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轻轻推开门,走廊的光亮照进屋里。
屋子里,一切都静悄悄的,顾默已经睡下了。
他单薄的身影蜷缩在床上,被子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蒙住,只有戴着黑色眼罩的上半张脸露在外面,柔顺蓬松的发丝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他眉毛微微蹙着,看起来非常非常不安,这样蜷缩抱起的姿势就好像在抵御什么洪水猛兽。
床上鼓起一个包,可在那么大一张床上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儿地方,孤单影只,行迹可怜,全被人看在眼里。
霍松慢慢走进去,他能很明显的看到顾默动了一下,还没睡,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现在不和霍松睡在一起,霍松作息影响不到他,他自然也不用再去戴那特质的耳塞,因此今晚他只戴了黑色的眼罩,防止手机偶尔亮起的屏幕光影响他。
失去了视觉,听力变得异常敏锐起来,霍松走到床边站定,顾默便微微抬头,露出小巧的下巴,试探而疑惑的冲空气叫了一声:“……哥哥?”
霍松低头。
门外的光漏了一点儿进来,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是暗的,唯独年轻人的嘴唇是亮的,柔软而湿润,红色的舌尖扫过贝齿,若隐若现,暧昧无比。
霍松就这样紧紧盯着,一言不发。
顾默陷入了浓重的疑惑中,黑暗和未知总令人不安,他警惕的从被子里伸出手,要把脸上眼罩摘下来。
霍松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掌大而有力,手上有磨出来的茧子,粗粝的的手轻而易举就控制住了那尚且年轻的小臂,然后不由分说将小臂从脸旁挪开。
他就这样慢慢抚摸过顾默的手腕,细嫩的掌心,纤长的手指,最后彻底握住不动。
氛围有些奇怪,顾默有些许的不安,想要挣脱。
“……别动。”霍松低哑着声音说。
于是,顾默便乖乖不动了。
霍松在床边坐下,他紧缩的瞳孔从未从那张温柔得像春水一般的面容上离开。
他觉得顾默应该庆幸,庆幸他抓住他的手足够快,庆幸他没叫人把眼罩拉下来,否则,顾默就一定会发现霍松那如同野兽一般饥渴的危险眼神,发现他所信任依靠,尊敬仰慕的人是怎样一个虚幻的泡影。
而霍松,说不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撕开道貌岸然的伪装,释放自己内心的欲、望,将现在良好的局面彻底打个粉碎。
“让你自己睡是为了你好。”他不动声色开口。
“……”顾默抿了一下唇,并未说话。
“你迟早要习惯自己一个人睡,以后结婚了,你还要再回来找我吗?独留新娘一个人在房间里,岂不成了笑话?”霍松不紧不慢的批评,显然这不是真的责怪,只是某种亲昵的表现。
顾默放松下来,他微微朝声音望去——这眼罩使用特殊材质做的,质量相当高,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霍松几乎可以想象眼罩下那原本警惕而冷漠的眉眼融化下来,冲他温柔笑着的眼睛。
“……怎么会,不会这样的。”顾默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能无力的辩驳了一下,声音软软的,有一种因为酝酿睡意产生的困倦感。
霍松肆无忌惮的欣赏顾默完全信任他的模样,他当然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多么可靠又值得信任,就像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顾默都不会犹豫……这种感觉令他又得意又痛恨。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参与顾默那孤独的幼年,也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不计回报的培养他,甚至目前为止,他都是和顾默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霍松确信,在顾默心中,没有人能替代自己。
然而,当他撕开自己的伪装,再也不想做个可靠的兄长的时候,这种信任就会彻底反噬,变成一种剧毒无比的毒药,然后彻底吞噬他们两个人。
霍松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眼。
他的眼神有多可怖,语气就有多温柔:“……怎么不会?嗯?”
他知道,黑色的眼罩下,顾默的面颊必定是苍白的,眼下也泛着青黑——顾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
同时他又想,如果顾默以后的结婚对象是自己,那么他就不用遭受这种痛苦了,不是么?
顾默对着黑暗中发生的隐秘想法一无所知,他试图挣脱霍松大手的禁锢,但毫无作用只好放弃,然后又些许不满,像是狡辩:“……这种事儿还早呢,到时候说也来得及,总有办法的。”
霍松笑了笑,另一只手穿过他微凉的发丝,轻轻抚摸上了柔软的脸颊。
微痒的触感叫顾默一愣,他迟疑一下,然后脑袋一歪,然后摸索着贴上了掌心。
一小股一小股的热气呼上霍松的掌心,瞬间有种触电一般的感觉,他的手背暴起青筋,可语气丝毫不变:“……睡吧。”
霍松没再说话。
很快,卧室里响起了顾默平稳的呼吸声。
霍松就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能有十几分钟,待顾默熟睡后,他才慢慢抽出手,盯着那块被顾默碰到的皮肤看。
他的眼睛透出锐利而危险的光,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残留的水汽消逝之前,深深的吻了下去。
·
霍松拒绝顾默的态度很坚定,不管顾默怎么暗示,又或者他为了打动霍松的恻隐之心,故意拖着迟迟不去拿霍家主卧里他的东西,每次就只拿一两件,总之,霍松的心就和他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一样,宛如磐石般坚硬,始终不肯松口。
顾默不免感到一丝挫败。
他白皙秀美的面容上,眼下的青黑很明显,即使他依然会温柔的笑着,但面色不免透出疲惫。
程关不忍看他这样,就问:“自己怎么会睡不着呢?没找医生看看吗?”
他们此时正在外面的私人会所里,会所昏暗,灯光斑斓,空气里弥漫着轻柔的音乐,顾默懒散的靠在沙发上,眼神有点恍惚。
他当然是恍惚的,一连多天睡不好,他甚至已经在想要不要直接吃安眠药,又或者找医生来打一针镇定,这样他就可以暂且摆脱失眠的痛苦,回归到香甜的梦境中去。
“……我从小就要和人一起睡,以前是妈妈,后来是继父,再后来就是哥哥了。”顾默轻轻的说,“最近,家里给我安排了一间单独的房间,从那以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程关眼中闪过诧异,他问:“最近?之前您一直都和霍总一起睡?”
顾默点点头,有气无力。
程关沉默一下,安慰他:“霍总也是到该成家的年纪了,不可能一直陪着您,我听说圈子里不少人家都有和霍总联姻的打算呢。”
联姻?
顾默心里重复了一下。
当年霍松刚继承霍家的时候想联姻的人就络绎不绝,现在几年过去了,他不照旧没结婚?
或者说,他如今权势滔天的地位,结不结婚根本无所谓,结了婚未必更好,不结婚却什么变化都没有。
除非他打算要个孩子,有孩子就必定有母亲,那时候霍松才会真正的考虑霍家是否需要一个女主人。
说到孩子,以顾默对他的了解,霍松根本不是喜欢孩子的人,他那样一个雷厉风行,冷血无情的人,当初他把顾默带在身边,都叫无数集团高层啧啧称奇,现在要说他喜欢孩子有结婚的打算,恐怕天塌了都比这个有可能。
顾默微微笑了一下,觉得圈子里对和霍松联姻的期望很可笑。
……最后,他和程关坐在这里,依旧没能解决失眠带来的困扰。
还是程关灵机一动,迟疑的说:“说来说去,您是不习惯自己睡,您看……要不我陪您睡?”
顾默顿了一下,思来想去,忽然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于是他干脆点点头,打算起身到会所上面的房间。
——这本来就是霍家的产业,顾默来这里从来都是畅通无阻,如果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要把这里改成水族馆,别人也只会问他喜欢什么样的海洋生物,用不用直接建成动物园。
程关身材不错,身上有锻炼的痕迹,只不过他抱着顾默两个小时,顾默一开始是有了点儿熟悉的感觉,可到头来也不过是朦朦胧胧的眯了一会儿,始终无法陷入更深度的睡眠。
顾默挥挥手,叫程关起来。
程关没起到什么作用,他脸上有很明显的歉意,看起来对自己没能帮上忙很抱歉。
顾默对自己人态度一向很好:“……没关系,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问题。”
只不过,他已经没有了在外面继续待下去的心情,他穿好衣服,司机直接送他回了家。
当他路过长廊的时候,发现梁宫正坐在庭院的长椅上,一个人坐在那,似乎是霍松在书房里谈事情,她不方便在场,因此出来等着。
顾默脚步一顿,直直的走了过去。
梁宫看见了他,起身笑着问好:“二少。”
她三十多岁的年纪,气质非常稳重,除了一些重要的场合她几乎从不化妆,整天一身职业套装,一副精英范,女性气质和她的职业性糅合得很好,既威严又想让人亲近,顾默小时候和霍松一起出差,霍松没功夫管他的时候,梁宫就会陪在他身边。
可以说,顾默亲眼看着梁宫从青春洋溢的女孩走向成熟的女人,她几乎弥补了顾秀秀在他生命中的缺失的一部分,如果说霍家对他最重要的人是霍松,那么另一个占据强势地位的,就是梁宫。
顾默默不作声坐下来,他玻璃珠儿般的眼睛望着她,翘长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还有那眼下隐隐泛青的痕迹,无一不叫人觉得怜惜,他静静地说:“梁宫,坐下吧,站着做什么?”
梁宫看见二少的时候心里就一跳。
从二少进入到公司以来,霍松就对二少越发的看重,这种看重不是把人当成个玩物似的的宠着,是真的给权势地位,虽然还没进入集团内部,但但凡是二少掌控的公司,他永远都有最大的话语权。
这种看重虽然比不上直系子弟,但霍松孤家寡人一个,他的叔叔堂弟们前些年都打包了出去,除了李成毅这个表亲,还有谁敢和二少对着干,而顾默一个出身谈不上多好的外人,能有今天已经是无上殊荣了。
早些年的时候顾默脾气不显,总是文文静静的,常常吃暗亏,这些年成长起来也有了自己的威势,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顾二少从来不愿意别人叫他顾少,大家都不动声色的改了口,只叫二少,从不提姓氏。
巧的是,梁宫正是一个改口的人。
她心思极其敏锐,又常常和顾默见面,偶尔能察觉到二少的那些小心思,能很妥帖的照顾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她才异军突起,从一个小小的职员发展成集团高层,乃至如今霍松的心腹。
只不过,梁宫心情十分复杂。
顾默对霍松的依赖她都看在眼里,真情一片,无可挑剔,可是霍松对顾默是否如此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霍松那样无情的一个人,现在顾默在他手里尚且能成为一柄为霍家冲锋陷阵的利刃,以后怎样,谁又能真的说得清楚呢?
梁宫清楚一切,她夹在顾默和霍总之间,偶尔会觉得心虚。
她在顾默一旁坐了下来,笑着问:“二少,您做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
顾默和霍总最近有些不愉快,顾默眼下的青黑显而易见,她很识相,没提。
“没什么,见见朋友,哥哥呢,在忙?”顾默转头看梁宫,他长久地凝视着,他觉得梁宫这个人实在是像他的母亲,一样有野心,愿意往上爬,这常常让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梁宫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今天二少的眼神实在是有些微妙,她不由得警惕起来,生怕出什么意外。
“……在谈收购的事,说不定谈下来,还要您去帮霍总把关呢。”梁宫微笑着说。
顾默收回了眼光,没有回答她。
他放松的靠在木质的椅背上,橘红色的夕阳缓缓坠落,温暖而柔和的光落在他身上,梁宫坐在他身旁,这使他再次陷入了恍惚,觉得是顾秀秀坐在自己身旁,正等着自己投入她的怀抱,给自己一个温暖异常的港湾。
然后,他就可以轻松睡去——
明明是夏天,他不觉得冷,可是他却很需要这种温暖。
长久以来的疲惫终于在此刻爆发,顾默微微转头盯着身旁的女人,意识有些涣散,身体慢慢歪过去,柔软的脸颊几乎要靠上那熟悉的肩膀——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非常强烈的视线如同利剑一般射了过来,还有一道声音不大但却鲜明的“咔哒”声,顾默在刹那间感到无比心悸,浑身上下汗毛直立,这让他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几乎瞬间抬起眼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匆匆而来,急急逼近,直到冰冷的阴影彻底笼罩住他,让他无处可逃。
顾默吸了口凉气,因为,霍松那仿佛阴沉到滴出水的面容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而那尖锐而冷漠的目光此刻正透出无尽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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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