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沈离夏与乔砚深急于前往秘境,身体一好便找到席梦思,要与她道别。
席梦思本就是到处漂泊的人,当下南国的事已经解决,那些异国来的女子也多数被无极剑宗派来的徒生安顿好,她接下来没有安排,索性提出要跟着两人一同去秘境探探,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没等乔砚深开口,沈离夏就赶紧点头答应,随后对乔砚深眨眨眼,一幅自有打算的模样。
实际上她也没什么打算,顶多是两人力量单薄,带上个仿佛修真界漏洞的席梦思,三人成行多少更安心些。
但是,至少这样可以避免两人独处。
从做下约定那一晚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像是蒙上了一层温暖薄膜,轻如云烟,触碰上去时柔软脆弱,却怎么也不敢让其破碎。这种微妙到人牙齿发酸的氛围自独处时就开始徘徊不散,导致沈离夏愈发焦躁。
想同她一起,又不愿挨太近;想拉开距离,又感到难舍难分。
太近了心跳便会加速,太远了寂寞便如潮水上涌。
达成一致后,三人快马加鞭,一周未歇赶到第一域边沿地带。
此处近水,多以打渔为生的人们聚居建成的村落。找好定所时,偶然见到海边渔民正要启船出行,海女则光裸着肩膀,将浅海处收获的贝类网罗好后又下水去。风裹挟夏季时尤为强烈的咸腥味吹来,相伴的还有丰沛的生命气息。
因秘境在海域中,多有修士前来,此处亦有散修找到生财之道,驻留下来为这些探索秘境的修士提供船只、避水珠一类可让人在海上前行的法器。
虽能解无备而来者的急,却也把价格炒得昂贵。待一行人问过一圈发现几处价格相差不大时,席梦思不由愤愤道:“一群市侩之徒,怎么好意思把一条小破船翻三倍的!”
她口中的“小破船”正是修士在水域最常用的法器低阶仙舟,船身刻有避水符箓,可以不依靠风向,而是以灵力操控。若在拍卖行或宗内购买,大抵花不了多少灵石,到这里是直接翻三倍。
然而愤怒在看到乔砚深连讨价还价都不做便拿出灵石付账时变成了惊愕。
哪来的钱?
上次魁州时不还很穷吗,说好的一起当穷鬼呢?
从南国开始,她们开销基本是秦世英负责,未自掏腰包几次。如今见到乔砚深付账时的爽快,席梦思连价都没来得及讲,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将法器收入储物袋走远。
她连忙跟上去,“道友们虽有宗门俸禄,也不能如此......”当冤大头吧。
沈离夏对她弯眸笑道:“噢,你怎么知道我师尊给了我十万灵石?”
“离夏......”旁边的乔砚深小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师尊送了我好几样高阶法器?”
穿着藏蓝衣衫的女人面无表情,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人问你。”
沈离夏像是有了人在背后撑腰的小鸟,连尾羽也翘起来,得意地拉过席梦思,揽着她讲了好几句类似的话。后者无法忍受她炫耀,伸手去拉乔砚深袖角,却被小心地避开。
这一切被沈离夏看在眼里,笑盈盈揶揄道:“我师姐不爱别人碰她——”
话未说完,一只手伸来拧住她耳朵,力气用得不大,威慑力十足。女子温润却无奈的嗓音响起,“别闹了,是忘了先前师尊指点你剑法的时候么?”
打输了还被个子极高的女人拎着后领挂在树枝上的记忆涌现,少年顿时噤了声。
“早知道你们各有十万灵石,我就不来这秘境了,最值钱的这不是在眼前么。”席梦思叹了口气,装作被灵石青光闪到的模样,夸张地抬手掩住双眼。
“那你回去吧。”沈离夏挑眉,侧眸瞥她一眼,“我也只是有亿点点不愿意而已。”
“三万灵石就可以打发在下。”席梦思没听出她话中意思,以为她真的不在乎,便开玩笑道。
耳朵被松开,沈离夏转头对她吐了吐舌,“想得美,跟着吧。这可是存在了许久的秘境,如此古老的地方必然是有宝物的。”
笑闹着回到借来歇脚的小屋里,屋子的主人热情地招呼她们来吃饭。几户聚在一起烹饪今日捕来的鲜鱼,大锅架起,鱼汤咕噜噜冒泡,女人们往里头放佐料,几个女孩则跟这些仙师一同去拿碗盛粥。热气晕染在发间,散开带着人情暖意的气味。
她们围坐于大锅旁。由于辟谷,两人自然是吃不得东西,只能沉默地坐在凳子上,浸在鱼汤的鲜美香气里。旁边的席梦思像为了还刚刚被沈离夏呛的那几句,捧着汤碗喝得呼噜呼噜响,制造出不大却逃不过少年耳朵的动静。
沈离夏阴恻恻道:“小心被刺扎喉咙。”
女人放下碗,大笑几声,又去盛汤了,全然不顾她这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模样。
乔砚深盯着铁锅下的柴火发呆。这是她难得没把每分每秒都掐着用于练功修习或者其他事的时候,心神似乎在女人们的交谈与暖融融的气息里安定下来,海水涌动的声音似隐约有一种韵律,拍打滩涂。
她的袖角忽然被人拉了拉,视线随着力道的方向追去,看到的是一双亮晶晶的金眸,像同主人乞食要陪伴的猫儿,难得压下乖张,可怜巴巴地等着什么。
乔砚深忍俊不禁,从储物袋中拿出糖罐。前几日她为了防止眼前人偷吃,便收缴了所有她身上的糖果严加管理。
如今相比于面前这些,一块糖确实算不得什么。何况这双眼实在与她曾见过的流浪猫太像,一对视,心不觉间就软了。
她拿出一块饴糖,手指捻着想喂给沈离夏。对方眨了眨眼,轻巧地伸手拿过饴糖放入口中,自然地回避掉了这个动作。
方才柔软的氛围又有些古怪起来,正当乔砚深抿着唇思考该讲些什么——或者该如何问沈离夏这几日怎么回事时,几个女孩围了上来。
为首的稍高一些的孩子牵着她的衣角,轻轻晃晃,“姐姐……”
被她唤了姐姐的白衣女子不等下半句便从糖罐中拿出几块麦芽糖,温和道:“吃吧。”
等女孩们欢快地接过糖时,乔砚深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你们牙齿还未长好,不宜吃太多。”
高个子的孩子听见,似想起什么,眼睛倏然一亮,“姐姐知道望舒仙师么?”
“望舒仙师?”
“听说望舒仙师很久前来过我们村落……如今我们加固船的技巧、观天象的知识,也是她教给前辈们后流传下来的。望舒仙师可是周游九域的修士……”
乔砚深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任女孩继续说下去,直到又一次被问时才摇头,说自己并非她口中那位仙师的旧识。
女孩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咬碎了口中的糖。
“可是姐姐你和我娘亲口中的她好像呀。”
第二日,风和日丽,正是适合出海的日子。
登上小船,三人一人坐在船头以灵力驱舟破浪前行,两人则在船尾留意周围。
颇为不寻常的是,附近只有渔船,却没有修士,灵力的气息薄弱,入海后便彻底感知不到,只剩彼此之间的波动了。
席梦思扶着船沿张望。离岸远了之后,四周只剩下波涛滚滚,浪花似碎银镶于层叠海水之上,天上海鸥鸣叫遥遥响起。
阳光明媚,粼粼波光闪烁,与先前所见的陆地光景如两番天地,令人心胸顿时开阔,仿佛不为任何所拘束。
这样的景象一人看还是难免发闷,念及乔砚深正在驱舟,席梦思便转头向沈离夏叫道:“道友来看海!”
第一遍叫得不大声,沈离夏也没反应。席梦思以为是海风把她声音卷走,便提了音量,“道友,这海好看得很呐!”
无人回应,她尴尬地感受海风抽在自己脸上。
沈离夏正发着呆,目光转到船头那凝神静坐着的女子身上时像被烫了一下般收回,又在一会儿后再次飘过去。洁白的衣袂随风翻飞,黑发被气流吹得微微散开,犹如空气中泼开的一团浓墨,散发出淡淡清香,盖过海上闷热的咸味。
仿佛只要看一眼,全身的热就褪下,只剩沁人心脾的凉意。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避开?
少年心里想着,莫名感到一股酸溜溜的滋味蔓延,叫骨头都难耐地软了下去,坐立难安。
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沈离夏这才眨眨眼,眸光闪烁,“怎么了?”
席梦思找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严肃地凑过来,“道友,你有心事。”
本不愿开口,但沈离夏想到席梦思在南国城中所做之事,迟疑了一下后掐诀以灵力布下隔音阵,咬了咬唇。
“你可以给我算一卦么?”她问道。
席梦思眯了眯眼,点头笑道:“若可以算,自然愿意帮道友。”
于是,她便听沈离夏压低声音说了句:“我怀疑我被下降头了。”
是谁诅咒自己?她来这世上后要么不和人结仇,要么仇家都死了,总不可能是那几个跟在死人后面胡作非为的少男——有严雪涯在,她不觉得几个草包能掀出多大风浪。
席梦思差点被呛到,咳嗽几声,诧异道:“何出此言?”
少年面上刹那间流露出些许茫然,旋即又为复杂而柔和的神色所取代。她伸手轻轻按住心口,素来清朗的声音在此刻带上一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好像和师姐待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了。”
明明朝夕相处,却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想自己的羽翼快些丰满,实力快些成长,免得她再受痛流泪。
又总是被细细的刺痛穿过一切阻障直入心间,一呼一吸仿佛被透明丝线勒紧,为她离自己忽远忽近而患得患失。
铸就了盔甲,也生出了软肋。
痒得抓心挠肝是柔软的血肉生长时不可言的苦楚,许久来独自走过的人生在遇见她后得到翻天覆地变化,空落落的地方也充盈了。
沈离夏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或者,不知道该如何去为它冠名。
只是想一想,这几日的疏远便无可控制地涌上来。
她眼下一热,好像又要流泪了。
小鸟妹爱而不自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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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