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末松了口气,随后想到什么,抬头看向书桌前阵愣的男子。
债主成夫君,但主子听见二娘子反而紧张了?
是用钱逼人嫁娶了?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见了二娘子?
百末揶揄地看着魏景,内心有一点点小爽。
毕竟刚刚他还是让自己脖子一缩的人。
“主子,外面说二娘子来了。”百末故意提醒。
“闭嘴!”魏景厉声道。
百末连忙闭紧嘴巴。
魏景也反应过来,他放下笔,将刚毁了的纸张揉成球,环顾周围正想扔掉,但又想起什么,叹气一声,松开了纸球,负手走了出去。
一脸莫名的百末:……
玉姝在偏厅等了一会儿,魏景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神色庄重地坐在椅子上,手边茶杯都未打开盖子,一脸的有心事。
见状,魏景脚下踌躇,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二娘子。”魏景唤道。
听到声音,女子回过神来,起身朝来人俯了俯身,问了一句好后,又坐回了位置上。
魏景也找了一个位置,并非主座,与她隔开,但却是与女子并排坐了起来。
接着,厅内静默,无人说话,只听见屋脊哪处的木头有所摇摆,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这房屋确实需要修葺。
一时间,他不愿开口问她来意。
她也半晌没有作声。
最后,还是玉姝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转头看向一旁的人,声音轻柔地问了一句,“侯爷怎么不说话?”
魏景愣愣看着她,“我……你渴吗?”
说完,目光向下,却看见她茶杯里的水是满的。
暗处,百末为自家主子感到汗颜。
刚刚对他那般口齿伶俐的主子跑去哪了???
“我不渴。”玉姝应了一声,将茶杯的盖子随手拿起。
“那茶一定凉了。”
这话在此时显得有些傻里傻气。
她明明才来,茶又怎么会凉。
魏景听见旁边传来一丝轻笑。
那笑意轻轻浅浅,那人的面容也温温婉婉,眼睛看向他时明媚照人,宛如有霞光。
“侯爷客气了。”她嫣笑着,她心情好了许多。
玉姝目光停在他面上,顿了一下,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些,问道,“不知侯爷可曾见过一根珠钗,原是我带去春日宴的,似落在了莺莺山后的竹林。”
她说的再具体不过,时间,地点,除了用意,她都点了个透彻。
“我……”魏景应道,目光瞥开,面上冷静,但袖中的手指紧掐着衣料。
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便是他先图谋不轨,用意不纯。
虽然,这是事实。
“未见过。”他说。
“没见过啊……”玉姝面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她蹙着眉头,狐疑地看向魏景,又问道,“真没见过?”
“未曾注意。”魏景答道,神色如常。
“好吧。”玉姝失望道,随后人一下子卸了劲,百无聊赖地握着茶盖,刮着茶水。
见她这样,魏景手指捏更用力了些,不知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魏景的眸色也渐渐暗了下去。
无力的挫败感袭上身,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是不是不该说谎?
玉姝转头正想挥别,就看见男人皱着眉头,一脸深思,模样冷静。
但他今儿穿的一身素白,淡雅闲适,俊俏的面容如同被光覆盖了一层,不觉他多么严肃。
倒是瞧着有几分不同往日的俊俏。
像是温润的玉面书生,如今坐进了考场,遇着了什么难题。
但转念想起,这人是未曾参加科考的。
玉姝眼里的眸色闪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问道,“侯爷何时来交换庚帖?”
魏景没反应过来,就见女子起身,朝他靠近一步,站在他身旁椅子前,手撑在桌上,倾弯腰身,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认真说道,“不如咱们早早寻个日子,成亲吧!”
她竟不是来退亲的。
可听到这话,他心里更慌张了。
一个“好”即将冒出他的喉咙,但她离得太近,那个字眼硬生生卡在了他的喉间。
女子身上有股清甜的香气,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时,那香味像已滑进了他的喉咙,令他吐不出去,说不出来。
他很难受,于是又再次偏开目光。
心脏砰砰快速跳个不停,他低下头来,手掌扶着一旁的檀木桌角,试图让自己平稳。
见他避开自己,玉姝收回手,身子也回了正,她看他一眼,解释道,“侯爷,外面的谣言越传越像真的了,不如咱们早日定下来,好让这一阵风快点过去。”
“嗯。”他应道。
“一般都是男方这边下庚帖,按理不应我来提。”玉姝说道,“还望侯爷见谅,莫怪我莽撞。”
“是在下欠考虑。”魏景低着头,侧过眼。
终于,他缓过劲来,手松开桌角,突然站了起来,他暂时还不能离她太近。
“那侯爷早些派人来与爹爹商量。”玉姝仰头看着对方,说道。
“好。”他背过了身。
“那侯爷想何时?”她问道,不等他回答又问,“明日如何?”
魏景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间暂停,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一只手捂着胸口,本平稳的心又猛地跳动。
这样不行。
他喃喃自语,放下手。
在他身后,玉姝听到这句话,愣住。
这样不行?为什么明日不行?
太快了吗?
好像也是。
玉姝想了下,说,“明日确实太快了些,还是换个时间。”
魏景才察觉自己应错了话,他心下懊恼,但也只能跟着她的话说,他转过身,微微低着头,黑色的眸子深邃如潭,但他面上一片平静,轻声应道,“好,我会寻个好日子。”
玉姝笑着点头,心下感叹这人比小时候有眼色。
“今日叨扰侯爷了。”
玉姝起身,准备离开。
魏景看了眼天色,将到饭时,出声留她。
“不如留下吃个饭?”
一直待在偏厅暗处的的百末听见,心想着,就那清汤寡水,还是别了主子!
另外,主子你今日很不对劲啊!
玉姝本没打算待多长时间,她今日只是突然很想见他一面。
如今得偿所愿,她轻轻摇头,笑着说,“不了,我还有事。”
说完,玉姝便离开,直到人上了马车,车子消失在街道尽头,魏景才出声唤来人。
她今日来时就表现不对,魏景心想。
百末跟近,拱手听命。
魏景看他一眼说,“将那老乞丐请来。”
百末已经晓得是哪个乞丐了,刚刚偏厅的一幕幕,他都看了个清楚,搞半天,原来真正的欠债是自家的主人。
百末低着头,抿着唇,神色严肃,听命道,“是。”
……
沐郡王府门前近来很冷清,但府内却很热闹。
自沐郡王爷亲自负荆请罪后,回来便要沐郡王妃回她自己的娘家。
沐郡王妃原是陈国公嫡女,起码在她出嫁前还是,但她想了些法子挤掉梁国公之女的婚事后,陈国公便不怎么再待见她们母女二人。
虽表面两家还维持友好,但道不同不相谋,沐郡王妃牺牲掉陈国公的利益,转头投向左南王后,陈国公就更加不喜他这个女儿。
陈国公在世的时候还当着她面骂,说她尽做些损人不利已的事,还胳膊肘往外拐。
沐郡王妃那时正在盛头上,出言就说让他看看什么才是胳膊外拐。
转头回府,就去告发了自己的父亲陈国公,独霸了百余户的三年食。
姚地无灾而饥荒,当年差点闹出动乱,她父亲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一下子,先帝盛怒,免了陈国公的官职,令他回家养老。
陈国公因此气急败坏,没过半个月就没了命。
沐郡王妃是一点也不想再回家去的,她起初没有为家里助过一次力,后又害了家里,连一直都十分宠爱她的娘亲都厌恶了她,还悔恨当年帮她嫁给郡王爷。
所以,她怎么可能回去?!
她就是死,今生也只能死在沐郡王府!
沐郡王妃大闹不愿离开,她四周环顾,没有能帮她说得上话的人。
最后,末了,她的亲儿子不在,反倒是沐轩这个庶子在她身边。
“轩儿!”沐郡王有气无力地道,“你父王怎能如此无情,怎能将事情全都推到我一人身上……”
她刚发完火,将屋内的东旭都砸了遍,此时已经没有力气。
沐轩弯腰拾取地上的碎片,边收拾边道,“地上的瓦片硌脚,母妃还是小心些。”
“轩儿!”沐郡王妃看着 心下感动不已。
“轩儿,你帮母妃替你父王求求情。你和他说,我知道错了。”
“母妃何错之有啊!”沐轩说道,他将碎片捡到一边,十分关心地道,“这原本是朝中的派系之争。”
“是!”沐郡王妃激动起来,“我一介女流能做什么事,是外人盯上了我们。”
黑暗阴影下,沐轩一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讽刺地笑,他嘴里却迎合着,“是啊!儿臣也这样与父王说了,一切与母妃都无干系的呀!”
“他怎么说?”
“父王说您自个想想,是要留您,还是想留沐府。”
“他这是要我牺牲!”沐郡王妃蹭得一下站起,也不管身上有没有什么力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边还在收拾屋子的男子。
沐轩捡了个差不多,出声吩咐人重新从库里选一房新的物品。
仆从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屋内的沐郡王妃,又看了看大公子,小心翼翼地道,“郡王爷说,今后不用再侍候郡王妃,这房子也不再给郡王妃住。”
闻声,沐郡王妃转头,狠厉地看向侍女。
“放肆。”沐轩先一步开口,他说着狠话,可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待人温和。
“郡王妃只有一个,不给她住给谁住?”他假意反驳。
“啪”的一声,沐郡王妃走上前,打了那侍女一巴掌,“就你也妄想住进来!”
“郡王妃饶命!”侍女连忙跪地,哭着求饶。
“还不快去换一套屋中物!”沐轩说道,那侍女连忙起身离开。
沐轩将沐郡王妃扶着回去,边走边说,“母妃莫气,儿臣定给您换套新的,让他们看看,您还是这府中的女主人。”
“轩儿,还是你有心了!”沐郡王妃感叹,“阳儿有你这大哥,母妃甚是放心。”
沐轩笑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母妃放宽心,儿臣晓得。”
他晓得照顾那个废物,而且一定会好好照顾!
“那我原先嘱咐你的,你做的怎样了?”沐郡王妃道。
听到她提起这个事,沐轩说道,“已办好,人当场就死了。”
“那就好!”沐郡王妃终于舒心,这是她近日听到的最好的事,“还是你先提醒的我,现在,我就等着那薛光找上门,谈合作。”
“嗯!母妃英明。”沐轩道,替沐郡王妃端上茶水,“渴了吧,您喝点茶。”
“好!好!”沐郡王妃道,“等这事一过,母妃就为你寻个好女娘,那玉家的事,我也帮你讨回一口气。”
她还以为不是多大的事,只觉得驸马一死,薛光成了没有将军的兵,那就会来寻他们,重新找一个主子。
“不用了,母妃。”沐轩站在她身侧,温声道,但脸上却无什么表情。
沐郡王妃喝一口茶唉了一声,“你总是这般,过于善良。”
“不好!”
沐轩冷笑,开口道,“是吗?”
呵呵。
他善良?
那太阳要从西边起了。
出了郡王妃的屋子,沐轩又去见了另一个人。
屋内充斥着药味,在沐轩眼中,那人距离入土也过不了多久了。
只是,在他死之前,幸而还让他看见了负荆请罪这一出好戏。
想起那日他的模样,沐轩心里便很是痛快,但这招式极好,确实保住了沐府,却也丢了他一世的威名。
廉老负荆请罪,乃由大将风度,心怀坦荡。
他算什么?
怀有私心,跳梁小丑。
沐轩推开门,从门口的侍女手中接过药,走到床边,唤道,“父王,喝药了。”
沐郡王爷缓缓睁开眼,接过药,慢慢饮尽,“郡王妃怎么样了?”
他还晓得关心她。
沐轩应道,“母妃觉得委屈,不愿离开。”
“你没和她讲清楚吗?为了沐府,只能先委屈她,日后再将她接回来。”
“儿臣说了,母妃觉得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他意有所指,低着头,目光落在床榻边的药碗上。
一说方法,沐郡王爷便气不过,他老了老了,竟还跑去这那般丢脸的事。
“法子?”沐郡王爷气道,“本王都已牺牲这么多,只是让她离府回娘家避避,她都不愿!”
“是要逼本王到了这把年纪,还来一个休妻吗?!”沐郡王爷说道。
“父王言重了。”
“你也甭在这打马虎眼!”沐郡王爷道,“本王知晓你得长公主亲睐,你去与长公主说说,我沐府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如今年少,但也不可就忘了我等老臣。”
沐轩目光尖锐起来,居然要他去找长公主。
这将死之人走这步,是还嫌活得太长了吗?!
“儿臣遵命。”沐轩漠然道。
……
下午三时,魏景已将早晨玉府的事了解了个清楚。
顺着那日薛光的话,他也估摸着猜到了沐阳为何会去求玉姝。
他求她,拉他一把。
是想拉她入泥潭?
魏景拳头紧握。
屋内,寂静闻针响,百末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隐隐约约地,好像感受到了那日和薛光一样的杀气。
适时,外边有人来传,“侯爷,家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