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絮向来不擅长对付这种自来熟,尤其还是个小姑娘,她免不了想到自己宗门内的师妹们,语气顿时和缓许多,还带着一丝僵硬的温柔:“周南絮。”
说完便习惯性沉默了,但又犹疑着要不要再找补两句,以免小姑娘觉着面上难堪,下不来台。可显然她想多了,如果说自来熟也有等级划分的话,路秋早无疑是站在顶端的人物。
因为她已经可爱地眨巴着眼睛,凑得更近了,几乎要同周南絮脸贴着脸。
周南絮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馥郁的香气,甜蜜蜜的,和她整个人似的。周南絮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时间竟僵在了原地,不敢轻易动弹,生怕完全贴上去,闹得两人尴尬。
路秋早若无所觉,神态娇憨:“周师姐平日里不喜出门吗?我怎地从未见过?”
崔晚折抿着唇,松开了自己一直挽住周南絮的手,转而轻轻拈住她垂落的一角柔软的衣袖,委屈道:“周姐姐,风太大了,又嘈杂,吹得我头疼。”
旁边两人心中登时有几分莫名的微妙,隐隐感到这是在指桑骂槐,齐齐盯住了他。
周南絮却并未察觉三人间的暗涛汹涌,立时侧过脸看他,见他脸色确有些苍白,下意识伸出手想替他揉揉,但又觉得不合适,手便悬在了那处。
崔晚折不消她说,就猜到她心中所想。于是他小心翼翼牵过那只手,握在手心,然后微微斜倚着身子靠过去,将半张脸埋进周南絮的肩膀,声音模糊不清:“没关系,这样靠一下就好。”
此时路秋早与王又安岂能不知他的心意,暗暗鄙夷他装乖讨巧,但面上总不好如此,只能笑眯眯作关切道:“既如此,那我们不便打扰了。此去东洲,大家往后相处的时日长了去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王又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明明这脸倒生得清俊,却因这双眼睛反增秀美,连面部的棱角都柔和了几分。
他笑得像只狐狸:“崔师弟身子弱,就劳烦周师妹多多照看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师兄,师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完还有意冲周南絮眨眼示意,然后老神在在地走了。
路秋早看不惯他拿腔拿调,满脸恶寒地搓了搓胳膊,努着嘴跺了跺脚:“这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随后她转身轻快地同周南絮打了个招呼:“周师姐,等下了飞舟我再来找你,到时候介绍你认识认识徐师姐。你们这样像,肯定聊得来!”接着一路兴致冲冲嚷嚷着“徐师姐徐师姐”,小旋风一样地跑远了。
周南絮感到耳边终于清净下来,不由松了口气。随即若不经意地打量着船上一圈人。
大概数十个的样子,除去认识的王又安和刚刚的路秋早,也就那边同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徐霜吟是知道的,其他便……
周南絮突然愣了一下,对面有个陌生弟子疑惑恍惚地打量着她,见被发现也毫不忸怩作态,反倒大大方方友好地冲她抱拳一礼。
周南絮辨认出那衣服式样是西府的怀微宫,一边回礼,一边暗道自己应当与这人从未有过交集才是,总不该认出她来。
而江雪烛亦不知何时凑过去,恰巧正与他们一行人谈笑风生。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只是在与人聊天的间隙随意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示意。
会说话的人真是到哪里都如鱼得水啊!周南絮默念道。随即又低头看了眼崔晚折。他之前虽有装的成分在,后来也确实疲乏了,竟就势睡了过去。一点防备心没有可怎么好?
周南絮无奈地替他把压得凌乱的额发拨开,开始沉思接下来的打算。
飞舟平稳地疾驰着,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东洲。众人纷纷祭出各自的灵器,御空飞行。
崔晚折也被周南絮及时唤醒,二人乘着飞毯混在其中。他撑着下巴,有些可惜地笑着:“本以为有机会能试一次御剑飞行,不过这样也好,毯子是舒服得多。”
周南絮顿了一下,抱歉地望向他:“你赠我的那把木剑是不能了,寄雪……我现在的情况也控制不了它。”
崔晚折立刻体贴地回应:“灵剑到一定程度上会生出灵智,寄雪总会回应你的。”
接着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飞毯,稳稳落在地上。
落脚的这块地大概是王氏一族的辖区,建筑风格同藏玉阁的比武台很是接近,四周围着座,脚下数里之外尽是铺的白玉。
白玉温润,却质地坚硬,非浩瀚灵气不可损其一二。周南絮也只在藏玉阁的议事厅一类的地方见过,却从未想过这样价贵的玉能如此随意地作铺路石。
她不由感慨东洲王氏一族果真是出了名的豪富。
那边的石阶上早已站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接应,为首的几个姑娘鲜妍靓丽,各有千秋。待人都齐全了,个头最高的方开口询问:“人都安排好了?”
王又安颔首。
于是这姑娘身侧的一位老嬷客气道:“那就劳累几位管事跟着老身走一趟了。”叫到的管事都连连应声不敢,随即引导着各自的队伍陆续离开。人都走得将尽时,先前的几位姑娘们朝着剩下的人微微低头行了一礼,缓步离去。
剩下的便只有六人。其中路秋早挽着徐霜吟恰好也在里头,路秋早对上周南絮的视线,顺势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另外两个少年,似乎也没有相熟的同伴,二人间疏离地分开了一些间隙,默不作声地站着。
王又安当着众人面前,似乎又不是之前一副略为轻浮的嘴脸,单单站在那,便气质如竹:“照以往的规矩,东洲的修士会任意分成几处,分别在我王氏一族,另外还有苏氏与钟氏。留下的诸位便是本次要与我王氏一族共同修炼的。随后管事会接引诸位前往休憩处,今日舟车劳顿,修习暂缓,明日才开始正式上课。诸位请自便,需要注意的地方管事自会说明,又安就不奉陪,先行一步了。”
管事们纷纷行礼,等他渐行渐远了,才抬手掌心向上,神情和煦:“诸位,请。”
众人回礼,亦步亦趋跟上。王氏一族枝繁叶茂,人员众多,住宅所占极广,雕梁画栋,廊腰缦回。管事的正给几人讲解着当地情况,偶尔还会穿插着讲一些轶闻趣事。
譬如这会路过的园子,里头精心栽种的松竹是王氏上一任族长最为喜爱的品种,宝贝得紧。谁料一日却被族里的泼皮孩子们用灵器砍得一团糟,还不肯承认谁指使的。老族长气得亲自上手打了一顿。结果打完了,最小的一个才哭哭啼啼招了,说是二哥哥哄他们松竹的竹笋最鲜嫩美味了,几个人这才起哄要砍松竹。
路秋早见怪不惊,嫌弃地附和:“确实是他王又安干得出来的事。”其后还笑嘻嘻追问道:“伯伯,后来呢?后来王又安总要挨打了吧!”
徐霜吟不动声色斜睨了她一眼,似乎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路秋早察觉到她警告制止的眼神,虽然不大高兴,仍旧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但终究是不再胡乱插嘴。
管事笑眯眯地由着她们挤眉弄眼,也不恼,反而笑呵呵继续路秋早的话题:“打了啊,怎么没打?可公子的性子向来是打骂不听的,打的时候哭喊着比谁都大声,求饶认错得最快了。可转头就忘,伤还没养好呢,人趴在床上,眼珠子就骨碌骨碌转着有主意了。老爷夫人都奈何不得的!”
同行的一个少年郎闻言淡淡一笑:“表哥是这样的,如今看着倒是沉稳了许多,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大家一惊,路秋早率先抢过话头,一连串发问:“表哥?你是王又安表弟?我以前来王氏许多次了,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他表弟,没有和他一起上学吗?怎么穿着三清观的道袍?”
三清观?那岂非和江雪烛是同门师兄弟?周南絮愣住了,不解地望去,可无论是眼前这少年,亦或是江雪烛俱是一副互不相识的模样。
诚然江雪烛并未穿着三清观的道袍,但能参加游学大会的绝非什么无名之辈,照理说同门间总该眼熟一二。周南絮思忖着那身份牌总不能有假,况且冒认宗门弟子可不是小事,江雪烛大概不至于骗她。
或许有什么隐情吧!念及此,她不再深入下去。修仙之人,谁没点藏在心底的东西?只要不会害了她们,就无需计较。不过道理虽如此,周南絮如今身边还有个崔晚折,倒底留了个心眼。
而另一边,徐霜吟早知路秋早话密,本想偷偷朝她使眼色却还是迟了一步,此刻问都问了,也不好叫她再把话吞回去。只好提高了声音:“路秋早!”
路秋早顿时像应激的猫儿一样,浑身一震,苦着张脸有气无力地回答:“诶,知道了,不问了。”
徐霜吟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看她嘴巴撅得像能挂油瓶,不由大感头痛:“在外面少说话……”
“多听多看多想!我知道了嘛,你这话快说八百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路秋早没等她说完,就先一步接上。
徐霜吟冷眼瞧着她满不服气碎碎念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脑袋都嗡嗡作响。又怕当众教训她太过,伤了她自尊。
最后还是之前的青衣少年开口劝慰:“不碍事。徐师姐无需动怒,路师姐并无坏心。昭也不觉冒犯。”
徐霜吟不好在陌生人面前太损她脸面,无奈下顺势饶过了她。路秋早身法灵动地窜至周南絮身侧,躲在一边,只露出小半张脸,耍宝一样摇头晃脑,作得意洋洋状。
徐霜吟懒得分她眼神,抱歉地对着少年:“这丫头太失礼了,我替她赔个不是。”
少年温和清澈的眼神望过去:“徐师姐多礼了,在下卫昭,诚如路师姐所言,来自三清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