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与魏景并排走着,见他自听说了去宗堂后,人就沉默了下来,甚至周身气息都有些阴郁。
玉姝在旁边,试探地问,“侯爷,可是我这主意出了错?”
“夫人没错。”魏景漫不经心地道,颇有些敷衍的意思。
玉姝察觉,突然拉着魏景的衣袖,停下了步子。
魏景也停下,转头看她,“怎么了?”
玉姝抬头看他,问道,“夫君刚刚还叫我姝儿,你再唤一遍我听听。”
没料到她说这个,魏景一下子愣住,接着身体僵硬起来,他偏过头,掩盖似地咳嗽一声,说道,“还是快去宗堂吧。”
说完,步子快步朝前走。
玉姝赶紧跟上,脚步轻快地在他周身雀跃着,“夫君可是不好意思了?”
“我没有。”
“那夫君怎么会想起唤我姝儿,这个称呼我可没听你唤过。”玉姝说道。
正说着,二人已到了宗堂,门一推开,温度陡然冷降。
魏氏本是大家族,看牌位上一个个整齐牌位便可了解,高位居中的是魏家老祖宗,曾跟着开国皇帝开创大历,延续下魏氏世家一脉,紧跟着便是魏老国公与魏太师。
魏太师在七年前推行世家文制改,不论爵位高低,世家子弟与平民需一同参与科举,方可入朝。
沐阳也是从那时开始,自科举失败后,整个像霜打的茄子,开始整日流连花楼。
玉姝还了解到,此制改得罪不少人,太子少傅,也就是魏景的长兄,也因此入过狱,虽之后洗清了罪名,但从大理寺出来后没几天,就得了疾病去世,没几天,魏太师也跟着去了。
魏家人,当年到底是以何种心态,举家离开京都,选择到江陵定居的。
她又想起那句话,不求富贵,只求安宁。
她抬头看魏景,又见到了他在灵承寺做过的姿势,低着头,双手交握至于胸前,闭着眼,恭恭敬敬。
原来是纪念先人的姿势,玉姝学着他,跟着拜念。
过了一会儿,魏景站起身来,点燃长香后,又再次跪在蒲垫上,这次他没有再以先前的姿势跪拜,而是抬起了头,盯着上面魏太师的牌位。
这次,他眼神有了变化,冰冰冷冷的,是她所没有见过的冷漠。
但对待亲人,又怎会如此冷漠。
玉姝不自觉想起国子监,那时,魏太师很是十分严厉。
玉姝双手合十,悄悄靠近他身边,轻轻说道,“我小时甚怕父亲,总担心父亲不喜自己,也没想到,夫君与我一样。”
与她一样,内心有个阴霾地。
闻声,魏景睫毛颤动,他微微偏头,就看到身旁的姑娘。
她此时双手合十,身子弯下,朝前一拜。
魏景内心颤了颤,想起来了从前。
小少年受了罚,小姑娘也凑近,陪他一同跪在地上。
“阿宁哥哥,你为什么要跪这啊?”小姑娘路过,便跑过来问。
小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他红着脸,看了看里边,说,“我做错了事,让二哥帮我受着了,我在求父亲。”
“那……我陪你吧。”她弯下腰,蹲下来说道,“罚跪很无聊的。”
“不碍事,蹲着很累的,你快走。”
她反而凑的更近,说道,“我说陪你就陪你。”
“那……你别陪太久。”
两人就这样在书房门前,一个跪着,一个蹲着,但没一会,他就听见外面就传来嘻嘻笑笑的声音。
父亲那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拿着竹尺,没问他原由,一又一下地罚他。
她对国子监的事,原来都记得。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起身,玉姝转头看向魏景,笑着说道,“夫君,走吧,我们去陪陪祖母。”
魏景低下头,手撑了一下地,浅笑了一下,随后与她一起离开。
可从前的事还历历在目,他以后该怎么办啊!
……
魏老夫人在大厅里,身旁有一个小孙女守着。
魏二爷坐在下位,端着茶,一边打量魏景,一边又看了看玉姝,笑容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玉姝有些不自然,一直低着头,美人含羞。
一旁的魏二夫人看不过眼,拍了自家丈夫的手背,说道,“你怎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别吓到侄媳。”
魏二爷年已四十有五,如今在江陵任职官,为人憨厚,喜形于色,他头次见到侄媳,只觉得魏景这小子能娶到媳妇,很是稀奇。
“侄媳莫怕,二伯伯不是坏人。”
“噗”的一声,魏二夫人先笑出声,“你当哄露儿那丫头呢!”
魏露正爬在老夫人脚边玩,闻声,朝自己的娘亲看过去,茫然地道,“啥?”
老夫人摸了摸魏露的头,说,“去,将你爹拉出去,陪你上街找找上次说的梅花糕。”
“谢谢祖母!”
魏露忙去拉魏二爷,临走时,朝玉姝眨了下眼,说道,“嫂嫂,我听阿昭讲,你也欢喜甜食。”
说完,没等玉姝回答,小丫头拉着魏二爷就跑。
魏二爷惊慌地快步跑在后面,说道,“姑奶奶!小姑奶奶!慢点,慢点!”
随后只见小姑娘的笑声,一路欢声笑语。
玉姝有些羡慕地看过去。
“丫头,丫头!”老夫人唤了两声。
玉姝听见,忙起身到老夫人的跟前,笑着唤道,“祖母。”
“唉!”老夫人应了一声,面容慈爱,握住玉姝的一只手,认真打量后,忽然说道,“子宸心心念念,终于把你娶回来了啊!”
“砰”的一声,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
玉姝还没愣过神,听见声音,她歪头看向一旁的男人,发现茶水不知怎得洒了他一身。
他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拂去衣裳上的茶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最后,却拱手朝老夫人说道,“祖母,孙儿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他低着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但明显比平常多了一丝急迫。
少见他这副模样,玉姝紧盯着他,忽然看到他的耳垂,竟红的像要滴血。
未等老夫人应,魏景说完便立刻起身,离开时的眉眼,比往常少了几分冷静。
“怂不怂。”祖母嫌弃地看着男人远去,嘴里忍不住说道,“敢有胆子惦记,却没胆子说。”
“祖母!”玉姝忙唤道,她反握住老夫人的手,问,“这话从何说起?!”
老夫人面带笑容,她摸了摸玉姝的发丝儿,“他从前生了场大病,祖母一直陪着,就听见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念着个人名,我听了好半天,才听清楚,喊的是姝姝,姝姝。”
“后来我盘问了好久,才从他口里问出来,是京都玉府的二娘子,我的个乖乖,那人可不就是你。”老夫人眯眼笑着,“丫头,我老太婆识人无数,你莫看他整日一本正经的,全然都是装的。”
这事情有些稀奇,玉姝眼中诧异,听老夫人谈起魏景,她从未见过的魏景。
“他少时学诗,明明厌恶的不行,还非得在人前装得乐读百诗。”
“他也喜爬树,明明羡慕老小和旁的小孩,但就非得装模作样学他爹不动于衷。”
“明明很喜欢酥糖点心,非得告知别人,他不喜,只因为旁人觉得甜点酥饼是小孩吃的玩意。”
老夫人叹息一声,“这就是个心口不一的怂货!”
好家伙!
玉姝感叹,她都不知他竟是这样的人。
可为何会唤她姝姝?
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
他明明才唤她姝儿。
“丫头,只有这件事,他是对祖母承认了的。”老夫人说道。
玉姝瞪大了眼睛。
老夫人朝她使了个眼神,说道,“看你有没有本事,让他再亲口说予你。”
闻言,玉姝心脏砰砰直跳,再想起那人刚刚离去的背影,忽然理解了他的慌乱。
……
夜里,东厢房门口。
玉姝正在放置头饰,听见门外传来声音,“侯爷,您与夫人早些歇息。”
听到这话,玉姝唇角弯了弯,等着他进来。
她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卸下,却发现外面还没响动,她微微蹙眉,想起白天里祖母说的话。
他很怂。
起身,退下外衣,裹上一件厚实的外袍,玉姝走至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寒风呼啸而来,一阵风雪卷入屋内。
玉姝眯起眼,抬手遮挡这股寒风,当她放下手时,入眼就见到门廊口站着一个人。
他与柱而立,背对着房门,身披素色大氅,背影竟看着有些落寞。
雪不知落了几时,斑驳的雪地之中,他只身一人。
“夫君?”玉姝忍不住唤了一声。
魏景身子一下子僵硬,他转过身去,就见房门口站着的女子。
外面风雪冷,她缩着外袍,朝他唤道,“外边冷,进来吧。”
女子声音清脆,和着风雪,宛若针尖,刺人心肺。
魏景抿了唇,难以抑制的情感又袭了上来,他不敢抬眼看她,直接往屋内走去。
祖母的一番话,怕是要将他的秘密都给暴露。
玉姝弯唇瞧着,以前见他这样一语不发,一个眼神都不抬的,她只觉得这人是天生的冷淡,暖不起来。
虽说祖母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实情,但她确实发现了点什么。
比如,他虽未瞧她,但眼眸一直垂着,像要避开什么。
“夫君啊!”他刚经过,玉姝忽地唤道。
男人脚下一顿,掌心紧握成了拳,浑身僵硬起来。
她好像就在他耳旁唤他夫君。
声音脆响,甜甜蜜蜜。
玉姝就眼见着他的耳朵,一点点泛起羞红,甚是稀奇。
没见她继续再说,男人快步往里走了过去。
玉姝捂唇浅笑起来,走过去,站在魏景的面前,拉住他,说道,“夫君坐下。”
魏景不解,但也听话地坐下,让她解下了自己的大氅。
随后,女子又站在他面前,忽地伸出双手,摸住了他的两边耳垂。
“!”
魏景抬眸看她,忘了藏住眼里的惊讶与慌乱,嘴里也吐不出来一句话来。
玉姝唇边的笑意狡黠,他耳垂冰冷,手指轻柔地暖着他的耳朵,说道,“外边那样冷,你也不进来,可知道自己的耳朵都冻红了?”
“我……我不知道。”魏景结巴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
但见她神色自若,一脸平常的样子,他又清醒过来,连忙站起身来,侧身离她几步远。
玉姝在原地站定,瞧着他,说道,“夫君不喜欢我靠近?”
“我……”
“不喜欢也没办法。”没等他说完,玉姝看他一眼,转身往床榻走去,边说道,“夫君今夜怕是得委屈一下,要与我同床共枕。”
她说的直接,将同床共枕说的像是再自然不过一样。
魏景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话哽在喉咙,他憋红了脸,才说出一句,“我……打个地铺便可。”
“怎可!”玉姝忽地一下子转身,眼里露出狡黠的亮光,故意说道,“你在外站了那么一会,耳朵就冻红了,这要是再睡地上一晚,岂不是更是糟糕。”
“糟糕”二字被她拿来强调,一脸的无辜。
“无……无碍的。”
“过来。”玉姝也不想与他废话了。
她嫁给他时,也本就不是想着守活寡的。
女子的语气比之前硬气,似带着怒气,见她转身,脱下外袍,就入了床榻。
等她躺下,见那边的人还不来,玉姝只好道,“魏景,你今日若是不入这个榻,明日我就回京都。”
妥妥的威胁。
听出她生气了,魏景看了看她的样子,一时不解,但还是脱下外衫,一步步靠近床榻,最后一骨碌地入了榻。
要命了。
“与我同眠,你觉得难受?”玉姝问。
“我……”
“难受自然是正常的。”并不想听他回答,玉姝轻哼一句,朝着他侧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抱了上去。
冬日本就应该这样抱着入眠。
几乎是同时,她刚碰到他,便察觉到了他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
玉姝也有些紧张起来,她心里其实做好了打算,但等到实际做起来,却与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她之前见过他在府上舞剑锻炼,但也不知他的腹肌也练的那般好。
手从他胸前滑过,搭在了他的腰间,坚硬的触感,男子的气息贯穿耳鼻,玉姝心砰砰直跳。
突然她也有些怂了,她想撤回去。
手往下一滑,指尖却像似碰到什么,她连忙缩了回去。
又赶忙转过身,将自己的手放在胸前,内心鼓跳如雷。
她刚刚是碰到了什么要命的玩意!
这一夜,房内静得能听针响,二人就连呼吸都放轻,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半夜,身旁人起了身子,他动作极快又极轻,未着外衣就出了门。
女子也一直未睡,察觉到他出了门,在他离开房门的那刻,连忙掀开被子,大口喘着气。
被子里燥热地很,就连呼吸都觉得甚是困难。
很快,玉姝听到了屋外的剑声,萧萧似风鸣。
这是委实失败的一晚,玉姝踢开被子,四仰八叉地闷头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