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料到形势如此急转直下,众人想起自己方才对和贵妃的腹诽,面上均有些讪讪。
沈格唏嘘了一声,转头对沈倾安道:“走吧。”
沈倾安摇头,压住沈格的手:“再等上一等,这事还没完。”
事情的确没完。
眼见宴厅中的公子小姐即将作鸟兽散,方才得了圣上入宫恩宠的秀秀不免慌了神,咬着下唇睫毛微颤,梨花带雨道:
“陛下,奴家怎么办?”
既与和贵妃的误会已消,哪还顾得上旁的莺儿燕儿。什么秀秀丽丽的,自然入不了圣上的眼。
圣上蹙了蹙眉头,对旁边的陆渊说:“你着人给她取些布帛银两。”
陆渊道了声是,居高临下地瞧着跪在地上神情沮丧的秀秀:“秀秀姑娘,请吧。”
这就是赶人了。秀秀的娘娘梦还没实现就成了泡影,哪里还稀罕什么布帛银两?两眼含泪脉脉望向三皇子萧堪,似求着他替自己说话。
萧堪瞧着她的神情,心内也是烦乱,先是梅花瓷瓶莫名被替换成一盒子蜜三刀,再就是这旁生枝节的贵妃复宠,连秀秀这个棋子也没法子安插进宫。
乱了,全乱了。
萧堪还想挽回最后一点,于是上前一步朝圣上拱手:“父皇,君无戏言,您已答应让秀秀入宫,如何能再反悔呢?“
圣上神色难辨地瞧了萧堪一眼,场面霎时再次冷寂下来。
陆渊思量再三,上前劝谏道:“陛下,臣以为纳此女入后宫不可。“
“哦?“圣上交叠着手臂,等着他的后文。
陆渊郑重道:“前朝合德飞燕一代妖姬,祸国殃民之事历历在目,臣不愿看大盛蹈此覆辙,此为一;陛下身子有恙,依太医所言应远离女色,后宫暂不宜进新人,此为二;三殿下作为陛下之子,于梅花宴上公然向陛下献姬妾,有违人伦,此为三。以上三条,望陛下留心。“
圣上颔首,转头看了萧堪一眼:“萧堪,你如此积极地往朕的后宫塞人,居心何在?“
萧堪额头冷汗涔涔,不知一把火如何烧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敛袍跪下,冲着圣上磕头:“儿臣不敢,还望陛下明鉴。“
圣上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来:“起来吧。“
萧堪摇晃着身子起来,瞥见陆渊一脸冷肃,暗骂一句道貌岸然的阉狗,开口道:
“陆大人,孤不是小气的人,你若看上了秀秀就把她带回去,不必兜这样大的圈子。“
萧堪似笑非笑地瞧着陆渊,眼神中暗藏一丝阴毒。
陆渊面不改色:“三皇子这血口喷人的本事练得是愈发好了,陆某佩服。“
圣上唔了一声,竟点了点头:“陆厂督,你若当真看上了这个姑娘,朕倒是愿意牵这个红线。“
陆渊心头一跳,随即恢复了镇定。
陆渊眼中似有为难:陛下知道臣是个阉人,没必要耽误人姑娘的前程。“
圣上哈哈大笑:“你这般好相貌,哪有姑娘不爱的。“
说罢眼风扫过秀秀,透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秀秀早已吓到瘫软,懵懵懂懂感觉到自己似乎成了圣上和陆渊博弈的棋子,心下为自己前头攀龙附凤的心思后悔不已。
陆渊肃然跪地:“臣心中已有心仪的女子,还请陛下见谅。“
坐到陆渊这个位置的人,即便是在御前,也不像旁的奴才那样动辄下跪,此时为了这样一桩事便弯了膝盖,显是极为不满。
圣上叹了一口气:“厂督先请起来吧。不知那位女子姓甚名谁。朕今日高兴,也想学一学福元,给小辈们拉宗媒。“
陆渊依旧跪着,脸上似有悲戚:“不敢欺瞒陛下,臣这样残缺的人实在配不上她。 “
再强求,终是不美了。削权的事,还是应当从长计议。
圣上看了一眼陆渊:“罢了,朕先携阿和回宫去了。你若什么时候变了想法来找朕便是。“
沈倾安远远坐着,只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得陆渊当不是在说自己吧。
咽下一口岕茶,喉中不知为何仍旧干涩。
沈格侧过身小声对沈倾安说了一句:“这被陆渊看上的女子可真是倒霉。”
沈倾安讶然:“什么?”
沈格道:“别瞧陆渊说得好听,什么配不配的,他的手段我最清楚。指不定哪天心情不好就把人黄花大闺女抢来。你没听过吗?嫁屠夫也不能嫁太监。“
沈倾安不解:“为什么?“
沈格本想说,太监因不能人道,在那事儿上以折磨人为乐,前年还有个跟太监结对食的宫女因被捅入木棍□□撕裂而亡。
但想起眼前的人是沈倾安,沈格立马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沈格讷讷道:“你别管为什么,哥哥不会骗你便是了。“
沈倾安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沈倾安回过头来看陆渊。此时他已支撑着身子站起了身,因背着身子,沈倾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朱红色的飞鱼袍如一抹绚丽的烈焰,却把他身形衬得单薄。
那样一个芝兰玉树的人,此刻看起来却有些落寞。
心下不由得一顿。
“倾安,我们该走了。”沈格在旁边提醒她。
沈倾安道了声好,起身时不慎碰翻了茶盏,衣袖沾了棕色的茶渍,湿润润一片。
出了宴厅,沈倾安同沈格从一条小道回所住的院落。
一弯冷月挂于梢头,抛洒着清冷的光辉,将周围的梅树都蒙上了一层薄纱。
沈倾安的心里莫名有些沉重,面上也有些怏怏,转头看沈格,沈格顺着她的视线转回头来看她。
“怎么了倾安?”
沈倾安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来:“无事。哥哥,那个梅花瓷瓶的事查清了吗?”
沈格语气恨恨:“当真是三皇子做的。大皇子派人一路查过去,发现梅花瓷瓶在白马寺开光时被做了手脚,什么得道高僧,还不是被银子蒙了心肠,蛇鼠一窝的东西!”
沈倾安点点头,不再说话。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透出一丝凄迷的意味。
前方梅林里传来骂骂嚷嚷的声音,透着明亮的月光,沈倾安看清那是三皇子一干人。
沈倾安拦住沈格往前的步伐,示意他先观望一会儿。
“三殿下饶命!”
萧堪脚下匍匐着一个男人,几个仆役压着的脊背,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沈倾安看清他的脸,心内念了一句报应。
当年他在花瓶做手脚的举动将大皇子和沈家推入地狱,如今,是他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还敢求饶,你这种蠢货办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男人正是裴落。萧堪的靴子踩在裴落手掌,重重一辗,裴落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裴落倒抽着冷气求饶:“殿下,我当真收买了白马寺的高僧,那瓶子从外观上看与原来一点差别都没有,我实在不知道大皇子是怎么察觉的。求大皇子饶命!”
萧堪嗤笑一声:“饶命可以。”
裴落抱住萧堪的大腿,鼻涕眼泪一块儿掉,连擦拭都想不起来:“多谢三殿下,多谢三殿下,臣必定为三殿下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为报。。”
萧堪只觉得裴落愚不可及,嫌恶地踹向他的脑袋:“什么脏东西,也敢去碰我!来人,把他拉下去,打断他一条腿。”
裴落吓得魂飞魄散,期期艾艾道:“殿下不是饶过我了吗?”
萧堪冷笑一声:“我不过饶你一条狗命,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仆役架起裴落的胳膊就要把他拉下去,裴落喘着粗气,尖声叫着,双腿在空中乱蹬却无济于事。
沈格担忧地看着沈倾安,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这倒令他意外了。他原以为沈倾安固然同裴落退了婚,但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尤在,看到三皇子要打断裴落的腿多少会对裴落心软。
“倾安,你真的不心疼裴落?”
沈倾安的神情充满讶异:“我为何要心疼裴落?他那污糟事要成功了第一个受害的就是我们沈家,他是要置我们沈家于死地啊!我宁可同情街边的乞丐也不会同情他的!”
沈格挠挠脑袋,被沈倾安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话自然没错,可自己这向来老好人的妹妹怎么变得这样果断杀伐了。
不像女子,反而像战场上的将军。
沈格道:“也是,幸好你同裴落退婚了,要是结了亲,两家打断筋骨连着肉的,又出了这样一桩事,他要赖上沈家就麻烦大了。你的婚事……”
裴落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沈倾安蹙了蹙眉,转头对沈格道:“哥哥,我们走吧。”
沈格的视线又在沈倾安脸上徘徊了一周,确保她当真不在意了方才松上一口气。想起裴落同沈倾安退婚的事情只觉得好险。
没想到当时人人都觉得的坏事如今成了好事。
沈格琢磨了一下道:“父亲说,过几日你办了及笄礼就为你挑选一户好人家,等你出了嫁,再也不会有人记起你和裴落的这桩旧事了。”
沈倾安脚步滞了一滞,想要开口却把话咽了下去。
试一下六点的玄学,零点凉到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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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