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外,时间流逝如梭。
一处小屋后的院落里,少年握紧手中长刀,冲向前方一袭白衣的女子,及她身前不远时挥下一道明亮刀光。
女子手握细剑,在刀光逼近时才抬手,将其挡下。这一击中的磅礴灵力遇上细剑,顷刻间刀光如水消融,不留一丝痕迹。
她微微颔首,少年便收刀入鞘,走了过去。
本以为是要被责备太莽撞,不想司流华却微微一笑:“小伍,做得很好。”
眼前少年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个子便猛猛往上窜许多。初见时不过到她腰,如今已是及肩,如一棵小树,三年来汲取了充盈养分,终于补足过往亏损,伸展开枝丫。
稚嫩的面容也变得清秀,一双眼中坚韧不变,愈发沉稳。过往一身白衣还似瓷娃娃般脆弱,现在也长得足够结实,成为翩翩的少年了。
伍逐月低头道:“徒生自知不及师尊,还需加练。”
她本以为司流华只修剑,是传闻里那种抱元守一的剑士,未想她也会刀,不过是一卷刀法,却让她三年才堪堪学成。
学成后仍不敌一剑化解,多少让正处好胜心极强的年纪的少年感到沮丧。
转念一想,师尊是天底下最强的剑尊,她不过才筑基,还想掀出什么水花来。加之这可是她师尊,是多少人求不得的机缘。
微凉的指尖托住伍逐月下巴,使她抬起了头,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眸。
“小伍,同人说话时要与对方双目相对。”司流华收回手,“不卑不亢最好,莫要让人觉得你易受气。”
伍逐月视线与对方相接,一时失去语言,任薄红从面颊漫到耳根,在这寒凉的冬日里仿若春意绽放。司流华转过身,先她一步往屋里走去。
天气已经入冬,砖石、小树皆泛着灰青。不一会儿,炭火燃烧的烟气从屋内飘出。
司流华往火塘中添着炭,旁边火炉燃起,烧着一壶热水。伍逐月坐在她旁边,将过长的衣摆叠在了大腿上。火光在少年眼中晃动,融化寒霜,又一次点上几分稚拙。
无论是回忆还是现在,火塘旁都是她很安心的地方。记忆里娘亲会往炭灰下卧土豆、红薯,待烤过一会儿,兴许刚好是她扫完屋前雪的时间,就会变得香甜柔软。在火塘上煮热的茶似乎也不那么苦,有一丝绵长的甘冽。
她小心翼翼地挨紧司流华。单薄白衣下那清瘦的轮廓无法和她一样被这分暖意融化,贴近后又只剩淡而清冷的药草香。伍逐月不知是不是因近日练刀刻苦,意识迷糊起来,想的东西从拆招飘向了别的,比如“师尊还未成修士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师尊现在还会长身体吗”这般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流华放下手中火钳,静默了一会儿,等水烧开时才轻声唤醒睡着了的少年。伍逐月一个激灵,赶忙看她袖上有没有水渍,确认十分干净后才松口气。
她不会忘之前那次类似的情形——睁眼后看到司流华衣上有湿润痕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被火光映亮眉目的女子笑了,温声道:“小伍,实在困就去床上睡吧。”
伍逐月摇摇头,挪到另一边端正坐好。司流华倒了茶,将茶盏递她。伍逐月捧着热茶,忽想起她一直酝酿着想与司流华讲的事,顿时犹犹豫豫起来。尽管做很久准备,到真要说时唇又反复张合,吐不出一字。
有人喝酒壮胆,听一说法是以茶代酒,那她便喝茶壮胆。同是一股热流下去,能差几分效果?伍逐月刚要举杯,司流华就抬手压住杯口。
“很烫......”
“师尊,我——”
两人声音同时起,交汇在半空。伍逐月一愣,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想好了,我要去太徽宗。”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感到心脉滚烫,却又像一块大石落地,终于轻快起来。司流华收回手,仔细瞧了她一会儿,弯起唇角道:“好。”
空气又回到沉默中,只剩添茶的声响。杯盏碰撞、水壶被放回灶台,水流声微弱。伍逐月把它们都仔细看过后又望向司流华。
她此刻没戴面具,如玉般的面容被火光照耀,在微暗的屋中仍是引人注目的好景色。唇薄而色浅,睫毛落下细影,这些细微处又为原本的温润增了分薄凉,眸中沉静,静到如死水,长久来伍逐月从中看不见任何波澜。
若死人要有一双鲜活的眼睛,那就是眼前这双。分明生在活人身上,却平白地含着死气。
“小伍想何时走?”
伍逐月想了想,顾虑到她不愿再拖,怕越拖越不舍,便道:“明日卯时出发。”
司流华点头,思忖一刻后道:“那稍后同我去市上买些新鲜的鱼、肉。人间有习俗,远行前要准备一桌丰盛的送别宴。还有,第六域比这边寒冷,许是已经落雪,你多带些银两与灵石,添几件厚实的衣物。”
筑基期虽已体质超乎常人,不易染病,可伍逐月这般身形,总归还是有些瘦,多套两件衣物也更踏实些。
伍逐月眨眨眼,未曾想司流华会提出这种事,又想自己马上要辟谷,这或许是最后一点烟尘气了,遂点点头,感激道:“多谢师尊,逐月定专心在宗门中修习,不负师尊厚望。”
“你只要过得快乐就好,顺自己的愿足矣。”
直到棋局推进到那之前,都可以顺自己所愿成长。
“还有一事,”司流华顿了顿,“小伍,同我结契吧。”
伍逐月一听,险些将茶水喷出来。她强行忍住后,水被反呛进喉中,弄得好一阵咳嗽。
结契?这不是道侣间才能做的事么,师尊这般光风霁月之人定不会是觉得她不懂结契含义想趁人之危,那是为什么?结契?她们?她和师尊?
此刻的少年还未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只被司流华带着读各类诗书,少接触风月之事。饶是如此,她也晓得师徒间有这种关系极不寻常,多少有些被倾覆了认知。
司流华似乎没有把她这样激烈的反应放眼中,点了点头,平静地解释起来:“契有许多种,不止道侣间。本身不过是一种联结,将双方魂魄、修为或感知相连。道侣间的契是心契,通常共生死,亦能感知彼此神识气息。”
人间不止一种契,而契也并不一定需要真心。
她继续说道:“我想同你结的契,是能让我同你神识相连、可分修为予你的契。此契并不深入,只是愿打开神识时才可互相感知。”
该契因常为师徒所结,被称为青衿契。
说到此处,司流华笑了笑,“这样,届时你若遇上什么险境,我可将部分修为给你度过危难。你也能同我求救。契不同于传信,它存在于你的神魂之中,除非是精通此道的修士,否则无法将其剥出。”
她见少年错愕的模样,想说更多,却被止住了话。伍逐月重重点头,拱手道:“逐月愿与师尊结契,劳师尊照顾了。”
相对于眼前的人,少年想的要简单许多:师尊劳碌,定是不能总与她传信。若是结下此契,便能确认她状态,也免去担忧。
况且修为对司流华这样的修士而言,一成分量便极重。她愿把如此珍贵之物——哪怕只是一部分,分予伍逐月,叫她危急时用于保命,是何等的看重。
当真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伍逐月心中暖意融融,心中感谢天道,自己人生十几载,前半已苦尽,如今终是甘来,有了如此爱护自己的师尊。她按着司流华所说的做,两人心头血交融,灵力缠络。
一丝微不可见的漆黑气息从司流华这侧的灵力中流淌过去。她抬眼看了看伍逐月,默不作声地将契稍作了改动。
结契一瞬,本可心意相通,伍逐月感到自己的心绪向对方敞开,不免有些羞怯,怕什么秘密被知晓。她满心期待地等着感受到司流华此刻所想的时候,不料眨眼间契已生成,灵力中多出一股细微的充盈,很快消散,没入到神魂里去了。
她疑惑地看向司流华,对方眼眸微垂,笑意尚在唇角,如沐春风。
可为什么没有任何情感传递到自己这边?难道是那一瞬间过得太快,因此她未能捉住?
一定是这样。
伍逐月心中默默怪自己一时得意忘形,错过了宝贵的机会。
毕竟,她的师尊怎么都不可能会是个空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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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满地,银白点缀枝梢。
卯月谷中,四野寂静无声,一人立于小屋前手持扫帚,正慢慢扫着雪。
台阶上、屋后的小院里,渐渐被清理干净,露出一片暗青。雪轻轻地落,与女人银白的发交融,隐没其间。她身上颜色单薄,漫天鹅毛盖在上面,便也失了色彩。
“以往冬天到来,都是你替我扫雪。”严雪涯放下扫帚,看向院中靠近角落的那棵树,“也是你嫌霜刃峰到深冬太冷,过完年后就要来这边住。”
一阵风拂过,吹动树梢上挂的剑穗,细微的响似在回答她的话。
她与那棵树静默相对,遥遥地看见上面鲜红的剑穗。
以往,也已经是百年前。霜刃峰大师姐最喜红色,衣衫是红,剑穗也是。
霜刃峰到冬日犹寒,上下皆白,连严雪涯身上也只剩发丝与眼眸是乌黑。她是雪原上来的人,被绵延的雪山哺育出苍白的皮肤,稍稍激动,血色就清晰可见了。
偏偏少年风华绝代,穿一袭火红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也不显刺目,反倒如一株寒梅,在苦寒中绽放,美丽到惹人艳羡。
剑穗,也是她穿着这般红衣,在冬日里以生辰为借口,软磨硬泡严雪涯为她做了一个。严雪涯从踏上道途后极少做这些,剑穗编得简陋,少年却喜滋滋地收起来,此后都当做宝贝,一直未换过。
如今,这抹红失去灵力润泽,已经褪了颜色。
严雪涯拿出酒与杯盏,斟满一杯。她举杯,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似是无话可讲。
最终,她挥手将酒洒在树下。
沉渊和外界时间线是错开的,所以小夏她们这边内部混乱又似乎没过多久,但外面其实已经过了三年了。
接下来一章也是配角们的部分,不感兴趣的话可以等后天更新!
最近在改前三章,因为感觉不是很好,打算重写一遍。之后也会整体地修一下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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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空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