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回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摆着的饭菜并没有动过,宋念白正歪在软榻上看书,显然一直在等他回来。
他凑过去坐到宋念白身边,把人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轻声问,“怎么不自己先吃?”
“闲着也是闲着,你那边情况如何?”把书放到一边,宋念白仰头枕在他肩上。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看起来?”
周棠笑了笑,“衙门各处井井有条,账目没问题,案子也没问题。”
“看来是人有问题了。”
“林大人临走前提醒我小心赵、黄、叶三家,这衙门里的三个人,县丞姓赵,主簿姓黄,只有典史姓于,不过我猜这位典史与三家大概也有些莫名的联系。”周棠捏着宋念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
“那位林大人得罪了哪家?”宋念白好奇地问。
“黄家。”
“得罪了人,县衙里偏偏还有黄家的人,在桐杨县当官可真不容易。”她说的不止那位林大人,便是周棠也是步步小心。
初来乍到,他们得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细,才好走下一步。
宋念白倒是没觉得装成个挑剔刁钻的官家千金有什么难的,她又不需要与那几个人面对面,倒是周棠,必须要小心应付着这些人,天知道他们挖了什么坑等着他。
转眼间,周棠来桐杨县上任已经小半个月了。
百姓们只知道换了个县令,至于这位县令大人长什么样子,做了什么事,他们却一概不知了。
事实上,这半个月来,周棠也并没有做什么。
桐杨县以及周围村落似乎十分和平,这些天都没见有谁因为纠纷闹上衙门。所以周棠大部分时间都在衙门里,翻翻以前的案卷,找几个衙役聊聊县里的大小事儿,又或者在下属的陪同下,出去听听曲儿什么的。
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也让他和几个下属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县丞赵文江此人特别会来事,每次出行,几乎都是他做东。有时候在铺子里闲逛,周棠但凡瞧上了什么,第二日准会送去衙门。
典史平日极少和他们一同外出,看起来是个实干派。至于主簿,年轻,又没什么主意,县丞说什么他都听。
十几日时间,足够周棠把他们的底子摸清楚了,这还要多亏姑父派来的护卫们。他们不但摸清了三个下属的身份来历,甚至连回乡的张旭冲都找到了。
如周棠之前预料的一样,典史于德义并非三家之人,但他却娶了叶家的女儿,说到底,这县衙还是被三家把持着。
至于张旭冲,他的情况比周棠想象的更糟糕一些。
作为一个举人,张旭冲在桐杨县的名声可谓极差,差到有人经过他门口,甚至会往大门上吐口水那个地步。
这些消息都是老肖的女儿出去打听的,这姑娘到了桐杨县不过十来天,就学了一嘴的本地话。她没事儿就往张旭冲家附近晃悠,不几日就打听来了周棠想知道的消息。
老肖从女儿那得来消息后,立即去禀报周棠。
此时,周棠坐在县衙后的小花园里,戴着斗笠,拿着钓竿,正在钓前面大缸里养的鱼。
这些缸是前几天赵文江给他搬来的,因为周棠说养鱼聚风水,赵文江就专门给他买了个风水缸。可惜夫人又不让在院子里放缸,两人上来难过了一下,只能搬来花园。
老肖看了左右没人,站在周棠身后,低声道:“大人,关于张旭冲的消息已经查到了。”
“说来听听。”周棠的脸盖在斗笠下,声音懒洋洋的。
“据说张旭冲此人为了科举,先是卖了上头的一个姐姐,第二年他考上举人,随后又卖了小他两岁的妹妹。”
“这种事并不罕见。”周棠语气没什么起伏,卖女儿这种事他小的时候甚至亲眼见过。周家村的日子虽说还算不错,但总有一些家里想着卖女儿给儿子挣前途的,若非族长出面,说卖了女儿就给他们除族,怕是已经成了。
“确实,若只是如此,他名声也不会如此差了。据说他卖了小妹之后却不肯承认,非说有人把他妹妹拐走了,甚至攀扯到了叶家头上。”
“和叶家有什么关系?”
“说是叶家的一位公子曾经对他妹妹不规矩,他便一口咬定,是那人将他妹子拐走了。”
“那最后是怎么查出来是他把人给卖了的?”周棠询问。
“最后有人找到了人牙子,人牙子亲口承认张旭冲把妹妹卖给了她,她还给了张旭冲十五两银子,张旭冲父母也确实在家里找到了藏起来的银子。”老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厌恶,他平生最恨这种伪君子。
“后来呢?”周棠问。
老肖接着道:“后来听人说,那张旭冲的父母与他在家撕扯起来,第二日张旭冲外出访友,隔了几日再回家的时候,他父母已经吊死家中了。”
周棠眉头微皱,“听起来似乎是个贼喊捉贼的故事。”
老肖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转头看向沉默着的老肖,问,“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认为张旭冲害死了他的双亲?”
“少爷难道不这么认为吗?”老肖反问。
“做出判断之前,我更想知道,既然已经找到了人牙子,为什么没把张旭冲的妹妹叫出来当面对质。”
“或许人已经被卖了?”老肖迟疑道。
“也可能,是人牙子在撒谎。”周棠起身,把鱼竿放到老肖手里,抻了懒腰,“去找夫人睡午觉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闺女打听了消息回来的时候气呼呼的,他听了这消息之后也有些生气。
尤其不久之前,他还见过那个张旭冲。
本以为和少爷结交之人,品行不该太差,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可听到少爷的话之后,老肖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回屋后,周棠把听来的故事告诉了宋念白,问她,“娘子觉得张旭冲此人如何?”
宋念白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张旭冲人品如何,只是觉得这县里不太安宁。先是张旭冲说走失了妹妹,随后又有林县令办了女童走失的案子。相公不觉得,对于一个半个月都没案子的县城来说,这种事有些太过不寻常了吗?”
“你觉得张旭冲没说谎?”
“他卖过一个姐姐,却说死不肯承认又卖了妹妹,难道是因为之前没有羞耻心,现在羞耻心又长回来了不成?”宋念白轻嗤一声,当日见了张旭冲倒是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周棠不禁大笑出声,“娘子果然看得透彻。”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鼓声。
鼓声十分短促,似乎敲击之人没什么力气。
周棠赶忙起身,宋念白替他整理了一下官袍,他便匆匆走了出去。
赵文江已经来后衙找他了,见他从内院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愁色,“大人,出了人命案。”
“急什么,先说说什么情况?”比起赵文江的急迫,周棠却是不紧不慢的,似乎人命案子也没能吸引来他的多少注意力。
赵文江抹了把汗,“来报案的是城西货郎家的老母,货郎何正昨晚被刺死在家中,她说是她儿媳王氏杀了她儿子。”
“她儿媳呢?把人抓来。”
见这位大人什么都没问,开口就要抓人,赵文江面露无奈之色,“大人是不是先去见见何正的老母?”
“行吧,升堂。”周棠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
周棠走到堂上坐下,用力拍了下惊堂木,把跪在下面的老妇吓得一个哆嗦。
两边的衙役偷偷瞧了他们这位大人一眼,觉得大人今日心情大概不太好。
“堂下何人?”
“老妇、老妇何田氏。”妇人声音哆哆嗦嗦,只觉得这位大人虽然看着年轻,但目光着实不善。
“方才是你敲的鸣冤鼓?所为何事?”
“大人,老妇的儿子,他、他被王氏那个贱人害了啊!”说着,何田氏便哭了起来。
周棠眉头紧紧拧着,他转头瞪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赵文江。
赵文江立即会意,大声呵斥,“肃静!大人面前安敢哭哭啼啼,何田氏,还不把事情始末讲清楚。”
那何田氏被训斥之后,只能憋住眼泪,哽咽着道:“三日前,我那儿子外出卖货,王氏带着我的孙儿和孙女回了娘家。我素来不是计较的人,也就没有在意。
谁知王氏回来后,只带回了我小孙儿,孙女却是不见了。”
“难不成是王氏把孩子弄丢了?”周棠问了一句。
何田氏咬着牙道:“那贱人回来之后便与我哭诉,说是在路上,孩子被人给抢走了!”
“后来呢?说个话怎么这么费事!”周棠神色有些不耐。
何田氏赶忙道:“后来我出去找人打听,得知王氏这几日根本没回娘家,而是出去会了情郎,孩子也是被她给卖了。
我儿回来后,我便把事情告诉了他,两人昨日便吵了起来,今天我去了我儿屋里一看,王氏那贱人已经不见了,我儿也被人刺死了!”
“孩子丢的那日你怎么不来报官?”周棠问。
何田氏神色一滞,目光有些闪躲,“老妇当时以为能找到,就没想着劳烦官老爷。”
“呵,你倒是为本官着想。”周棠嗤笑一声,正想喊堂下的捕头,却突然卡壳了。
最后,他又将目光移向了赵文江。
赵文江赶忙凑了过来,小声问,“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捕头姓什么来着?”
赵文江嘴角抽了抽,合着半个月了,大人都没记住捕头叫什么。
他赶忙道:“捕头姓王,大家都叫他王三。”
“这名字不错。”周棠没什么诚意地夸奖了一句,高声道:“王捕头何在?”
“属下在。”王捕头当即上前一步。
“你带人去何田氏家里走一趟,调查一下案件是否属实。”
“属下明白。”
“退堂。”说完,周棠便把惊堂木扔到了一边,背着手溜达走了。
还站在原地的赵文江与典史于德义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他们这位大人倒是真性情,实在是个很好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