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默是霍家继母带来的孩子,文静内向,和他母亲一样长了一副精致秀美的模样,身形单薄,干净整洁。
霍松见到他的时候本能的感受到了排斥,顾默上身一件白色的衬衣,下面一条黑色的西装短裤,小腿纤细,乖乖的坐在红木椅子上,脆弱到完全没有一点儿男孩儿的样子,和他们霍家的人更是天壤之别。
孩子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处在八岁这个尴尬的年纪。
如果他还在襁褓的时候就来到了霍家,说不定霍家的资产还能分一杯羹,但这个年纪早就开始记事了,也不容易养熟,以后就算长大了也很难对霍家尽心尽力,光是看对方的年纪就断绝了进入霍家权力中心的可能。
更何况他父亲是个心里门清的人,只叫继母把孩子带过来养,半个字都没提改名入族谱的事——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说这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养子了,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私生子,没有什么特殊缘由也不会进族谱的。
继母带着顾默和父亲睡在主宅,霍松作为家里的长子住在外宅,每天会来主宅找父亲聊聊集团的事情,他父亲精力充沛,虽然年纪大了,但掌权个二十几年不是问题,还远不到霍松上任的时候。
因此霍松没有那么早就介入集团,他在国外留学了几年之后才开始慢慢接触集团的系统。
第一次感觉到顾默鲜明的存在,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霍松照常来书房找父亲谈话,一开门就看见了顾默坐在落地窗边的小圆桌上看书,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穿着他的白衬衫黑裤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沙发上一言不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活脱脱像一个眉眼精致的瓷娃娃。
午后的阳光正毒辣,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户射进来,给孩子的发丝上打上了一层金光,皮肤都被照得有点儿透明,他垂眼捧着厚重的书本,鼻尖被晒得红红的,甜美的不像话。
霍父解释说:“小朋友有点儿自闭,秀秀白天要去上班,晚上才回来,所以白天就让我带带他。”
霍松有些惊讶:“阿姨还上班?”
霍父笑着说:“是啊,她闲不下来。”
霍松点点头,问道:“孩子怎么会自闭?”
霍父语气就有些平淡了:“……前夫家暴,小孩儿就五六岁的时候被他爸从五楼拎腿扔下去了,幸好楼下大树长得枝繁叶茂,他只摔断了腿,人没事,醒来就这样了,秀秀这才下定决心和前夫离婚。”
霍松叹道:“真可怜啊……”
顾默对霍家父子来说不过是个外人,对于外人的事情感触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深,一句“可怜”已经是最大的怜悯了。
霍松朝旁边看了一眼,那孩子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对书房的谈话耳充不闻,他的睫毛长长的,嘴巴带着殷红的颜色,他面色平静,漂亮的手指翻过了一张书页。
·
霍松原本是和顾默没有什么交集的。
年前的时候,继母顾秀秀陪着霍父去M国开会,他们的意思是开完会还要在M国待一段时间,就把顾默交给了霍松,叫他照顾着。
顾默文静内向,不爱说话,虽然只跟着霍松一起睡觉,但霍松仍然感觉到了麻烦。
他讨厌弱小的事物,也讨厌小孩儿。
但凡这个小孩儿的作风有一丝霍家人的影子让他觉得亲切,霍松也不至于那么排斥。
白天他匆匆回家的时候,会在家里的庭院里瞥见夕阳下顾默单薄的背影,那个身影孤独而脆弱,和周围生长得旺盛的花草截然不同,仿佛风一吹,这孩子就能随风飘走。
这个时候霍松会略微遗憾的想,这个孩子怎么没跟着继母一起出国呢,这样,他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因为霍老爷子很快就要回国了,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而霍松也不会再和这个白得的便宜弟弟有接触。
他想,大概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霍家家大业大,早些年发迹的时候就花了大钱在市区买了一块地,专门把老宅从郊外迁到了市里,只是这个老宅专门住他父亲这一脉的人,别的兄弟都住在郊外。
霍家本来就是靠着他父亲发迹的,住在哪里自然是他说了算,其他兄弟没有忤逆霍父的意思,但毕竟霍家这块大蛋糕过于诱人,利益之下无亲情,几十年过去再浓的感情也比不过蛋糕诱人,霍家的几个兄弟狼子野心,在国外策划了一起车祸,霍父直接病危。
霍松一下子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这是风雨飘摇的一年,一整年霍松都在和他的叔叔们斗,几个人明面上热心的不行,暗地里捅刀子的事情没少干,霍松式微从不和他们正面起冲突,但他父亲留给他的人也都不是吃素的,明来暗往也叫他叔叔们吃了不少亏。
霍松这个男人虽然年纪轻,但他的作风却一脉继承了他的父亲,他就像狼群里的狼王,默默观察着当前的局势,表面上平静无波,对人温文有礼叫人挑不出错也抓不住把柄,但一旦惹怒了他,他就会猛地从草丛里跳出来狠狠咬住你的喉咙,一招封喉,叫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断气。
而那些可怜的人,连自己致命之处什么时候被盯上都没有发现。
霍松忙于集团的业务,现在连家都不一定回,他实在没工夫去管顾默,把孩子安排给了保姆带。
一连焦头烂额好几天,有一天他回家得早,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着顾默了。
往常这个时间点,顾默应该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书本低头看书,等到了晚上,才会吃饭休息。
可是现在,他竟然也没看见人。
霍松觉得有些异常,他起身走去顾默的小房间,一推开门就发现房间拉着厚重的窗帘,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冷得他这个成人都刺骨——空调开着,温度极低。
他上前一步摸上了顾默的额头,烫得吓人。
霍松一下子把孩子抱起,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怒道:“人呢?!家里的保姆呢?!!孩子发烧了都没人知道!”
给家庭医生打完电话之后,霍松眨眼就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顾默毕竟是一个外人的孩子,和霍家没半点血缘关系,这件事不仅霍老爷子看得明白,连家里的保姆也一清二楚。
他们这些圈子里的人多得是趋炎附势的,有权有势就一堆人赶着巴结,没权没势的就算再卑躬屈膝也无人搭理。
眼下顾秀秀出国,霍老爷子病危,他这个霍家独生子又没把顾默带在身边,没人给孩子撑腰,他自然就会被怠慢。
医生给顾默打了吊瓶,顾默略微清醒了一些,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他看了一眼霍松,没哭也没闹,精致苍白的脸朝他那靠了一下,碰着他手之后又晕了过去,薄唇几乎毫无血色。
眼睛湿润,头发柔软,活像一只还没断奶摇摇欲坠的小猫。
这段时间霍松叔叔们的明枪暗箭一起袭来,他对付得焦灼,几乎没一刻松下神经,难得今天回来得早了些,还看到好好的孩子发起了烧,心中的怒火顿时燃了起来。
他阴着脸,脸色黑到能滴出墨来。
但出乎意料的,在看到了顾默那张恬静苍白的面孔之后,一切的烦躁烟消云散了。
就好像从汹涌澎湃危机四伏的深海里猛然抽离出来,变成了云雾之上的一滴雨,轻飘飘的,仿佛这些日子的烦闷、焦躁、以及刚刚席卷而来的怒火都顺着雨雾悄无声息的离去。
他竟然久违的感觉到了平静。
霍松盯着再次陷入昏迷的顾默,沉默不语。
他只是突然想到,顾默是霍家女主人的孩子,被人这样怠慢,未免太不像话。
·
霍松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辞退了保姆,亲自把顾默带在身边,又当着一众人的面说:“霍家这辈就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们二少!”
这话一出,不仅连霍家的佣人惊讶,连着跟在霍松身边的班底也惊讶。
不过后来一想,渐渐也都琢磨过来了。
霍松能这么说,不过是因为顾默和霍家没有血缘关系,不管从哪方面都不会威胁到霍家的根基,顾默虽然面上是二少了,但到底不是霍家的人。
若真是霍家的私生子就不是这样一副光景了,霍松能让那些弟弟们出生,就是天大的仁慈了。
血浓于水的人要防备着,像顾默这种毫血缘上毫无关系,也没有利益牵扯的人反而容易受到疼爱。
看顾二少那柔弱到不能自理的模样,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他那么小,那么弱,连保姆都能欺负到他头上,一天到晚的坐在沙发上看书不着地,还是个自闭的小孩儿,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能力争权夺势呢?
更何况霍松是什么人,霍老爷子当年到处留情,霍松都没让自己多出一个兄弟,以霍家一脉相传的狠绝手段,也肯定不会让顾默有一丝觊觎霍家的机会。
只要霍松在一天,霍家的位置就不会落在外人手里。
这位新诞生的顾二少,不管他以后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还是吃喝玩儿乐做个富贵公子,他的未来都会永远活在霍松的掌控下,注定与霍氏权利无缘。
对此,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