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打开的时候,小淑女们吓了一跳。索菲娅皱起眉,似乎对这种没礼貌的贸然行径很不满,但紧接着,她看清了推门而入的人影。女孩子们齐刷刷站起来行礼。
显得唯一一个还坐在沙发上的菲尔瑞格外突兀。
索菲娅欢快地唤道:“尤尼克斯叔叔!”
穆利纳斯察觉到房间内有多余的人后,原本和缓的神情便重新变得生人勿近。他低头扫了一眼萝卜头们,保持着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微微颔首。
然而女孩子们却兴奋得脸都红润起来,仿佛见到了偶像似的。
尤尼克斯的掌管者!
年少有为,洁身自好,还贼难见到。
穆利纳斯凭远超同辈人的才能和成就,以及基本不和适龄联姻对象来往的冷酷作风,早已成为联国贵族中远近闻名的高岭之花。
不管是馋他本人还是馋尤尼克斯,总之想嫁给他的人至少能填满三个葬礼会场。
蛇总日理万机,谈生意的合作伙伴基本都是三十岁起跳的老一辈成功人士,年轻点儿的想见他,没父母辈的提拔还真见不着。
然而这份殊荣,菲尔瑞是体会不到的。
毕竟这朵高岭之花在他这儿是天天任劳任怨给他喂饭搓澡吹头发哄睡觉的,菲尔瑞早习惯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不仅不理解女孩子们的兴奋,还因为心里有事,神态有点阴郁。
穆利纳斯仔细瞧了瞧自家小孩儿。跟在老板身后的秘书长立马把小淑女们都带了出去。
穆利纳斯了然道:“受委屈了?”
他等着菲尔瑞向他要安慰,但今天的小章鱼居然不想搭理他,只是移开目光问:“先生怎么又来了?”
哦豁?
穆利纳斯本来只想看他一眼就走,还有生意等他处理。忙碌之中能见见小章鱼洗洗眼睛,穆利纳斯的心情会顺畅许多。
但他现在决定要多呆一会儿。
“只是路过,顺带来看看你。”
总裁先生长腿一迈,坐到菲尔瑞身边。
话说回来,菲尔瑞刚刚就开始不对劲了,是从……被雨燕搭讪过之后?
正常情况下,他们离得这么近,小家伙应该已经凑上来要抱抱了才对。但刚才他都……
穆利纳斯难得有些别扭地想,他都主动亲他了,他还是对他爱答不理。
“怎么了?”他轻声问。
菲尔瑞低着脑袋,耳鳍像滑梯一样从两侧垂落下来。
穆利纳斯仗着身高,明目张胆地观察他耳鳍的姿态,没有绷紧,看来不紧张也不恐惧,没有贴着发丝,看来不是想逃避或者隐瞒什么,欸,尖尖也垂下去了,心情真的很糟糕啊。
然而,穆利纳斯越关心他,菲尔瑞就越痛苦。他陷进蜂蜜和牛奶搅成的泥沼里,甘美得近乎甜腻的气息拖拽着他,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粘稠的手捂住了面颊。
穆利纳斯错愕地看着小章鱼的耳鳍颤抖起来。
他摁住菲尔瑞的发顶,俯身靠近了他。少年身量娇小,连脑袋也只是小小的一只,全靠蓬松的发量支撑。穆利纳斯五指张开,甚至能罩住两只耳鳍的根部。
“怎么了,菲尔?”穆利纳斯的声音一如往常,他岿然不动、处变不惊的模样往往能给菲尔瑞安全感。
但今天也许当真是天气不同,菲尔瑞也尤其反常。小章鱼愣是不吭声,穆利纳斯歪头才看见他咬着自己的唇,眉眼都皱着。
在菲尔瑞看不见的角度,穆利纳斯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猩红的蛇瞳幽幽发光。
他轻柔地梳理菲尔瑞的头发,把银白色的顺滑发丝缠在自己手指上,再慢慢梳到发尾,如此反复。
“谁欺负你了吗?”
菲尔瑞一开口,穆利纳斯就从他的嗓音里听出了他的压抑。
“……你先去忙吧。今天这么多人,先生一定有很多事要做。”菲尔瑞说,“我想晚上再跟先生说。”
穆利纳斯揽过他的肩,少年温驯地顺着他的力度歪向他,但穆利纳斯感到掌心下的肩膀悄然绷紧了。
他当做没发现,把下巴压在菲尔瑞发顶上,缓缓问道:“是要聊很久的事吗?”
“我不知道。”菲尔瑞闷声回答,“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吧。 ”
“好。”穆利纳斯温声说,“那我们晚上躲在被窝里悄悄聊。”
被窝是菲尔瑞最有归属感的地方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有七八个小时都呆在那儿。他缩在温暖的床褥里和穆利纳斯达成和解,在被窝里听穆利纳斯讲故事,枕在枕头上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晚安吻。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回忆。
为什么如今想来,却觉得充满了欺骗?
穆利纳斯缓缓瞪大眼睛。菲尔瑞再次变得沉默,绷着表情,每一寸脸部肌肉都拒绝展露更多的情绪,可他艰难地控制自己的样子,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总裁先生顿时手足无措,同时勃然大怒。
自从养了菲尔瑞以来,穆利纳斯亲力亲为,全方位无死角地照顾他。别说受委屈,穆利纳斯觉得‘难过’这个字眼就不该出现在他家小孩儿的字典里。
无论是谁让菲尔瑞难受成这样,他都恨不得把那混账拖出来千刀万剐。
不过穆利纳斯现在没工夫想别的,他素来能言善辩的口才哑火了,哄得合作伙伴晕头转向的能耐全堵在咽喉里出不来。
他只能抱住他的小章鱼,不断地抚摸少年的背脊。
“你先回家吧,菲尔,我可能要晚点回去。”
这是惨痛而令人无奈的事实。哪怕是总裁,也有不得不加班的时候。
“但我一定会回去的。”穆利纳斯保证道,“我们晚上慢慢说,好不好?”
他合上门之前还在安抚地对菲尔瑞笑,出了门,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脸色阴沉得可怕。
秘书长守在门外,看到顶头上司的表情,心里就一咯噔。
完了。
小菲尔瑞怎么了?
老板好生气啊!
穆利纳斯压着火气,语气平淡,但看起来宛如倒计时的炸..弹。
“有谁进过这间房间?”
秘书长:“问过索菲娅小姐了,她们是在您上一次走后不久进来玩的,那时只有小先生一个人在里面。应该只有她们来过。”
“看来斯卡皮恩家的小姐在葬礼上玩得十分尽兴。”穆利纳斯淡淡道,“想必在家里更称心如意吧。”
秘书长笑容不变,“正如您所说,小孩子还是在家玩更自在呢。”
索菲娅·斯卡皮恩,的确是八重山蝎这一代最受宠的女孩,也是小一辈中备受瞩目的中心之一。
因为她是尤尼克斯家族的联姻对象。
森蚺一脉由于穆利纳斯的态度,近些年已经淡出了联姻市场,但尤尼克斯还是有不少分支通过婚亲缔结更紧密的联系,这其实也是贵族古老的传统。虽然索菲娅是蝎子,不能与蛇诞下高基因浓度的后代,不过她的身份足以承担这份荣誉就行,继承人大可找别的雌蛇生。
可惜至少一个季度内,她不可能出现在社交场合了。
秘书长想起索菲娅年纪小,心眼却不少的模样,在心里摇了摇头。
被灌输太多,反而成为负担了呢。
明明白天还是肃穆沉寂的葬礼,到了夜晚,人们居然开起宴会来。
举行葬礼的那一大片露天会场至少容纳了五百客人。场地旁边紧挨着的就是尤尼克斯家族的别墅,高大奢华,灯火通明,把黑夜映照得比白昼更透亮。
晚宴上的人比参加葬礼的人还要多。
菲尔瑞很想等穆利纳斯一起回去,但在后者的要求下,狼助理把菲尔瑞打包带走了。
路上狼助理跟他道歉,对自己吃坏肚子导致离岗太久十分愧疚。菲尔瑞摇摇头说没关系,狼助理看出他心情低落,试图活跃气氛,然而今晚的小漂亮格外沉默。
狼助理猜测:“怎么了,小菲尔?今晚的肉不合口味吗?”
菲尔瑞摇头。
狼助理又猜:“看上了新的玩具,想去新的小吃街?”
菲尔瑞摇头。
狼助理再猜:“漫画又被没收了?橡皮小鸭的脑袋又掉了?”
菲尔瑞仍然摇头。
狼助理抓耳挠腮,试探道:“默写错太多了?字没练好被老板骂了……?”
这不应该啊。
蛇总只骂过他,啥时候骂过小漂亮。
菲尔瑞还是摇头。
狼助理猜不出来了,心想小孩还是难搞,就算是菲尔瑞这种听话的,要么乖得出奇要么难搞得要命。
“总不会是跟老板吵架了吧?”
狼助理随口猜的,但菲尔瑞沉默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歪打正着了。
……不是吧。
他有点头疼,老板要是心情不好,他们做下属的也会很为难。
“有什么事好好商量,”狼助理劝说道,“老板很讲道理。他工作也很辛苦,有时候菲尔可能得多体谅他……”
菲尔瑞心神不宁。
他的心敏感得像蒲公英的绒羽,精准地捕捉风的轨迹。他无法预测前路,却知道自己正在随风远行。
狼助理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时,菲尔瑞忽然开口:“沃夫先生,你觉得……我对先生来说是什么?”
狼助理用余光瞥了一眼副驾驶座。少年望着窗外,他只能看到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说实话,”狼助理说,“我为蛇总服务好几年,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对他很重要,菲尔瑞。”
‘重要’……吗。
“所以有事好好商量,”狼助理没有转头,但菲尔瑞从车玻璃上看到他冲他挤眼睛,“就算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蛇总也不会太怪罪你的。”
窗外的风景不停倒退。黑夜黯淡了少年的眸色,人类世界的繁华映不入他的眼帘。霓虹灯和行道树,千姿百态的招牌和虚拟投影,如飞鸟般掠过菲尔瑞的眼底。
“……嗯。”他轻声说,“我也不想和先生吵架。吵架……很痛苦。”
按照蛇总的吩咐,狼助理挽起袖口准备监督小漂亮看会儿书,就洗澡刷牙钻进被窝。菲尔瑞早就不是那个用花洒都要着急忙慌地团团转的小章鱼了,自己按部就班地做完,狼助理只见缝插针地给他递了条洗脸巾。
换好睡衣,菲尔瑞问道:“先生还没有回来吗?”
“我问一下吧。”狼助理说。
片刻后,他遗憾地转述了蛇总的嘱咐,“不好意思啊,菲尔瑞,今夜要加班得比较晚。”
顿了顿,狼助理提议:“不如,你先睡吧?”
“不。”少年缩在被窝里,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先生和我约好了。我要等他回来。”
“呃……”狼助理为难道,“要听睡前故事吗?”
“……不要。”菲尔瑞闷声说。
狼助理看他移开的目光,估摸着故事是想听的,讲故事的人不对而已。
菲尔瑞掀开被子,踩上自己的毛绒拖鞋。
“哎、菲尔瑞?”
少年停步,抬头说:“沃夫先生,你先休息吧……我还不困。”
分针滴滴答答地转,推着时针往前走。等到时针被分针拖得不得不低头,玄关才响起开门声。
一进门,狼助理尴尬地迎上来,觉得自己没能说服菲尔瑞早睡,工作做得不到位。
穆利纳斯按了按太阳穴,克制自己的疲惫,“没关系,我的确跟他约好了。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家吧。”
他摸进菲尔瑞的房间。原本的客房已经焕然一新,地上换了时尚的拼色地毯,墙面贴着幼儿动画和可爱动物的贴纸,原本性.冷.淡的高级灰沙发变成了又宽又软的躺椅,上面还摆着圆圆的阳光橙色的抱枕。
菲尔瑞就歪在躺椅里,垂着脑袋,抱着抱枕,努力掀眼皮。一只脚蜷在椅子上,一只脚半搭在绒拖上。
穆利纳斯无奈,“困成这样了,还撑着?”
“……嗯。”菲尔瑞嘟噜噜甩甩脑袋,打起精神说:“我有很重要的事……”
因为困倦,他的尾音拖得又长又软,似乎要拖进梦里了。
穆利纳斯想想休息室里菲尔瑞的苦闷,怒火就熊熊燃烧,连疲惫也被烧尽了似的。
但看菲尔瑞困成这样,心疼占了上风。
“抱歉,我今天回来得太迟了。”穆利纳斯拉起他的手:“不如,明天再说?今晚先睡吧。”
“可是……”
菲尔瑞反手拉住穆利纳斯的手,抱住他的小臂,哼哼唧唧地往躺椅里缩。
在蛇总的严厉监督和柔情爱护下,小家伙一般十一点就睡了,今天却熬到了一点出头,早就困得不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要拼命保持清醒,样子挺招人疼。
而且菲尔瑞今天情绪起伏太大,比往常累得多。
“不急这一会儿,我不会跑的。”穆利纳斯轻声说,“好孩子,先睡觉吧——是要抱去睡吗?”
菲尔瑞身体软绵绵的,穆利纳斯轻轻一拉,他就被男人拎进了怀里,像举只猫咪那样,强健有力的森蚺双手抄过他的腋下,轻而易举地把他捞了起来。
这事儿穆利纳斯干得太熟了,菲尔瑞赖在浴池里痴迷于玩橡皮小鸭和泡泡机的时候都是他给抱出来的。
把小孩儿往摊平的浴巾上一放,咕噜噜滚一圈就能滚干净。湿漉漉的小章鱼滚到浴巾尽头,自己再往回滚,就像剥了壳的鸡蛋那样白生生地滚进穆利纳斯怀里,再被他套上睡衣。
菲尔瑞也太习惯他的抱抱了,下意识地抬手搂住男人的肩颈,悬空的两条腿习以为常地蹬蹬空气,困得不行的脑袋瓜埋进穆利纳斯的颈窝。
好一会儿,人都快到被窝里去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伸手蹬腿地挣扎:“我、唔——”
穆利纳斯无比娴熟地把他盖住。
被窝封印!
“我也有点困了。”穆利纳斯说。
圆鼓鼓的被窝团子轻轻蠕动了一下。
最高档的填充物让菲尔瑞的窝比云更绵软。
回忆拥抱着他。
……这是菲尔瑞认为的‘家’。
他的容身之所。
菲尔瑞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洗涤剂的清香。
这是和先生讲故事的声音一起哄他入睡的气息,是美梦的梦引。
“……菲尔?”
穆利纳斯怔住,“你——”
小章鱼吸吸鼻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泣。
穆利纳斯在床边坐下,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轻声说:“菲尔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菲尔瑞把被子拉得更高,被窝团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明天说吧。先生……先去睡觉吧。对不起,我忘了先生也很辛苦。”
这他哪睡得着?
穆利纳斯:“你可以用一句话简要概述。”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确认到他的决心,菲尔瑞缓缓探出头来。
“……我,”开了头,菲尔瑞就彻底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于先生来说,是什么呢?”
好像断在这里也很不道德啊……啊这。
菲尔瑞,一只平平无奇的直球章鱼。
有话就问,有事就说。
通常让人很头秃,但也有超·一针见血的时候。
比如现在。
以及下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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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apter 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