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姑奶奶[GB] 第58章 绝处逢生

姜雨被绑在高台上，那根用来梳发的木簪不知遗失在什么地方。狂风吹乱长发，衬得人腰如细柳。从前策马巡山的风光和意气都不再，让陈四荣心生疑虑，这个人是不是被掉了包。

陈四荣拾阶而上。他看清了她苍白的脸，染上血丝的眼，近在咫尺。

“龙青这些年搜刮的宝贝不少，你交代了，可以抵你一命。”

“我怎么会知道。”

“说个地方，”陈四荣道：“我们事后会去找。找到了算你将功抵罪。找不到，算龙青狡猾，提前转移了。”

“你暗示我编瞎话啊。”姜雨意味不明道。

“姜雨，”陈四荣道：“你知道怎样才能活，龙青不会来救你的。”

“我该哭吗？”姜雨歪着脑袋看他。

三姑奶奶油盐不进。

陈四荣捞起她一缕头发。姜雨把脸别开，神情厌烦。陈四荣从怀中取出那根被她扔掉的同心金簪，握着她脖颈，将那满头乱发挽起，固定在脑后，那是成婚妇人才挽的发髻样式。陈四荣看着她，心情复杂。为什么就是不肯低头？

明明低了头。

双方都能好过，重新开始。

上回他把同心金簪拿出来，问她为什么不要，姜雨当场就笑喷了茶。当然是嘲笑。他做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很可笑。势不两立的人，如何永结同心？姜雨知道怎么戳中他的敏感点，让他恼羞成怒，百爪挠心，有时候恨意上头，他真想一簪子捅死她算了。

可这簪子戴到她发间，又似乎很美。

陈四荣着魔似的，盯着她的耳垂，以及脖颈那一片素白的肌肤。他们之间隔着怨恨、猜忌和不死不休。早晚有一个人会死在另一个人手里。可他就是想她想得发疯。姜雨接触到他狂热的视线，心想陈四荣真算病得不轻，以前她也没给他过好脸色看。究竟着哪门子道，

她瞧了回去，上下一打量，“还想怎么着？”

陈四荣深深剜了她一眼。

“你好自为之吧。”陈四荣手攥拳，拂袖而去。

天日晴朗，还是没有下雨。

日晷渐渐倾斜，时辰很快过去，风平浪静。看热闹的百姓都有些不耐烦了。围守的官兵严阵以待。传信几次跑向张大人，耳语一番。那杀千刀的土匪始终未曾现身，该行刑的时辰却要到了。

“大人，还要再等等吗？”

“点火。”张大人道。既然姜雨软硬不吃，绝无归顺可能，也不必在乎她的死活。命令落下，举着火把的衙役缓步走向了高台，与候在一旁的陈四荣擦肩而过。

陈四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噼里啪啦的火油落在姜雨脚下，很快点燃木柴。她起初没有反应，而后被热度烘烤，有些难耐，抬起头，望着天空。

陈四荣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他忍了忍，颤声道：“大人……”

张大人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陈四荣话音堵在喉咙。

火苗舔舐着姜雨的衣摆，很快烧了上去。围观的百姓发出唏嘘之声。姜雨却始终保持安静，她嗅到火油焚烧松木的刺激气息。脚底升温，衣摆被迸裂的火星子烫出一颗颗洞来。寒冬腊月，竟然觉得暖意袭来。她冻僵的那条伤腿渐渐有了知觉。

她知道，温暖是死亡的前兆。

姜雨注视着远方的天空。

太阳那样明亮。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

眼瞧着火势越来越大，陈四荣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澄亮的天边，在姜雨望着的方向，出现了一片脏灰色的云，从远处染过来。快马至，一人翻身下马，浑身烧得漆黑。他急匆匆穿过人群。焦急的脚步声奔向张大人，张大人看着此人漆黑的脸，有烧伤痕迹，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粮仓起火了。”

“为何起火？”大冬天，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现在不知道，一下子烧开了，还点着两处民房。那边没水，人手也不够，还请大人速速派人前去增援。”

“你们几个，随他去救火！”张大人指派了几个人。他们赶忙跑向灰云出现的方向。有灰烬向这头飘来，百姓们被吸引注意力，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边行刑，粮仓着火。张大人稍微一琢磨，便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巧合。那群土匪竟然胆大包天，公然纵火，打算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他扫视乌泱泱的人群，里头竟然不知藏着多少土匪，明明严防死守，他们到底是怎么混进城来的？

陈四荣见状，也察觉有异，上前道：“大人，肯定是龙青派人干的，他们要来劫囚了。”

看来姜雨对那群土匪十分重要。

张大人立即道：“把她放下来，重新押回地牢。”

陈四荣道：“是！”

他抢在几个衙役前面，小跑着。他怕姜雨烧得不成样子了，赶紧上到高台。他踏灭姜雨衣摆下的火苗。又不顾大火灼人的温度，解开捆她手腕的绳子。姜雨终于解脱，她软软跪倒在地，垂着头，不知是不是被烟呛晕了。陈四荣拍拍她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算是服了这个宁死不服输的疯女人，“醒醒，你赌对了，龙青真的来救你了。”

姜雨咳了两声，才缓过来。

陈四荣扶着她肩头。

姜雨轻轻掸开他手指，低声道：“我从来不赌。”

陈四荣看着那满是燎泡的指尖，这时候还在嘴硬。在他的注视下，姜雨缓缓抬起头。她抬起手，拔出发间金簪。陈四荣一怔，尚未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理智却抢先反应过来。他退了半步，潜意识里感知到危险降临。姜雨莫不是要发疯，狗急跳墙。陈四荣惊疑不定，只听利刃破风般，

铮的一声。

飞出去的金簪钉入硬物，碎裂开，让人头皮发麻的动静。

陈四荣捂住脑袋，他吓得瞪大双眼。手哆嗦着，摸了摸额头，却没有摸到任何孔洞，也没有血。他茫然地望着姜雨。姜雨缓缓笑了起来。

一切发生得这么快。

刹那间，即将被烧死的弱女子，抬起头，又变成了三姑奶奶。

陈四荣毛骨悚然。

“大人！张大人！”

“杀人了！”

陈四荣脑子里轰然一声。他猛然转头，不远处，张秀臣的身躯如山倒塌，重重摔在地上。他还保持着指挥的姿态，吩咐大家去救火，染血的乌纱帽滚落下来，后颅插着一根金簪，血喷出一丈远。衙役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百姓们也发出尖叫声。

姜雨杀了张秀臣。

陈四荣始料未及，看着不远处台下的张秀臣。他还没死透，在地上抽搐着，血却渐渐漫开。衙役们围着喊“张大人”。

变故突如其来，张大人倒地时，周围一圈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他们甚至怀疑人群里出了刺客。而当看清金簪飞来的方向居高临下，来自于姜雨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因为姜雨从押付刑场时看起来一直很虚弱。她瘸了腿，甚至有些站不稳。将她绑上木架，在她脚下点火，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连陈四荣都认为，她一心求死。如果龙青没有来，这一切就会成为定局。

但他似乎忘了，姜雨精于骑射，眼力极好。

她擅长绝处翻盘。

姜雨一瘸一拐，站在尚未熄灭的木柴里。

她努力站直了。

陈四荣看着她，只觉得想逃。他从没有这么恐慌过。张大人目眦欲裂，爬了一段路。几个衙役将他团团围住，外层的拔出配剑。下属慌了阵脚，大喊“快去请大夫”。脑浆溅了一地，恐怕大罗神仙也难救得回来。反应过来的百姓们张皇逃窜。维持秩序的官兵被挤得七零八落，现场出现混乱。

脚步声，喊叫声，以及各种嘈杂的动静如同沸水一样席卷陈四荣。他几乎是傻了眼，要被煮熟了，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盯着姜雨，难以置信。

她怎么敢杀张秀臣？

姜雨手指燎泡破了，血肉模糊。她抓着木架，木架上全是血手印。她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衣角上的火星甚至没有完全扑灭。陈四荣被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止不住后退，以为她要来杀自己。

“抓住她！”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就近几个人奔向高台。

陈四荣如梦初醒，他不能逃，他不能退。

那些人冲过去，晚了一步，姜雨转身跳下河。转眼功夫，单薄身影被河水冲走。官兵纷纷跳入河中，打捞这胆大包天的朝廷钦犯。

“抓住她，”陈四荣陡然发狂，吼道：“快抓住她！”

她怎么敢杀张秀臣？！

张秀臣死了，一切就都全完了。

天塌了。

直到此刻，陈四荣那些旖旎心思彻底荡然无存，他终于彻底领略到这个女人的心机狠辣。他想要保住她的命。而她处心积虑，却是置他们所有人于死地。

她不在乎龙青，不在乎自己的命。

她就是要让一切天翻地覆。

粮仓火势变大，官兵赶去救火，百姓也自发前去救火。头插金簪的张大人被抬走。另外的守卫在河里捞人。城里百姓受惊，车马堵塞。群龙无首，乱上加乱。还碰上土匪进城，郑捕头领命抗击，却发现这些土匪都是一窝蜂一窝蜂冒出来。打到一半就跑了。谁也不知道，土匪之前藏在何处，有多少人。

敌我优势似乎在一刹那翻转过来。

而制造乱局的姜雨投河之后，杳无音信，不翼而飞。

现在，一切都变成了惨剧，与陈四荣设想的截然相反。起初，他以为龙青不会冒险来救姜雨，结果龙青来了，还放火烧粮仓。他以为姜雨已经走入绝路放弃抵抗，结果她一直在等绝处逢生的机会。

最讽刺的是，那根同心金簪是他是给她的。

后来，陈四荣想，她为什么是杀张大人，而不是杀他。当时他离得更近。难道三姑奶奶动了恻隐之心，不想杀他。而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在那种情况下，姜雨根本没有必要杀他。

张秀臣一死，他也这个叛徒也必死无疑。

他送她一根簪子，她送他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