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
皇帝拿着文书,阅毕,轻抬起眸,看向台下的男子,问道,“子宸,你以为左南王此举……会是何意。”
魏景恭敬地站在台下,拱手回道,“臣以为,既然是送礼,照收就是。”
台上的少年皇帝天生娇子,自带威严,闻见魏景的话,他微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魏景没有听到皇帝的回答,心下知道皇帝还有些迟疑,于是解释道,“王爷有礼,陛下也有礼。”
“听闻左南王世子身子弱,常年需黎国特产风铃子做药引续命,那我们便送他黎国的鹿茸、人参调养,陛下在京都念怀左世子,王爷在东进也定感皇恩。”
左南王常年以黎国风铃子为噱头,引兵出战,越过京都之令,挑起邻国纠纷。对此,皇帝隐忍多时,他并不想让左南王好过,但也不想让左南王太过嚣张。
长公主有孕,左南王派人浩浩荡荡地送礼,礼制规模却已超臣子之为,一口气就堵到了皇帝的嗓子眼。
魏景的主意没有失去皇室应有的大方,反而还有抚慰臣子之意,可这也会将那口气反打至左南王。
左南王世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身子差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已经知道你生了病,那么你就是有病。
皇帝明白了魏景的话,眉头松开,朗声笑了起来,说道,“子宸,还是你有主意,回礼这事就交给你办。”
魏景顿住,一时没应。
他今日来见皇帝还有一件事,他答应了她,要去江陵。
他原本内心还在挣扎,但江陵……他躲了大半年,总归是要面对的。
魏景低头拱手,回皇帝的话,“陛下,臣近日需与内子回江陵看望老祖母,怕是不能去东进回礼。”
皇帝没有生气,回礼这事也本不是他的职责,但皇帝还是忍不住揶揄道,“纯妃近日要朕陪同下江南游玩,你说朕该不该去。”
纯妃是张瑶的号,魏景回道,“国事繁忙,陛下出游,定是隆重,难免劳民伤财。”
“哼,你说的倒是直接。”皇帝说道,“那江陵,你也不得去。”
已经很少见皇帝的小孩脾性,魏景不慌不忙,说道,“祖母年迈,臣也已半年未休沐,自回京都,便也未回去看看祖母,近日天冷生寒,收信得知祖母身体有恙,还请陛下成全。”
“到你这总有一堆道理。”左南王的一口气有了主意,皇帝心情好了不少,他说道,“你去江陵,朕与纯妃下下江南又怎么了?”
魏景抿了下唇,说道,“陛下,纯妃娘娘大概是久未回娘家了。”
张瑶想出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魏景知道她给玉姝写过不少信,总要出去玩,但她偶尔能出宫,却绝不能带着皇帝出了京都。
皇帝自然明白纸个道理,他身处高位,还没有到他歇息的时候,见魏景回话,皇帝放下文书,又拿起另一本,催促到,“走吧走吧,朕允了。”
魏景弯唇,回道,“多谢陛下。”
……
动身回江陵的那天,京都落下初雪。
魏景披着素白色大氅站在马车前,望着不远处已经打起雪仗来的孩童。
他在江陵鲜少见到这样的大雪,大片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一下便能使人白了头,不过半日,便能打起雪仗,堆起雪人。
在他记忆中,小时候这样的大雪天他总是一个人陪着小太子读书,太子贪玩出去打雪仗了,他也只能在屋内落笔练字。
他其实……很羡慕那些打雪仗的小孩。
“侯爷?”玉姝走了男人面前,却发现他一直发着呆,看着前面打雪仗的小孩。
她有些疑惑,于是问道,“侯爷打过雪仗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魏景愣过神来听到她的话,他没有作声,而是道,“走吧,雪再大些便不好出城了。”
说的也是有道理,玉姝点了下头,一手抱着暖壶,一手扶着他的手臂,踏上马车。
但他的手是凉的,上了马车后,玉姝松开了他的手,将暖炉塞到了他的掌心里。
魏景不解,抬眸看着她,准备将暖炉再给她时,听到玉姝说,“这炉子烫手,侯爷先用着。”
魏景碰了碰自己的手,知道他自己手也凉,但他把暖炉又塞玉姝手里,说道,“你身子容易着凉。”
说完,他将衣衫袖口裹住暖炉,朝玉姝坐得很近,又道,“这样不容易烫手。”
见他这样愿意牺牲自己的衣衫,玉姝笑了笑,偷偷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捂着暖炉,也朝他靠近了些。
马车已经启动,城内的路比较好走,等到了城外,路便没有那么平整。
马车偶压过大石子,马车里的人跟着猛地摇晃。
玉姝身子向前摇摆,幸好魏景在她身旁,稳稳扶住了她。
“百末!注意点路!”魏景开口。
百末在外驾着马车,听到声音,于是回道,“主子,属下没走过雪路。”
“见着石子就拐还不知道么?!”
“是!是!”百末忙应道。
车内,“噗嗤”一声,玉姝笑了起来,她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说道,“雪盖住了石头,百末怕是没认出来。”
魏景抿唇,微微皱起眉头,他就知道百末不靠谱。
魏景准备起身,自己出去驾车。
他正要挪开裹着暖炉的衣衫时,却被女子一下子拉了回去。
“侯爷,和我说说江陵如何?”
她舍不得他出去,于是伸手拦住了他。
魏景有些犹豫,他想了想离驿站的距离,也不算多远,于是坐了回去,说道,“好。”
声音温润,他开始与她聊起江陵。
江陵地处大历南部,夏季雨水丰富,冬季鲜有皑皑白雪,是水乡镇地,江陵的人也多是水一样的性子。
温和,谦让,偶尔与人冲撞,骂起人来也是温温吞吞的,说不出太过的话。
在他眼中,江陵是个极好的地方。
玉姝听得津津有味,她曾听小妹提过,但听这个在江陵长大的人来谈,似乎又更不一样。
听到他说江陵人的性子,玉姝好奇道,“那与外面的人吵架,江陵人岂不是吃亏?”
她浅浅笑起来,这样的他似乎比小时候更温柔一些,也不是先前看着的冷峻模样。
听到她的问题,魏景也轻笑起来,他点了点头,说道,“但也正是这般性子,江陵人的信誉极好。江陵多产鱼虾、刺绣绫罗,也有自己的贸易市场。你去了,大概也会喜欢那。”
他说的笃定,玉姝却疑惑起来,“侯爷,那江陵这般好,你为何会来京都?”
他京都的侯府冷冷清清的,她嫁去之前,就没觉得像个家,庭院、角落,也没觉得主人想要定居下来的样子。
魏景顿住,他抬眸,突然定定看着旁边的人。
他喜欢江陵确实胜过京都。
“我晓得二伯母一家也都在江陵,只侯爷一人来了京都,侯爷是想走仕途么?”玉姝问道。
她的思考再正常不过,大历入朝为官者,只有入京都才有更好的前途。
这次魏景“嗯”了一声,嗓音变得清冷,说道,“是,也不全是。”
他没想过什么远大前程,在江陵,他一样可以为官为民,但只身去京都,是他两年前才定的想法。
他曾无畏地写过很多封信,甚至加上过阿宁的话寄去京都,但那些信一封又一封被打回,最后只有一个口头的回话,却又那般陌生和疏远。
他那时想。
自己就要这样过一辈子了么?她会不会到最后根本就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
事实上,正如他所想的。
她不认识他。
他害怕,他若再待在京都,他的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
“侯爷,那得亏你来了。”玉姝应了他一声,说完也不解释。
魏景看着她脸上的笑,发觉她今日的笑容格外地多。
挺好。
魏景勾唇,默默让自己再靠她近一些。
……
几周后,他们终于到了江陵,本是少有大雪的小城,也飘起鹅毛雪花。
当地人感慨,“好久未见了,今年定是个丰年。”
玉姝穿着青色素袄,下了马车,刚一到,就魏二夫人扶着一位年过七十的老夫人候在门前。
下雪天不冷,化雪天才寒,可让老人候在门前,终究是不妥当的。
魏景扶着玉姝下马车,见到几人,连忙抬脚过去,唤道,“祖母,二姑母。”
玉姝跟在魏景的后面,也随着他一起唤,“祖母,二姑母。”
“欸,好!”老夫人看了看魏景,又看了看一旁的女子,嘴巴笑得合不拢嘴。
她伸手朝玉姝伸过去,玉姝连忙握住。
老人的手劲不小,紧紧握着玉姝的手,将她拉在自己的身边,说道,“来来来,陪老身进去。”
魏二伯母松开了老夫人,任由这一对婆孙一同走。
接到两人进城的消息后,老夫人就要等在门口,想第一眼见到他们回家。
魏景走在两人的身后,淡淡的眉眼看着前面的两人,不经意间察觉到幸福。
魏二夫人瞧见一旁男子唇边的笑,说道,“你看起来比从前开朗多了。”
闻言,魏景笑看着前方,他微微弯腰,也扶着二夫人进去。
厅内,老夫人刚落坐,便开口让魏景去宗堂拜拜,魏景却回道,“不急。”
“我这也不急。”老夫人说道,“你有多久没去了,回来莫不是只想来看我们这几个活着的人。”
老夫人的话突然有些重,玉姝站在一旁,微微猜到一些原因,她看向魏景,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于是道,“侯爷,嫁你以来,都还未去见过国公爷和夫人。”
说的正是魏景的父母双亲,她知道魏国公教子甚严,从前她也跟着领教过。
见玉姝开口,祖母笑看着玉姝,玉姝又道,“祖母,侯爷品学兼优,京都不少人都夸侯爷是才貌双全。”
“哈哈哈。”老夫人笑着应道,“他父亲年轻时也是这般,模样俏,又有才,就是人太固执了点。”
“可不是,和大哥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魏二夫人说道。
魏老夫人开看向玉姝,说道,“乖乖,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和祖母说。”
魏景看了看几人,他才回来,只是不想马上就去宗堂而已,但听她们这样说,只好无奈道,“祖母,我带姝儿去宗堂。”
“对咯!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老夫人说道,命人将他们带去宗堂,而敬香的物品是早已备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