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正好跟三班一起上。
例行围着操场跑完圈后,体育老师一声解散。
俩个小跟班围了上来。
高明一手搂过许琸言半边肩膀,“言哥,今天打半场还是全场?”
他俩脚步快,艾青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到了篮球场边,三班有几个高个已经从器材室取了篮球过来,正在组队,见他们仨过来,汪强紧着招呼道:“言哥,来啊,咱俩一队!”
许琸言朝他笑了下,走过去,大大方方应道:“成。”
说话的同时,有人把球抛过来,汪强愣了下正要去接,许琸言迈步上前,一把从半空中把球劫走,耍了个三步上篮。
他落下时,瞥了眼篮球场一侧。
那边阴凉下,几个女生围了个圈,正在玩丢沙包的游戏。
目光再往后,隐在角落里的,就是尤啓。
孤孤单单一个人,他旁边不远处还坐着几个,都是三班比较瘦弱的小个子男生,这些人平时从不跟班里男生一块玩篮球,女生们玩的游戏也不好意思融入进去。
一般上体育课,要么是坐阴凉处发呆,要么就是偷摸拿个英语或语文小册子默默背单词或课文。
许琸言知道,这是尤啓被孤立的信号,而信号的源头,此刻刚给他传了个球,笑起来呲出一口大白牙。
许琸言收回目光,专心打球。
二十多分钟后,汗水已经浸透了上衣。
许琸言下场,换了另个人上。
他在旁边看了一两分钟,汪强那傻大个打球太莽了,总喜欢搞点合理冲撞的‘小动作’。
刚才他防守那个一个闪躲下,被他愣生生撞到了肩膀,那人一下停住脚步。
瞧见他瞪过来的目光,汪强也不甘示弱地停下身形,站在原地,挑衅地反瞪回去。
其他几个正运球的,都渐渐停下了身形,眼看就要爆发一场冲突。
许琸言扶了下额,站起。
“哎——”他朝那边一声喊,渐渐围聚到垓心的几人都朝他这边看来,许琸言道:“你们先玩,我去抱箱水过来。”
“对了,那谁,汪强,赶紧的,”许琸言边喊边往学校综超那边走,“过来帮我搬一下。”
陡然紧张的气氛因为这几句话消散了不少。
但对面那人没挪步,汪强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其实挺尴尬,但面上一定得装出‘瞪什么瞪,再瞪老子把你眼珠子扣下来’的气势!
还是高明小幅度地撞了下他肩膀,递了个台阶,“赶紧的啊你,言哥都走远了。”
汪强朝许琸言那边望了眼,临走之前,朝对面那货再次瞪眼,还伸手朝别人点了点,非常中二。
等他走远了,刚才跟他不对劲的那位仁兄朝地上呸了一声,心想,“熊样!”
汪强就是再傻也知道刚才许琸言叫他完全是为了缓解俩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其实汪强心里挺不得劲的。
他有点幽怨地看了眼许琸言,当然是在许琸言背对着他给老板付钱的时候。
付完钱,老板点了点柜台底下那箱,问许琸言,“要常温还是冰的?”
许琸言看了眼箱子,见箱子不满,他从中取出几瓶,跟老板说,“正好,我把这几瓶拿出来,再拿些冰的,凑一箱。”
老板应了声,要从柜台里出来帮他从冰箱取,许琸言摆了摆手,叫了声等在门外的汪强。
汪强赶紧过去。
俩人凑完一箱水,汪强也没用他,直接自个抱了起来。
正要走,许琸言道:“不急。”
他下巴朝一旁点了点。
那边有老板支起的遮阳伞。
汪强一点头,把水箱放桌上了。
许琸言丢过来一根雪糕,他一把接住。
俩人默不作声地啃了会雪糕。
一根雪糕快见底时,许琸言开口了,“哎,上回那事,跟你道个歉。”
汪强先是愣了下,他转头看向许琸言,发现对方并没看自己,目光一直落在操场中某个方位。
上回那事,其实事后回想,汪强也瞧出些端倪来。
毕竟放角落里那个铁皮桶那么大,不是随便一阵风吹来就能给刮倒的。
汪强其实想问问许琸言跟那个新来的转校生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以前认识?
不然干嘛这么保他?
但他又不太知道怎么张口。
他是个纯单细胞男,打架斗殴这种事手拿把攥的,但要让他搞搞嘴上功夫,那就是纯难为人了。
汪强抓耳挠腮了一会,感觉这种事,还是就直接问比较好,他刚要张嘴,许琸言发话了。
让汪强分外震惊。
那一刻,有如理想照进了现实。
“哎,学校这个什么一哥的位置让你了。”
许琸言说得太过云淡风轻,这轻飘飘的语气着实让汪强愣了愣。
许琸言眼睫忽然闪了闪,汪强正要开口呢,许琸言又道:“行了,我还有点事,你把这些拿过去分给他们吧。”
汪强愣愣应了声,把雪糕棒一丢,抱起那箱水起身。
走出没几步,许琸言在他身后道:“对了,以后再有事,还是能跟我打声招呼就稍微打声招呼。”
汪强回头看了他一眼,被许琸言摆着手,轰走了。
汪强直到回到场上,才忽然回过味来,许琸言这是什么意思?
他茫然想起,谁曾经跟他提过‘垂帘听政’这个词,好像是电视剧里演的吧。
汪强回头朝综超望去,已经看不见许琸言的身影了。
他们言哥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妙啊,这是强行给自己提了个咖位要当‘老佛爷’的前奏啊,哦不……该是太上皇才对。
许琸言其实原本还想跟汪强再‘交代’两句,没办法,人‘年纪大了’总会不自觉地倚老卖老,开展叨逼叨**,总想给年轻人传授点‘人生经验’。
但他看见尤啓了。
许琸言猫着腰往楼侧一靠,他身形瘦,外加斜角和树荫构成的天然屏障,很自然地把他全部身形都遮住了。
他们学校墙头不高,因为总有不良少年会趁着晚自习等时间,偷摸翻出去上网,教导主任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也不敢贸然拉电网。
此刻就有几个看起来小混混模样的青年,把自己半吊在墙头上,要下不下的。
许琸言闹不清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只见其中一位,丢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啪’的一声,正好砸在尤啓脚边。
尤啓脚步没移,皱了皱眉,那小青年一瞧见他不耐的模样,反而更觉有趣了,“哎丧门星,原来你转到这了。”
另个叫唤,“怎么,以为转过来就没事了?”
几人哈哈大笑。
“诶今晚齐哥那边是不是有局?”
跨坐墙头那个笑得痞气十足,“有啊,正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齐哥。”
“哈哈哈,”另个也跨坐上来,“那敢情好,正好给齐哥助兴了!”
许琸言听不懂这几人在说什么,但直觉不是好话。
眼看快到下课时间,许琸言回身正好瞧见高明他们几个往实验楼那边走,想来应该是想趁着下课这点功夫去那边抽烟。
许琸言朝他们挥了挥手。
艾青瞧见了,招呼其他几人朝许琸言这边走来。
见有学生过来,还是几个大男生。
跨坐墙头那几位不辨情况,其中一位看了眼一旁的保安亭,又见有保安从里面出来,干脆一招手,让其他哥几个撤。
他跳下去后,其他几位有样学样,挨个嬉皮笑脸地朝着尤啓点了点,翻墙跑了。
趁那几位‘逛街’的还没走到近前,许琸言上前,直接问尤啓,“社会上的?”
尤啓大概早发现他躲在一旁偷看了,闻言掀起眼皮轻轻看了他一眼,没应,想侧身从他身旁离开。
许琸言蹙了下眉,直觉这里面一定有事,也挺不待见尤啓这副死样的。
跟谁俩装高冷呢?他心里直犯嘀咕。
错身那刹,许琸言忽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尤啓掌心顷刻一冷,是瓶冰水。
刚才许琸言在综超买的,他轰走汪强前,顺手从箱子中取的,因为看见了尤啓过来。
“之前问你的事,这么些天了,你倒是给句话啊。”
见尤啓紧了紧手中握的那瓶水,许琸言笑着说。
尤啓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之前给芒果那次,这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竟然想跟他做朋友。
尤啓活到这么大,人生字典中天生没有朋友二字,看来是不能如他愿了。
他想把掌心中那瓶水重新抛回去,但或许是冰水在那人掌心间已经握了有一会,此刻瓶身微微带着一点温热的触感。
他握在掌心中,跟自己冰凉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温差让尤啓稍稍错神,在大脑又一次发出‘抛回’的指令后,他才拧了拧眉心,刚要扬起手。
忽地,一个球从斜侧方飞来——
尤啓眼疾手快,一步上前。
许琸言只觉自己眼睫被一阵沁着寒意的掌风忽地扇了一下。
第一想法还以为是尤啓要给他一巴掌。
扑通跳的心脏无端紧绷了起来。
下一秒就松懈了。
他真恨不得上去给汪强两脚。
听你言哥的,这种有事没事突然腾空做个假抛球动作的行为真的一点也不帅,简直是二到正无穷大好吗!
关键你‘独自美丽’就算了,你|他|妈连个球都接不住!
许琸言表情不善地看了眼汪强,后者赶忙从地上捞起球,躲到了艾青身后,妄图上演掩耳盗铃版的凭空消失术。
有了这个小插曲,尤啓掌心中那瓶水到底没抛出去。
他望了眼走近的三人,未发一言,转身离开。
汪强跟他错肩时,挺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许琸言无奈地在他身后喊,“诶,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不说,我可当你默认了。”
听到‘默认’两字,尤啓脚步忽地顿住,可也不过一秒,就头也不回地隐没在了下课大军的‘洪流’中。
……
晚自习,许琸言得提前走。
没办法,他原本打算等这周末挑个时间再去看他爷爷。
但托他两位无心家族事业父母的福,一朝回到十年前,他发现他爷爷更忙了。
以前还有闲心养花弄草的,现在干脆忙得脚不沾地。
留给他觐见的时间实在缩水的可怜。
今晚正好赶上老爷子刚从美利坚飞回来,要在肃津留一宿,明儿再赶去临市。
趁这个空档,许琸言高低得去接个机。
献殷勤的机会来之不易,许琸言刚请完假,拿着假条就往校门口赶。
途径二楼拐角,他看见了尤啓……和他身后的女人。
喻芳,尤啓的那个后妈。
许琸言轻快的脚步稍顿。
俩人在他之前先后下了楼,似乎并没发现他。
尽管心里着急,但许琸言还是放慢脚步,跟着他们。
一路上,他只听到喻芳的声音。
女人音色本就尖细,外加今天可能情绪过于激动,让人听起来分外刺耳。
反正许琸言越听脸色越臭。
跟着他们一路快到校门口,许琸言也听出来女人在骂骂咧咧什么了。
许琸言心想,至于嘛,不就百十来块钱。
但一想又觉得不对,就是百十来块钱,依照他对尤啓的了解,这人也是断不可能偷拿的。
许琸言一时间理不出这其间的绕绕,外加他确实赶时间,跟着俩人出校门后,见俩人朝一侧走去,他原本想再跟的脚步,顿住了。
跟,还是不跟?
跟上去没意义,心底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确实,这东西就是说破天,也算别人的家事,许琸言不清楚依照尤啓那冷淡的性子,会不会希望别人贸然插手他的家事。
不过许琸言也不得不承认,接连几次的‘没好脸’,也挺让他受挫的,搞得他都有点望而却步的苗头了。
正这时,前方忽然响起声鸣笛。
紧接着,他才感觉出揣在裤兜中的手机似乎在振动。
许琸言朝鸣笛处看去,是辆纯黑小轿跑。
那个年代,能买得起这种车的人不多。
显然,在学校寂静环境的衬托下,往一旁走去的俩人也被这声鸣笛惊了下,都朝这边看来。
许琸言迎上了尤啓的目光。
但那人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倒是那女人朝着车辆的方向看了好几眼,都转头走了,又回头瞅了眼。
看得出来,很是羡慕。
许琸言朝车辆走近,司机探头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是他爷爷的私驾,老爷子不可能真让许琸言去接机。
知道他要来看自己,老爷子挺高兴,直接派了司机过来接他去一家私房菜馆,俩人在那边见面,顺便吃个便餐。
许琸言道了声谢,坐上车。
司机老陈跟他客套地寒暄了句,车辆平稳上路。
没几秒功夫,就反超尤啓和他后妈,一溜烟儿开了过去。
可刚溜出去有个百来米吧,这是段辅路,老陈准备等开出去上了主路再加速,坐在后排的许琸言突然出声:“陈叔,后面那位是我同学,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载他一程?”
既然小少爷都开口了,作为许家司机,没有不方便的道理。
老陈笑着点点头,啥话没有,车辆开始平稳往后退。
许琸言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尤啓那位后妈渐渐睁大的瞳孔。
快到俩人近前,许琸言提前下车。
他很自然大方地走到俩人面前,先张口叫了声,“阿姨好。”
喻芳愣住了,隔了一两秒才应,“哎,哎,你好你好。”
而尤啓只是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许琸言一指尤啓,笑着跟喻芳道:
“阿姨,我跟尤啓是同学。”
喻芳怪异地看了眼尤啓,又朝许琸言身后的豪车看了看,没应声。
“对了,你们这是要回家吧?”少年笑容和煦,堪称人畜无害。
喻芳一听这话,又看了眼许琸言身后的豪车,心里渐渐攀升出点道不明的情绪。
既难按激动,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因为听这男生的口吻,像是要顺路捎带脚把他们送回去一样。
老实讲,喻芳还从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其实她连出租车都很少坐。
喻芳甚至想,如果面前这男生主动提出来的话,她还得先婉拒下,再上车,方才不失了脸面。
可——
“阿姨,是这样,今天学校布置了点额外课业,我不太懂,想跟尤同学请教请教。”
喻芳笑着应,“应该的,应该的。”
“行,”许琸言站在尤啓身侧,主动帮他拉开后门,道:“那我们就先走了,谢谢阿姨。”
看着俩人一前一后,从同侧车门钻进车内,喻芳蒙了下。
蒙完才在扬起的尾气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人家并没想带上自己。
喻芳:“……”
呸,万恶的资本主义,还有那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竟然敢偷老娘的钱,看你待会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车上,许琸言望着后视镜中,越来越小的女人身影,无端乐了。
他转回头,看向尤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