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花魁是爱情间谍 第48章 疑窦初生

暴雨季的清晨，出现了短暂的晴朗，第一束阳光刺破山雾，朝阳散出一圈花边，而后登上了鞍集山那残留着雨水而悲悯落泪的山尖。

臧西使臣醒来后，却看见原本枯坐在三狼中间的林大人已经没了踪迹。

“林大人可能天刚亮就下山了吧。”

“他怎么不叫醒我们跟他一起，他自己再滑一跤摔下去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太阳都出来了。”

……

一个时辰前。

顺着来时路往回走，黑夜隐匿的雨幕之下，要想判断出飞禽鸟兽的踪迹不算容易，但是碧铃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跟着李青琅的狼，李青琅在之前给它们下了令，让它们保护碧铃。

于是它们现在寸步不离。

碧铃走到篝火附近，那里的枯叶下掩着之前那只小青鸟的尸体。

狼可以辨别多种气味，包括小青鸟身上撕裂痕迹残留的栖霞狼群的气息，还有小青鸟本身携带的，至南的气息。

来自放飞它、并靠它追踪的，黄泉部的人。

碧铃面无表情地捡起那具冰冷的青鸟尸体，像是强压着绝望深渊的平静海面，他把青鸟递到毛毛的鼻尖，聪明的毛毛能够领会他的意思，于是几个轻嗅之后，带着还在懵圈的另外两只朝山下跑去。

而清平跟着跑出一截后却回过头来，低头轻嗅着碧铃的右脚，然后略一思索，绕到了碧铃的身后，用鼻尖顶了顶他的后腰。

碧铃有些惊讶，这才恍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脚。

那块被青琅处理过的水泡只被简单地包扎过，在今晚的几轮折腾之下，不知何时，已经破溃出血了，碧铃的整个后脚跟已经糊满了鲜血，和雨水一起灌在鞋里，从鞋跟处洇了出来，每走一步都咕滋作响。

碧铃却感觉不到疼似的，他只是混乱地想着，李青琅如果这么轻易地摔下松动的悬崖就死了，那到此碧铃的任务就这么草率地收场了？

这个任务……明明碧铃自己已经做好了一生的准备，去好好地执行到底了。

于是碧铃转过身，翻身上了清平的背，当右脚离地悬空的那一瞬间，他才痛得一缩。

雨势在天际露出蒙蒙微光之时渐渐小了，碧铃也在毛毛的带领下顺着来时的路往回找，直到他们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营地前。

营地前没有篝火痕迹，隐蔽到哪怕真有人经过，也不会留意这个和树丛几乎融为一体化为黑暗的帐篷。

“……碧铃大人？”

灵泉刚和另外两名今晚汇合而来的黄泉部做了简单的交流，官道塌陷后他们的脚程慢了很多，不得不徒步爬山，结果莫名其妙地，李青琅带着队伍上山从山脊走，他们为了不引起警惕，在山脚下远远跟着。

结果，今夜前半夜，山上冲下了两波泥石流，他们折损了两人，从晟城就跟来的探子没被臧西人发现，倒是被泥石流拦住了。

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人，后续按照碧铃大人的情报，臧西使臣队伍打算冒险从骨鲤池走……

陛下叮嘱他们三人无论如何都要跟过去，看看臧西在着急什么，所以还有另一队人从官道快马加鞭，从臧西北部入境后再从臧西内部南下到达南城等候。

黄泉部的几人也在轮流值夜，他们路上遭遇了栖霞狼群，尽管没有起正面冲突，但是在前面引路的小青鸟却被狼王一个飞扑咬死了，他们瞧着栖霞狼群继续向臧西队伍逼近，便只停留在山腰处等候，不想却等来了碧铃大人。

“碧铃大人，您……没事吧？”

碧铃嘴唇煞白，坦荡地淋着雨，没有斗笠的遮盖，他从头到脚都淋得透湿冰凉。

这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

于是正在值夜的灵泉敏锐察觉不对，赶紧一回身钻进帐篷里叫醒了另外两名黄泉部探子。

他们规矩地冲碧铃行了礼，而后听见花魁大人沙哑着好听的嗓子，粗粝地从气道里磨出声音：“……李青琅摔下悬崖了，去找他。”

三人一惊，立刻颔首恭敬道：“是。”

一行四人三狼从山腰绕到李青琅摔下去的豁口处，那里已经被泥石流冲刷了一回，形成了泥沙堆积的一条长坡。

山腰陡峭，最陡之处，碧铃不得不从清平背上下来，狼爪深深陷进泥里牢牢扒着地，灵泉走在最前面，将绳圈绕在树干上，手上则牢牢攥着绳索，碧铃手上没劲，而在近乎垂直的山壁，全靠开路的黄泉阁探子铺路而行，于是灵泉拴绳，第二人为碧铃踩出落脚处，碧铃走在第三个，最后一人则拴紧每一个绳结。黄泉部探子训练有素，尽管峭壁竖立，却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过了最陡峭的这一段，前面的山林突然开阔，借着将亮的天光，这一段坡上的树居然都被昨晚那一阵泥石流冲毁折断带下山谷。

没有看到李青琅的身影，碧铃不知道该送口气庆幸李青琅没有被波及，还是该做最坏的打算——李青琅被埋在这堆泥沙的底下。

圆圆第一个冲上去，在长坡上四处嗅闻着，突然发现了什么般开始用前爪扒拉起来。

碧铃心狠狠一沉。

他几乎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走向圆圆，还是身旁的灵泉扶了他一把，他才意识到自己腿一软，刚刚差点原地跪了下去。

“大人……你的脚……”

碧铃摇了摇头，皱了眉，看见圆圆叼着那土坑里的什么往外拖。

定睛一看，居然是具狼尸。

碧铃微微后仰，狠狠松了口气。

另一边的毛毛也传来呼唤，碧铃又提了口气顺着毛毛的声音找过去，天光熹微，狼的每一次搜寻，都让心急如焚的碧铃既恐慌又期待。

他正要抬脚过去，灵泉却拦住了碧铃，递给了他一双高筒靴，靴筒是软皮子，靴底厚实，磨得粗粝，跟上还有齿，爬山可以防滑。

“大人，您脚上那双鞋已经不能穿了，这是我们备用的鞋，你这样，是没有办法继续跟着护军队伍前进的。”

毛毛的呼唤一声急过一声，碧铃急着过去，三两下换上了这双稍大的鞋就去了。

结实干燥的靴底让碧铃舒服很多，循声到毛毛找寻的土坡另一端，碧铃却不期然和很多双狼眼对上了。

那些狼围成一圈，厚厚的狼毛挡风保温，在那群狼的中间，赫然围着一人。

“青琅！”

……

李青琅恍惚在耳边听见了碧铃的声音，但是他头晕得厉害，尽管意识缓缓清醒，却实在是使了全身之力才能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但立刻又被直直泄进眼瞳的阳光刺得再次闭上了双眼。

幻觉吧……连太阳都见到了，暴雨季哪来的太阳。

要死了吗……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见李青琅又力竭似的闭上了眼，碧铃心一慌，焦急地晃着他的肩，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了满脸。

“青琅！青琅别睡……”

而灵泉见碧铃心急则乱之下一阵乱晃后，李青琅明显带上不适与痛苦的神色，出言打断道：“碧铃大人，李小将军可能是摔着脑袋了，您别晃，他会更晕的，您得拖着他的脑袋，像这样……”

碧铃急忙照做，焦急的呼唤声不绝于李青琅之耳，而圆圆湿漉漉的舌头和鼻息也挤开周围的狼凑了过来，它舔舐着李青琅的侧脸，温热宽大的狼舌头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水痕，李青琅靠着触感和圆圆滂臭口水味刺激的嗅觉，从牵扯着耳朵嘴角般剧烈的头痛眩晕中渐渐缓了过来。

得救了，碧铃就在身边，碧铃的声音……不是幻听……

太阳初升之时，黄泉部的三人见找到了李青琅，便悄声隐去身形，从泥石流形成的土坡上了平台，再绕了回去。

李青琅张了张口，试图说话，却发不出声。

不远处，李青琅掉下的平台边缘之下，此刻已经被泥沙堆积，成了一个小坡。碧铃跪在李青琅旁边的泥地里，检查起了李青琅的伤势，他的左手不自然地肿胀着，其余地方虽然看不出外伤，但从李青琅一直捂着腹部的动作看来，可能是撞击伤。

没有大量出血，甚至李青琅身上温热着，体温也正常，在前方树木被破坏后形成的如同口袋版的林子里，进风口处倒下的李青琅却没有因为吹了一夜冷风淋了一夜冷雨而高热……

碧铃想了想，冲四周栖霞山的群狼深深俯身、叩首，鼻尖触到地面，可以嗅到雨水浸入泥土散发出来的清新香气。

清平不知何时上了山，去找了臧西那群人，他们远远地看到碧铃和李青琅，清晨的阳光直直地洒下来，几个使臣抚心行礼，直呼奇迹。

碧铃却在群狼环伺之中，感叹着狼神护佑。

……

栖霞群狼见臧西使臣来了，也正要离去之时，李青琅短促低沉地痛吟一声，他感知到周围这群狼的远离，强行挣扎着从眩晕和黑暗中睁开眼，嘶哑着声音扯开声线，对着狼群的方向道了声谢。

想到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声属于幼狼的呜咽，李青琅在碧铃地搀扶下坐起身，往石台的方向看去。

果然……

阳光下，被圆圆刨出来的狼尸，眼角处有几根白毛。

是那位伤心绝望的母狼，在山谷纵身一跃之后，又托举起了李青琅，救了他一命。

……

煮开的热水被小心地灌进水囊，李青琅抱着水囊喝了好几口，嗓子才没有那么干得发烧，他给碧铃也递了过去，碧铃只是沉默地接过。

回到了营地，这是个难得的好天，尽管众人都知道这样的晴朗持续不了多久，但找回了李青琅，心情也跟着轻松了。

昨晚林大人枯坐痛苦的地方现在架起了篝火，借着明亮热切的阳光，一切潮湿都摊开来晾晒。

几位昨晚受伤的臧西使臣也凑在篝火旁烧了热水处理伤口，碧铃冷了脸，不仅是李青琅不敢吱声，臧西使臣也不敢说话，过了会就拎着热水去另一边了。

“碧铃……”

“别叫我。”

李青琅乖乖闭嘴了。

也不怪碧铃，李青琅自己也是一阵阵后怕，昨夜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错，他都没有命可活了。

蛇族大臣的随臣里有懂医的，但懂的是臧西的医术，带了巫术祝祷成分的，见着李青琅摔断的左臂，除了祝由的部分，剩下的简单处理好了。

“碧铃，刚刚那位大人不也说了，我昨晚固定得及时，骨头也没有完全摔断，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碧铃既怕又气，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回应，他怕失去李青琅，他太怕了，所以他生气，他生气李青琅不好好活，他生气自己会怕李青琅的死，而因为这样浓烈的生气，又更让碧铃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居然是那么在乎。

用布巾浸了冷水，碧铃走到李青琅身边：“脱掉。”

“啊？”

“上衣，脱掉。”

李青琅坐在地上仰望着碧铃，他忙前忙后地处理好了李青琅的刮伤和左臂，现在就剩腰腹。

李青琅微微一动，就痛得龇牙咧嘴，可见那里伤得最重，但是他却一直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碧铃把布巾往李青琅脸上一丢，就跪到他身边粗暴地松了他的裤腰带，拉开他的前襟。

碧铃愣住了。

李青琅顺着碧铃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嗯，确实是伤得不轻。

腹部线条分明的薄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肉色，这才仅仅过去一夜，就已然是青紫一片，最严重的左侧侧腰还留下痕迹分明的瘀血斑块。

应该是摔下去的时候左臂挡了一下，不然胁肋上的肋骨都得一起摔断。

李青琅冲碧铃讪笑一声。

但身边的碧铃几乎是颤抖着指尖触碰了一下李青琅的腹部，李青琅还没来得及叫痛，就见碧铃的眼泪跟断线的串珠一样大颗大颗地掉。

其实早上从如坐舟船的眩晕中缓过来，李青琅就看见碧铃通红肿起的双眼了。

那双狠狠哭过的漂亮眼睛现在又开始掉泪，李青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腹，再看看碧铃盛着心疼又伤心的红肿双眼，心里一揪、一酸，伸手就捧住了碧铃哭湿的双颊。

“让我看看，花魁哭成枫铃馆养的肿眼泡金鱼咯。”

碧铃撇开脸，没有发出什么抽泣声，但是眼泪就是哗哗掉。

李青琅见擦都擦不干，干脆把他揽进怀里。

碧铃把脸埋进李青琅的肩窝，才哭出声来。

而越过碧铃在怀中微微颤抖的后背，李青琅凝了视线，却看到了他脚上的皮靴……

刚醒来因为眩晕睁不开眼之时，似乎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耳熟，像是曾经在哪听到过，那女声叫碧铃的是，

碧铃大人……

李青琅压下眼眸中的复杂思绪，轻抚着碧铃的后背，给他顺气的掌心传来的力道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