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郎君娘子请安后结伴去成蹊院去读书,一直听话的九郎君不知为何也要跟着一起走,黑漆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众人,扑腾着小腿要跟上来,惹得众人发笑。
苏锦然小手一挥,捏着苏季元圆嘟嘟的脸颊,看着他懵懂无知的样子,爽快说着:“倒是一个好读书的,让姐姐先带你去见识见识。”
最后连长乐侯都笑眯了眼,示意嬷嬷抱着两岁的小奶娃跟着众人一起去成蹊院。
因着大郎君要备考,四郎君,五郎君也要抓紧学业,所以小奶娃最后跟着娘子们去了成蹊院的竹楼,分配桌位时,被苏锦然抱到她和苏锦瑟中间坐着。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苏季元乖乖地坐在两人身边,黑黝黝的眼睛也不知在看什么,滴溜溜地转着,最后落在隔壁苏锦瑟的脑袋上。
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碧玉簪晃得小孩子眼里好似落了星星,兴奋地蹒跚着脚步,伸出肉嘟嘟的手要去摸那个簪子。
苏锦瑟看着苏季元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这是良娘子唯一的孩子。惊鸿略过的记忆中良娘子生的极为温婉,杏眼琼笔小嘴,是典型的南方女子,性格温和,做事稳妥,苏锦瑟虽不是亲生的但对她还是极好。
这是苏锦瑟生前在苏府唯一的光。
两岁的苏季元的眉眼已有了良娘子的影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总是笑眼看人,很少哭闹。
他扑到苏锦瑟怀中,伸出手要抓她的碧玉簪,扑空了几次开始转向她的头发,揪着一撮就往自己嘴里塞。
苏锦瑟连忙把头发拔出来,一低头便看见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小嘴扁着,泪光闪闪,就把还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收拾干净,理出绣面给他玩。
那百鸟朝凤图虽然还未绣好,但用线大胆,绣工多变,色泽极为艳丽出彩,绣面上的凤凰与鸟雀栩栩如生,灵动非常。
“你就这样剪了啊,当真是可惜。”苏锦然看着她干净利索地剪了针线,颇为惋惜。这绣面,苏锦瑟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起来,针线布料花了她全部的月钱才弄到手的,如今被她一剪刀全毁了,潇洒如苏锦然也觉得可惜。
苏锦瑟抱着苏季元,看着他小手高兴地捏着绣品看着,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笑得极为开心。
“可惜什么,既然选了下棋,这刺绣便是过往云烟,剪了便剪了。”她颇为随意地说着。
苏锦然仔细打量着苏锦瑟,看着笼罩在日光下的眉眼,那是十三岁的少女青涩的模样,含苞待放,可这双还未完全张开的羞怯模样又带出这个年纪没有的淡定。
不过半月未见,这个少女好似蒙尘的明珠露出光辉的一角。
她突然皱了皱鼻子,嘟囔着:“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苏锦瑟是不会露出这般风轻云淡的神情,以前的她怯弱,卑微,战战兢兢。哪会是眼前这个抬眉沉默皆大方的人。
苏锦瑟摸着苏季元脑袋的手一顿,还未说话便听到她继续说着。
“变了也好,你以前,太过善良,总是吃亏。”她扫了前面的人,撇了撇嘴。她是隔壁二房的人,有些事终究是不好说出口的。
她自小与苏锦瑟交好,相差不过一月,她母亲也是心善之人,但手却不能伸到大伯内院中。当年时时救济良娘子一房人也都是暗地里的事。明面上,祖母与大夫人处处针对这位庶女,余下的郎君娘子和底下的丫鬟小厮也是落井下石,她们却是不能管的太多,免得伤了两房和气。
苏锦瑟抿着唇,笑了笑,这才接下去说道:“没有什么变不变的,以前不过是想着忍一时海阔天空罢了,现在,现在总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她看着坐在她腿上傻乐的苏季元,把塞进嘴里的绣品连忙掏出来,无奈地轻掐他的小脸,奈何只收到苏季元乐呵呵的笑脸。
苏锦然闻言却是高兴地拍了拍手:“就该如此,你想通了就好。”
“莱嬷嬷来了。”竹楼外,苏锦彤门外伺候的丫鬟烟雨掀开帘子,小声说道。
众人纷纷起身,屋内伺候的丫鬟们赶忙替姑娘们整理好衣物,不远处站着的嬷嬷赶紧把苏季元抱走了。
“莱嬷嬷安好。”五位姑娘起身行礼,行的是师生礼。
莱嬷嬷穿着松花绿的袄裙,外罩同色褙子,一直板着的脸因为严肃神情,嘴角的两条深痕紧紧绷着。一时间,竹屋因为她的到来瞬间陷入沉默,连一直笑眯眯的苏季元都乖乖依偎在奶娘怀中,大眼睛滴溜溜的,不敢说话。
“坐吧,半个月后便有贵人光临,老太太心忧诸位姑娘失了礼数,便让老身占了这半月的经文课,给诸位上礼仪课。”莱嬷嬷坐在上首,不苟言笑,眼尾微微下垂,态度不卑不亢,刻板有礼。
诸位姑娘端坐在下面,不敢大声喘气。
“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学礼不外乎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五事,今日老身教姑娘们的便是贵贱之礼,何为贵贱,便是如何应上,如何启下,姑娘们都是官家娘子,今后出了门见的都是大人物,应上之法便是今日要学的主要内容……”
莱嬷嬷说话一板一眼,混着深秋难得的和煦日光,熏得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嬷嬷一双利眼,好似刀剑带钩,落在谁身上,谁都忍不住哆嗦一下,连忙正襟危坐,不敢懈怠。
“行礼最重要的是腿要直,腰要停,不可卑躬屈膝行谄媚之色,二姑娘需平静神色,七姑娘双腿并拢,六姑娘腰停直,三姑娘不可过分僵硬……”莱嬷嬷手中拿着一根空心芦苇做成的戒尺,哪里不对便打哪里。
这本是一个管家娘子都会的简单行礼姿势,可今日被这个嬷嬷随手摆弄着,哪哪都觉得奇怪,那根戒尺不过是轻轻落在她们身上,但诸位只觉得火辣辣地疼。
“姿态端庄,形容镇定,讲究的是一个恰到好处,不可媚上,不可怯懦,不可胆小,眼睛下垂,眼珠不可乱动……”莱嬷嬷格外严格,丝毫不因为如今面对的是长乐侯府的姑娘而念情手软。
倒数第二的苏锦瑟摇摇欲坠,只能咬着牙坚持着。这姿势实在别扭,蹲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可偏偏莱嬷嬷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那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能刮出她一层皮,那根戒尺在身后晃着,吓得她一身冷汗。
那戒尺打人有点疼却不会留下印子,尤其是对着腰,膝盖等地方抽去,那真是能让人当场卸了力气。
“二姑娘不可卸力,轻柔无力,扭扭妮妮最是难看。”
五位姑娘的位置是根据年纪来排的,莱嬷嬷虽然站在苏锦瑟后面,可眼角犀利,一眼就看到最那边的苏锦光在偷懒,便毫不客气地呵斥着。
苏锦光面色一红,连忙提了力气不敢偷懒。
“三姑娘姿势最为端正,姿态轻盈,只是这头扬得太高了,与人交往,最忌高傲自持。”莱嬷嬷的戒尺放在苏锦雨的脖子上,微微使力,迫使她的头低下一点。
苏锦雨咬着唇,不说话。
“待人接物不可眼神飘忽,六姑娘切记,八姑娘姿势太过随意,不够端庄。”莱嬷嬷一个个说过去,最后视线落在苏锦瑟身上,难得叹了一口气。
“七姑娘可要勤加苦练。”
这话便是对苏锦瑟的行礼姿势哪哪都看不上的意思。苏锦瑟难得红了脸,低声应下。
她是半路出家,这礼都是现学的,能做对姿势已是万幸,做得好不好看,得不得体还真不是她要考虑的范围。
五人好不容易熬完一个时辰,个个都是被丫鬟们扶着出了成蹊院,苏锦瑟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从脖子开始到脚后跟,没一处是能灵活转动。
翠华做惯了粗使,力气大得很,见她走得哆哆嗦嗦,二话不说,直接把苏锦瑟背了起来,闷声说道:“奴婢背娘子回去吧,回去烧些水热敷一下,不然明日更难受。”
苏锦瑟趴在她背上,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嘴角不由露出笑来,半张脸压在她背上,庆幸说道:“有翠华,万事足,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翠华红着耳朵,健步如飞,低声说道:“娘子又开始胡说了。”
“我一想到明天还要练,还要看嬷嬷这张脸,我就害怕,晚上可要自己琢磨一下,你在门外看了一会,晚上记得给我指点指点。”苏锦瑟整个人瘫在她背上,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小声念着。
翠华耳朵更加红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红着脸低声说着:“奴婢看了也不会。”
背上的苏锦瑟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一个走出院子的主仆二人没看到竹屋身后,严肃的莱嬷嬷站在窗户前怔怔地看着她们的方向,眼底流露深思之色。
她看着被日光笼罩着眉眼的苏锦瑟,稚嫩青葱的少女模样,嘴角含笑,整张脸瞬间娇俏生动起来,一时间不由失了神。
“嬷嬷在看什么?”一直滞留到最后的苏锦光缓慢上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院子,便疑惑问道。
莱嬷嬷收回视线,淡淡说道:“侯府真是好风景,处处是景。”
苏锦光本就是随意问一下,起个话头好说接下来的事情,便绕过这个话题,温和问道:“既然如此,不如嬷嬷多住几日,锦光早听闻嬷嬷深得管家喜爱,且与祖母是多年闺友,祖母时常挂念……”
“不过是伺候人的奴婢而已,不敢与老夫人称为闺友,二姑娘客气了,若是无事,下午还有各自的课程要学,切不要耽误休息时间。”莱嬷嬷直截了当地拒绝她的话,惹得苏锦光尴尬之极,只好匆匆行礼退下。
出门前,只看到苏锦雨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原本凌乱的衣裳早已收拾干净,不见课上的狼狈之色,她目光冷凝,神情高傲地注视着她,最后不屑地移开视线。
苏锦光脸上火辣辣地疼,只好咬着牙扭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