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千青的青灯内,灯内虽然有火,却冰寒刺骨,千年黑暗,她几乎要被吞噬,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丝倔强,想回来再见玄卿一面,再问他一句话,她只怕早就沦陷在异界,再也回不来。
她追逐那么多年,一直深信脚下的阶梯坚固稳定,怎么就忽然断裂倒塌了呢?
“孽缘啊孽缘。从他带你上天界,我就知道你们将面对的有多么艰难,可是一个执意带你走,一个执意跟他去,我劝也劝不住。如今可曾后悔?”
花芯沉默。
说不后悔是矫情,说后悔就是否定过去的自己。过去的自己悲欢爱恨一切都那么真诚,她不曾认为有错,又何来后悔?只是,只是如今的自己是否还能像过去一样,只跟着心走?
师父如父,他的教诲花芯向来认真听取,即使有不赞同的时候,却从不嘴上反驳,她只会用行动和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可这一次,她却做不出决定。
常德真人又是一阵叹息,“罢了罢了,你消失的这一千年,他也未必好受。锁仙台上,雷劫不断,如今也不知醒来没有?”
“师父你说什么?”花芯心惊,玄卿出现那日从天界直接坠下来的?蓝色蝴蝶的呼唤在耳旁响起,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转念,想到古心入魔仍旧不是他的对手,他或许并无大碍,古心离开时也是这么说的。
“玄卿殿下当年大闹妖界,后来他又为了你去异界,天帝震怒,将他困在锁仙台,已经五百年不得自由。”
花芯低眉,心像是被谁用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他如今好好的,能好好的,就好。
“表面上看,天帝是责罚他大闹妖界,实则是不想他为你入魔。如今你千辛万苦重回人世,师父劝你一句,他是好是坏,都随他去,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他就算犯过多大的错误,毕竟是天帝最疼爱的玄孙,天帝终究会饶了他。你本是一介凡人,成仙不易,如今沦落得非人非仙也罢了,别再不知天高地厚去找他。听师父一句劝,好好活着。”
“师父教诲的是,徒儿听师父的。”花芯俯身磕头,不想让常德真人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和心似被利刃割破,鲜血静静地往下淌。
“既然回来了,不进玉莲洞看看吗?”
从常德真人那里出来后花芯一直沉默不语,只坐在春桃树下发呆。她因为看不见而空洞无神的双眼此刻却像是着了魔,仿佛不是她看不见,而是不愿意看见。
她拒绝空瞳的提议,几日后与常德真人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