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北低头钻进车里,发现莫小西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眼睛湿漉漉的。而她的手腕上多了一只老翡翠鸽血红手镯。呵,那死小子够下血本的啊。
其实,当姜诚抓住莫小西的手,硬把手镯套进她的手腕时,作为这场感情角逐的胜利者,他对姜诚突然生出些悲悯之心。算了,不要阻止了,姜诚能做的也只能如此吧。
莫少北抓住莫小西企图撸下手镯的手:“戴着吧,撸不下来的,也----挺好看的。”
莫小西看到一种柔和、朦胧的白光,附在弧面之上。感觉像一层薄薄的雾气停留在翡翠之上,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好像又没有了。
“六叔,这手镯是不是很贵?”
“当然,姜诚可是你唯一的表哥,太廉价的东西,他好意思拿出手?”莫少北说着话,歪头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小新娘,原先的一丝不快消失不见,眼神里满满的惊艳和爱恋。
莫小西在他chi果果的目光下,头越垂越低。也不知道六叔让人放的是多少响的鞭炮,都多长时间了,还在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姜诚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一手掂着纸袋,另一胳膊上搭着件枣红色风衣。
“春喜嫂子,你这是?”
“小诚啊,这是新娘子的原先的东西,落家里了,想着给她送过去”
姜诚顺手接过纸袋,发现里面有几只发夹、一把桃木梳子,梳子一看就知道用了好久了。
一条淡紫色的发带,一根猴皮筋,还有一条在包装袋里的崭新秋裤。
姜诚把秋裤拿出来递给她:“这衣服就给送过去吧,都是结婚时要穿的,袋子里这零碎小物件就不要了,我老姑爷爷家可是大地主,还在乎这丁点儿的针头线脑?”
年轻的小媳妇点头称是,抱着风衣跑出了胡同口。姜诚则把发夹、木梳和发带啥的,一股脑地掏出来,直接放进了上衣口袋里,就手把纸袋丢到大垃圾桶里。
捋捋快要出油的头发,暗暗懊恼,这真是不太美好的一天。早知道用冷水也要把头发冲一冲了。
丫头那么爱干净,肯定从心里嫌弃自己太埋汰,一想到她还把脸颊贴在自己背上,姜诚懊悔的顿足,这身衣服都臭味熏天了吧。这下自己在她心里一点好印象也没留下!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荷花村的青壮年应该是全部出动去“抬嫁妆”了。顾名思义,“抬嫁妆”就是男方把嫁妆买好后,送到女方家,然后结婚那天,男方那边出人再把嫁妆一件件抬回来。哪怕一把椅子,也是穿在木棍上,两个人抬着。用的人越多,嫁妆越多,体现了婆家的对新娘的重视程度。
莫小西是面子里子都挣足了。
车子快到村口的时候,天还没亮,几颗疏星时隐时现。一挂鞭炮急促响完后,响器班的人出来迎亲了。一首鸾凤和鸣奏起来。
“六叔,还请了响器班子啊?”莫小西兴奋地问,忘记了一路上被虎视眈眈盯着的惴惴不安,趴在车玻璃上听得津津有味,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提醒着自己:你是新娘子!你是新娘子!估计早跳下车听曲儿去了。
“还请县电影院的,在咱们荷花村,放9天的电影!”
莫小西趴着的身子一下子折回来,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差点扑到莫少北身上:“真的吗?六叔?今天晚上就演电影吗?等回到家我就去占地方!”
莫少北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你今天晚上要去看电影?”
莫小西连连点头:“看呀,咱们村都好几年没放电影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
前头的司机终于憋不住,乐了,老话讲结婚三天无大小,,就是说新婚三天内,不讲老幼尊卑,不拘礼节。即使是讲些出格的话,做些低俗的事,大家也不见怪。
“新娘子八成是乐糊涂了,今天可是您跟俺六爷爷的新婚之喜,你这新娘子要是跑去看电影了,俺们这些人还怎么闹洞房、听墙角?”
“还想听墙角?借个胆子给你们试试?”莫少北眉梢眼角带着深深的笑意,拿脚轻轻踢了踢前面的椅子。
“别价,六爷爷,我们顶多听一会你跟六奶奶咋着打情骂俏的,你放心,等到关键时候,我们肯定不会再听了----”
“死小子!老老实实开你车吧!”莫少北眼见着新媳妇儿臊的都快把脑袋耷拉到地上了,伸手在司机后背上拍了一下。
莫小西闹了个大红脸,用指甲抠着六叔胳膊上的纽扣。偷偷瞅了眼六叔,发现六叔在憋着笑。
六叔不笑的话,不怒自威,并不是双眼皮的他,眼睛也不小,只是有些狭长,给人一种不好惹,狠厉的感觉。但是一旦笑起来,那简直是冰山雪融、春暖花开。
想到六叔穿上西装竟然更加英气逼人、帅气万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她一贯是不吃亏的,可干张嘴却羞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剜了那人一眼,这个混小子,我可记住你了!等你娶媳妇的时候,看我怎么调戏你媳妇儿。
到了大门口,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拿着火把,远远地围着花车转了一圈,然后聚合后,两只火把点了点,最后填进了阳沟里。说是驱凶避祸,以后的日子定能红红火火。
一个小时内,莫小西的耳膜要被炮仗震聋了,散发出的刺鼻huo yao味和白色的烟雾,把莫小西呛得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拜天拜地拜父母,莫小西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六叔的手臂上。天哪,脑袋好沉啊。一切流程走完,天正好放亮。有老人赞叹:真是黄道吉日啊,时间掐的刚刚好!”
莫少北嘴角扬起,得意地想:那是当然,我都准备了将近三十年了,还能出现差错?
八点左右,两大锅羊肉汤已经熬好,一锅红汤一锅白汤。一大柳条筐的烙饼,这都是给早晨接亲的人准备的。
羊肉汤羊肉汤,顾名思义,喝的就是熬的老汤,但莫太奶奶是大方的,一锅汤倒进去两蒲篮的羊肉。随便一舀子下去,得有好几大块羊肉。
帮忙的人拿了烙饼卷了香葱,各人端着一碗羊汤,随便往任一饭桌旁一坐。大口吃饼,大口喝汤。滚热喷香的羊汤,喝的他们浑身冒汗。
莫少北也不怕人笑话,按规矩,新娘子只能晚上才能吃饭,要是空里偷吃了,婆家要穷半生的。莫少北别的都可以遵守,但自己娇娇的媳妇儿饿一天肚子,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找了个干净的碗,舀了羊汤,特意多夹了几块肉,实在是不能再夹了,再夹一碗都是肉、没汤了。
抓了俩饼,想了想没去卷香葱,实在是虽然吃着香,但那个味,他还想时不时溜到新房里亲亲媳妇儿红涟涟的小嘴呢。
端着羊汤进屋的时候,看到他娇娇的媳妇儿老老实实在床上坐着,只是用手捂住肚子,皱巴着一张小脸。愁苦地盯住某一处,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莫小西捂住咕咕叫的空肚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柜子上压着的喜馍馍拿下来,垫垫肚子。突然闻到羊汤的味道,还以为自己饿的都出现幻觉了呢。
直到莫少北一声亲昵的“媳妇儿……”莫小西回过神来,看到六叔手里的东西,眼睛都亮了,几乎从床沿上跳起来,一扫刚才恹恹的样子,小跑了几步,简直要心花怒放:“六叔,是给我吃的吗?我昨天晚上都没好意思吃饱……”
莫少北正色道:“不是,我是给小猪吃的!”莫小西故作生气地把脸扭向一边。
莫少北哪忍心再逗她:“快接过来,我的手都烫红了。”
于是莫小西喜滋滋地接过碗,放到大床旁边的梳妆台上,刚接过饼,突然又塞回六叔手里,带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豪情,很严肃地说:“不就是两顿饭吗?忍忍就过去了,又饿不死!”
“该吃吃,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旧习俗!张嘴,六叔喂你!”
莫小西闻着烙饼特有的香气,馋的直咽唾沫。她眼巴巴看着六叔,艰难地说:“人家结婚的时候都不吃的,回爱敏还说她一整天都没吃饭,就怕有什么不好的,婆婆怪罪到她身上……”
“管人家吃不吃呢,不吃那是她傻,这都是封建迷信,竟然还相信这一套……”
莫小西俩手抓住六叔的手腕,意志有些不坚定。
“六叔,万一咱家穷了呢!你会不会怪我啊?”
莫少北做矛盾状:“穷到哪种地步?”貌似要是太穷了,他接受不了。
“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都有吃糠咽菜,要饭的地步。”
莫少北皱眉:这么穷啊?
莫小西猛点头:“昂,就是这么穷,穷半辈子呢!”
莫少北忍不住笑了,捏捏她的脸颊:“就算是去要饭,我也不让你去要,六叔一手拿打狗棍一手拿着个破碗,要回来,六叔也要等你吃饱了,六叔再吃好不好?不贫嘴了,羊汤趁热才好喝,待会凉了再喝要拉肚子了。六叔也去垫麽点吃的……”
莫小西终于放下心来眉开眼笑地说:“就知道六叔最疼我了。”
莫少北幽幽地叹口气,可怜巴巴地望着亲亲的媳妇儿,低声道:“所以……媳妇儿多吃点,到晚上好有力气……多疼疼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