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夏进入栖鸾殿内才明白,什么叫做“就等你了”。
虽说皇上是娶续弦,可娶的是沈将军家的独子。
至于沈家的权势,且不说沈将军的大女儿沈夕颜手握重兵驻扎边疆,光是朝上的武将,就有三分之一是沈家培养出来的,剩余的三分之二里,还有不少沈家的崇拜者。
要是沈家有正儿八经的理由起兵造反,那绝对一呼百应。
所以对于皇上要娶沈家独子的举动,不少大臣猜测,皇上是不是想铤而走险试探沈家态度,收回兵权稳固朝政,以此削弱沈琼花的军事实权。
哦,沈琼花就是沈将军的大名。
沈琼花要是不答应,那就是抗旨不遵有谋逆之心。
沈琼花要是答应了,那就是白得一年轻小君后,还附带身后的家族势力。
横竖都不亏。
但更多的大臣觉得,其实吧,皇上要娶继君后完全就是出于好色,单纯图享受,典型的想一出是一出,跟朝堂争斗没有半点关系。
她要是有那脑子,天下也不会乱成现在这样。
要群臣说,沈家也是好脾气够忠心,但凡沈琼花后槽牙少咬碎几颗,今日就不是大婚,而是弑君了。
鉴于沈家的身份跟影响力,所以娶沈君牧自然不能糊弄过去,该有的仪式都得有。
如今天色渐晚,宫灯尽数点亮,整个栖鸾殿内恍若白昼,放眼望去,皆是喜色。
红绸拉满房梁,红烛摆在桌上,红帐被金钩挂起,红毯铺在地上。
身着红嫁衣刚才惊鸿一瞥的沈君牧,此时就站在不远处。
他身边还站着身穿武将官服的沈琼花,以及身着文臣朝服的右丞相冯阮,两人一左一右,面朝梁夏。
梁夏被李钱倒腾着两条短腿引路进来,乍一下,顶着众人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想起来了,上次她帮人迎亲的时候,也是这样。
新郎君等在尽头,亲朋好友位居两侧。
没错,是迎亲拜堂的感觉。
这种布置,这种阵仗,她又踩着红地毯,地毯尽头是沈君牧……梁夏默默红了耳朵。
怪不得说就等她了。
尤其是李钱还说了句,“人到了,咱们开始吧。”
沈琼花跟冯阮看着梁夏,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皇上身体病重,属实拖不得,我已经让人去敲宫钟,群臣马上就到。”说话的是冯阮。
冯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个子不算矮,白白胖胖的笑面虎模样,一双眯眯眼,嘴角噙着笑。
“那便开始吧。”沈琼花声线冷硬。
跟冯阮比起来,同样四十多岁的沈琼花,是张板板正正的方脸,跟她儿子有些不像,但若是仔细看,眉眼间却是一样的英气,属于光看脸就是正派人物的长相。
开始?
这就开始了?
梁夏局促地看了眼沈君牧,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她都没有心理准备。
李钱上前两步,轻声问梁夏,“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当皇帝了吗,准备好成为千古一帝了吗?
不管梁夏准没准备好,反正他准备了好些年呢!
梁夏点头,“准备好了。”
李钱一愣,这女娃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沉着冷静,甚至目露期待。
莫不是走漏了风声,还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难道这就是千古一帝的魄力?!
李钱心里嘀咕,正要抬手让人把工具拿上来,就见身边的梁夏动了。
梁夏属实难为情啊,她进宫前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要求。
但她看了眼沈君牧。
一袭红袍的男子身姿如松,人白如玉,站在灯下,谁看谁迷糊。
今日是他大婚,本该拜堂成亲的人,如今孤零零站在一处,如雪中红梅,单手负于身后,迎风而立。
梁夏下定主意,郑重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扭头看李钱,询问,“那我上了?”
“啊?”李钱以为她说的是滴血认亲,回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自然!”
是你是你就是你,命定的皇帝!
随后众人就看见梁夏大步往前,红着耳廓,轻抿薄唇,一脸沉稳,然后——
一把抓住了沈君牧的手腕。
梁夏声音都轻了很多,神色认真,“那我娶你。”
她娘不行,她来。
古有儿子代母出征,今有大夏为母娶夫。
她“牺牲”一些,没什么的!这跟沈君牧好不好看没关系,主要是孝顺。
她虽没见过生母,但……不妨碍她尽孝。
而大殿之上——
沈君牧:“?”
李钱:“?!”
冯阮跟沈琼花:“?!!”
众人眼睛先是落在梁夏脸上,那张白净好看的脸尚且带有一丝没入世的稚气,显得干净无害,加上她穿着长袍束起发,完全是儒生模样,秀秀气气,文文静静。
谁知这么一个无害纯净的人,上来一开口就惊呆了所有人。
沈琼花目光下移,顺着梁夏的脸看向她的手。
这母女欺人太甚!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琼花的后槽牙来来回回咬了半个月,这次是真的要咬碎了。
她撸袖子就要上前,却被冯阮伸手拉住。
冯阮拖着沈琼花的胳膊,开始和稀泥,“花姐花姐,冷静,先冷静,可能是咱们误会了。”
小殿下光看脸,也不像个登徒子。
李钱被震惊之后,抽了口凉气,道了声:乖乖。
‘这能是千古一帝?帝辛的帝是吗?’
‘这是她名义上的继父啊,而且人家亲娘还在旁边,她就敢说这话。我昏庸起来的时候,都没这么不管不顾过。’
‘我那国家,亡的属实冤枉啊。’
李钱已经认真思索:
‘老梁当真没有别的血脉了?我觉得这个可能不行,要不换个小的养养?’
系统好像也被震惊到了,沉默一瞬:
[不行,没了,梁家仅此一个号。]
想换小号养,怕是不行了。
那还等什么!
救人啊!
梁夏要是被一拳捶死了,那他就等着殉葬吧!
眼见着冯阮就要拦不住暴怒的沈琼花,李钱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迅速冲上去,挡在沈琼花面前,满脸着急,赔着笑,“将军,误会都是误会啊。”
“误会?”沈琼花一双虎目睁圆,伸出去的胳膊抖着手指向梁夏。
“都动上手了,还能是误会?”
老的贼心不死,好在还没动手。再看小的,言语孟浪动作流氓,已经摸上手腕了!
“今日不剁其手,难消我心头之怒!”
冯阮眼皮顿时重重一跳,伸手捂她嘴,“这位骂不得。”
毕竟是未来的皇上。
“骂?”沈琼花只恨没把自己的大刀带进来,不然一刀砍了她,免得她梁家欺人太甚!
旁边因为沈琼花乱成了一锅粥。
沈君牧也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梁夏,视线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上。
那只白皙修长的右手,正握在他的左手手腕上,力道不轻不重,没有半分强迫跟恶意,但就是透着股认真。
沈君牧浓细的长睫掀起,重新看向梁夏,“你说娶谁?”
茫然跟疑惑。
梁夏也楞了一下,“娶你啊。”
沈君牧盯着梁夏认认真真的看,随即恍然,扭头看向李钱,“她脑子是不是摔过?”
要不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她俩都不是一个辈分。
干干净净的一张脸,问得十分认真。
李钱,“!”
你们武将世家,说话都这么直接的吗。
沈琼花看着梁夏,也收起了拳头,甚至皱眉看向沈君牧,“牧儿,怎么说话呢。”
李钱松了口气,心道冷静下来的沈将军,还是懂些情面的。
谁知沈琼花又开口,“她可能是天生的傻。”
李钱,“……!”
你说的还不如你儿子委婉呢!
沈君牧看向梁夏。
众视线望过来,梁夏点头,特别实诚,有问必答,“摔过,年前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在了石头上。”
哦~
众人好像了然了。
“但也不该这么欺辱我儿!”沈琼花甩袖沉脸。
梁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她红着脸收回手,指尖蜷缩垂在身侧,认真地跟沈君牧说,“抱歉,我以为……实在抱歉。”
梁夏的模样莫说在女人里,就是在男子中,那也是拿得出手的,毕竟皇室血脉在呢。
尤其是她年纪小,十六岁,一身书卷气,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温和无害。
她诚恳道歉,沈君牧自然不会斤斤计较,于是摇摇头,示意没事。
沈琼花倒是哼了一声。
她这气也不是全冲着梁夏。
冯阮站边上,安抚性拍拍沈琼花胳膊,示意李钱,“正事要紧。”
“哦对对对。”李钱看热闹看得投入,险些忘了大事。
正好送验血工具的下人来了,李钱跟梁夏解释,顺带着将错揽到自己身上以便圆场,“您瞧瞧,这事主要怪我,是我没说清楚,这才闹出误会。”
梁夏是自己先入为主,所以没顺着李钱的话把错推李钱身上,“是我唐突了。”
梁夏有些遗憾,扭头又看了眼沈君牧。
她是真打算替皇上娶他啊?!
沈琼花差点跳起来骂梁夏!
梁夏这一眼的情绪可太直白了,也太大胆了!导致沈君牧不知道怎么应对,于是选择逃避似的仰头看房梁。
只要没对视,说得就不是他。
李钱招呼梁夏,“走吧,内殿里已经准备好了。”
内殿中,分三排,齐齐跪了二十多名太医。
皇上刚才知道自己无药可医气坏了,喘着气说,“治不好,要你们陪葬!”
太医们吓得不行,全跪在了地上。
如今见李钱领着人进来,也没兴趣偷偷看。性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值得好奇呢。
李钱把明黄色的床幔挑开,轻声说,“皇上,人已经找到了,现在确认血脉。”
梁夏站在一边,就要伸出一只手,就见李钱举起手里的碗。
“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碗。”李钱让冯阮看,让沈琼花看。
“陈太医,您尝尝水中是否有明矾等物。”
陈太医检查了一下,摇头,“没有,只是一碗清水。”
“既然碗没有问题,水没有问题,那开始了。”
李钱这一套流程走的相当严谨,像是看过无数次。
他用银针,分别扎了老皇帝跟梁夏一下,血滴在碗中。
众人伸头去看,连太医们也伸长了脖子。
“融、融了!”
“这人是,是皇上的亲生血脉!”
太医们惊叹起来,原来皇上还有个女儿,都这么大了!
冯阮双手朝袖,眯眯眼看碗里,嘴角露出笑意,随后抿平弧度,来到床前,恭恭敬敬回话,“皇上,臣不负所望,终于找到太女了。”
找太女这事老皇帝是知道的,但她不关心。
但凡她心里真在乎过自己的血脉,也不至于被季君后祸祸到一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
老皇帝当皇上多年,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感受。
只是如今孩子都到自己面前了,趋于好奇,多少要看一眼。
“过来,让我瞧瞧。”老皇帝看向梁夏,声线苍老浑浊。
她是什么时候、跟谁有的孩子呢?
老皇帝看着梁夏的脸,完全没记忆。
梁夏坐在床边,适应身份适应的特别快,已经拉着老皇帝的手,轻声喊她,“娘。”
老皇帝也跟着感慨,“孩子。”
虽然两人不熟,但代入身份代入的还挺快。
以至于众人怀疑这娘俩是不是背着她们见过了啊?
老皇帝看着梁夏,问出一个很好奇的问题,“你爹是?”
“窦氏。”
“哦,”老皇帝点头,一副回忆的语气,“不记得了。”
梁夏,“……”
梁夏目光扫了眼老皇帝雪白的脑袋,只觉得隐隐泛着绿光,微笑,“没事。”
她爹估计也没把皇上放心里过。
“起居郎那边还记得,说窦氏之前的身份是尚衣局的一个小裁缝。”
右丞相冯阮把证据摆出来,“起居郎当时虽收窦氏贿赂说不记录此事,但又怕遗漏了什么被追责,事后用特殊墨水,把这事的时间地点记了下来。”
冯阮从袖中抽出一本泛黄的起居录,举起来,“如今证据在此,待会儿可传给大臣们检阅。”
“窦氏自那次之后便出了宫,算算时间以及问过邻里,此女确是皇上的血脉。”
先有滴血在前,后有物证人证在后,确实没问题了。
“那就无误了。”老皇帝都六十岁了,满头白发一脸皱纹,身体早被酒色掏空,人也没有鲜活气,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如今顺当说话,许是回光返照。
她不想死,她还没活够。
老皇帝伸手拉着梁夏的手,“我儿,皇位交给你继承,可沈家儿子必须留在宫中,切记我这句话。”
梁夏握着老皇帝的手,安安静静没出声,只轻轻拍她手背以示安抚。
沈君牧做为还没大婚的君后,此时就站在床边,皇上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冯阮明显也听到了这话,故意问,“太女,皇上说了什么?”
梁夏眨巴眼睛,一脸真诚,“我娘说,皇位传给我了。”
冯阮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后半句。
沈琼花意识到不对劲,也跟着看向梁夏,沈君牧垂着眼。
梁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娘说让我好好照顾沈君牧,说他刚嫁过来就守寡,不容易。”
沈君牧抬眼看梁夏,抿了下唇。
梁夏却是谁都没瞧,只又低头握着老皇帝的手,满眼孺慕孝意,语义真切,“娘你放心,我记住了!我肯定好好对他,好好守护咱家江山。”
老皇帝眼睛都瞪圆了,手想从梁夏手中抽出来,奈何纹丝不动。
冯阮也听的眼皮直跳,低头笑了下,意味深长,“皇上,英明。”
沈琼花疑惑,总觉得老皇上不会这么仁慈。
眼见着口头继位就要完成,殿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李钱说,“应该是大臣们听到钟声赶来了。”
来的是群臣,但带头冲进来的却是宗室。
为首的是老皇帝表了不知道多少辈的小姑姑,一位七十岁的老太太,手里牵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老太太还没进来呢,就哭着喊着说,“皇上啊,我那皇侄女,我终于不负众望,将太女给您找了回来。”
众人:“?”
殿内众人下意识看向梁夏,梁夏坦荡平静,声音更是四平八稳,“哦~我还有个妹妹?”
李钱也傻眼了,顿时问系统:
‘这跟你说的不一样!这不有小号吗。’
系统像是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资料:
[检测结果显示,此人并非小号,梁国嫡亲血脉仅梁夏一人。]
那就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那“太女”看见梁夏后也是一愣,表情相当丰富。
梁、梁夏?!
梁夏年前不是摔死了吗,怎么还活着啊!
假太女有些懵,这一次什么情况啊?!
木头(君牧):我可能是你爹。
大夏:原来你喜欢玩这种重口的?
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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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