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西瞅了半天,才认出是荣荣。来不及寒暄两句,莫太奶奶一下子从灶台前的高凳子上站起来:“你这丫头,咋不去找村长书记主事呢?”
“太奶奶,都喊了,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分开喊的。”荣荣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很忐忑地站在那里。
她知道,太奶奶她们一家都很讨厌奶奶。因为奶奶差点把小西害死。可是,大和大伯说,六爷爷是个狠人,十里八村都知道,能把他叫来,也能镇住高坊的这些人。
打架,荷花村没怕的,可是这回,错在奶奶,他们没脸跟高坊的对抗,只好咬咬牙关受点皮肉之苦,让他们出出气。谁知道高坊的这些人,来了二话不说,一顿乒乒乓乓乱砸,几乎要把他家的房子给拆了。
莫少北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莫小西掂着锅铲追出来:“千万别跟人家动手!”想了想又嘱咐:“要是他们见谁打谁,你可得有个轻重,别把人打残了。”
“放心吧,我去看看就来。”眼看着六叔走远了,莫小西心不在焉地勉强贴熟一锅,那锅贴焦黑焦黑的。她心急如焚地跟奶奶说了声:“我得去盯着点,要不我这心里慌得不行。”
奶奶摆摆手:“去吧,去吧,我自己也应付的来,锅底下反正都是硬柴火,一时半会不用续火。”
莫小西连手都没洗就朝荣荣家大跑。刚跑出自己家的胡同口,便听到一阵吵吵声,看见好几家的老少爷们们,手里抄着家伙嗷嗷地冲向荣荣家。就像看的抗战片,解放军战士冲进敌军战壕的那一瞬间,英武、霸气。
莫小西看到这,心里放下了一半,荷花村历来如此,本村的两家就算打的头破血流,(当然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除外)但只要其中的一家受到外村人的欺负或者挑衅,另一家绝对站出来,一致对外。
虽然荣荣奶奶在荷花村为人不咋地,是个几乎人人厌烦的老妈子,历年来因为她的嘴碎、挑唆,致多少人心生嫌隙,因此衍生的打架骂架数不胜数。到最后免不了被人家骂几句:老不死的,老祸害眼子,小鬼小派早晚要来收拾你!
好在她的几个儿子和闺女都是好的,老娘戳的祸事,哥几个点头哈腰赔礼道歉,气急了也是跟外人抱怨:恁说说,我们能咋办?她是个人,是生俺们哥几个的娘老子,别说你们了,就是家里的那几个妯娌,还不是被她挑拨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老二被蹿腾的成天揍媳妇,老大家的幸亏心眼不全,要是精一点早跑了。只有老三家是个无知无畏泼辣货。经常跟自己男人轮铁锨,还扬言要一铁锨铲死这个老货。儿子们表示:她要是个小狗小猫的,早把她摁尿桶里溺死了。
村里人大抵都是不甚记仇的,那样腌儿臜的老妈子,腌臜别人才能几回?她得跟儿女们缠缠一辈子,也不知道老妈子是咋想的,就是不能看见儿子对媳妇儿好,哪怕儿子在家里拎一桶水,她也得跳着脚儿骂儿媳妇,跟猪似的死懒,老爷们要是干家务活,一年的财运都干没了,怪不得几个儿子,一家比一家过的穷,都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给害的,呸!这些都是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们亲耳听到的。
看着腰弓的跟知了猴似的男人,被老妈子得罪的人家也都大度地原谅了,死老太婆作妖,家里人跟着受罪,儿子都被逼成这样了,他们再不依不饶的话,好像有些说不过去了。
荣荣家的四方院子里,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荷花村的,几乎成包围状态,把高坊村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年汉子困在中间。
荷花村的人前两个月光忙着秋收呢,有点小矛盾小冤仇的大都一笑泯恩仇了。等看到家里的大囤圆小囤尖的时候,心里都很欣慰,颗粒归仓了,卸下劲儿后,才恍然觉得这日子是不是过的有些寡淡无味了?
咋然听说高坊的打到自己村里来了,那些泼辣的娘们比自家爷们都兴奋,做好饭的焖在锅里,没做好饭的,直接熄了火完事,呼朋唤友瞧热闹去。鉴于自家男人冲锋陷阵去了,为了不让他们吃亏,不约而同地掂着擀面杖,齐刷刷往大门口一站。莫小西两手空空,都不好意思跟她们站一块了。
二狗子媳妇儿以为莫小西害怕了,赶紧把这个娇滴滴、瘦弱弱的小六奶奶拉在自家身后。
刚开始还很嚣张的外村人,虽然手里高举着锄头镰刀什么的,到底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气势,只是色厉内荏地杵着,生怕村里人扑上来给他们一顿胖揍。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两个女人情绪一直很激动,要不是她们本村人护着,随时要扑上来撕咬那个躲在堂屋里的荣荣奶奶。
年轻的村长村支书都在,他们都站在老支书右侧,而六叔就在老支书左侧站着,他的手臂像是在搀扶着老支书。
“你们这是干什么?带着家伙要血洗我们荷花村吗?难道你们没听老辈的人说过:我们荷花村,论打架,从来没怕过哪个村!也从来没打输过!”82岁的老支书声音洪亮、精气神十足,虽然早都退下来了,可村里的大小事都爱找他商量,无论多少年过去,仍旧是荷花村的领头人、主心骨。
“你个死老头子-----”
“嘴巴放干净点!有事说事!”一个女人张嘴就骂,被莫少北一声怒喝,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就是,跑我们这鬼嚎,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这些人随便挑一个也比你嗓门大-----”荷花村的女人们很架势,往前一步走,那个女人便躲在了男人后面。
“说吧,你们两家到底是咋回事?亲戚这是不想做啦?”老支书问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个男人是蓉蓉的姑父。
他捶胸顿足地说:“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早他娘的离了,那个死老妈子一到我家来,或者我老婆子回你们荷花村,她就刺挠十几天。看我们一家子横竖都不顺眼。不是嫌弃我没本事就是嫌弃我爹娘年纪大了,啥活都干不了,还一天三顿管饭吃!恁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不?
这次我老婆子接她娘来我家住着,那个死老妈子不知道跟我娘说了啥,我娘她----她喝了农药,现在还在医院里呢,医生都说了,久效磷有后遗症,说不准今天活着明天就走了----”
荷花村的人听到这些话,都吃了一惊,一扫刚才气势汹汹的劲头,都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什。
“我侄子说,姥姥骂奶奶了,她嫌奶奶又老又邋遢,啥活不干还拖累儿子媳妇,你这老么咔嚓眼的还活着干啥?要是我早去死了-----”另一个女人,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气愤地说:“她自己就是个老么咔嚓眼的,怎么好意思骂我娘?”
“妹夫,我娘的嘴都让你给豁开了,一边个缝了十几针,恁大年纪也遭大罪了----”
“我就不该豁她的嘴,应该拿刀把她的黑心烂肠挖出来。”荣荣姑父话音刚落,堂屋的门开了,荣荣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走了出来。莫小西一眼看到她青紫肿胀的脸,和嘴角两旁血迹斑斑的针线,不知道为什么,胃部一痉挛,“哇”地吐了。
“小六奶奶,你咋了?”二狗子媳妇这一声喊,整个荷花村也就莫小西一个小六奶奶,莫少北立马分开人群挤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莫少北紧张地问,他轻轻地用手顺着莫小西的背部。
莫小西抬起汗津津的脸,朝六叔勉强笑笑,才有气无力地对二狗子媳妇说了句:“不碍事----”突然推开两人,捂住嘴巴转身跑了出去,好容易跑到村口的积肥坑前,再也忍不住了,只吐得翻肠倒肚、天昏地暗。吐完了,有气无力地就要往地上坐。莫少北赶紧蹲下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他吓得都不敢伸手了,他以为刚才就是以为自己连顺带拍的,才导致媳妇儿吐的那么厉害。
“六叔,我浑身没一点力气了。不想走路----”莫小西软绵绵地说。
“我抱你回家好不好?会不会难受?”莫少北试探着把她缓缓抱起来。莫小西点点头。
莫少北便抱着媳妇儿回了家,到了过洞门口,她挣扎着要下来,六叔装作没听到,一直把她抱到饭桌旁,让她坐到凳子上。莫太奶奶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咋了?刚才还好好儿的,咋看着小脸黄黄的?
莫小西不好意思地笑了:“被荣荣奶奶吓的,把肚子都吐空了。”
“那,趁热吃个锅盔,这几个肚子大大的,奶奶放了猪头肉----你最爱吃了。”奶奶递给孙女一个肉最多的。
莫少北接过来,扔给媳妇儿一个湿毛巾:“先别吃,擦擦手-----”
莫少北体贴地给媳妇儿把锅盔用刀切成四块,谁知道莫小西看到冒着热气的猪头肉、和流出来的香油,“呕-----”又干哕了。
莫小西闭着眼嚷嚷:“拿走拿走------我不想看见油腻的----呕-----”
莫少北赶紧把锅盔搁一旁,手足无措地望着娘:“这-----怎么办啊,西西是不是病了?吓病了?要不,咱去医院吧?”
莫太奶奶却乐了,她瞅瞅儿子又瞅瞅儿媳妇:“去一趟医院也中,保险!娘捉摸着,西西这是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