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亭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当日桃花树下的初遇初见,心中陡然一颤,像是有人用羽毛在心尖上挠了一下,泛起酥麻的痒意。
他脚步不受大脑控制地一转,径直走到时寻绿身边,看着时寻绿似笑非笑的表情,面上罕见的有些无措,犹豫地试探道:“你.......”
你是不是在生气?
云亭忍了忍,终于没能将这句话问出口,心道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设身处地站在时寻绿的位置上想想,被无缘无故地抛弃,定是要生气的。
保不准........还会将人打一顿。
云亭忽然有些心虚,目光在触上时寻绿的一瞬间,又飞快地收了回来,浑身紧绷,像个小动物般警惕地滴溜着黑润的眼珠,生怕时寻绿会一个爆怒,将自己捉起来打一顿。
时寻绿见云亭不自在的模样,脸上依旧是那副明晃晃的笑意,指尖却微微拢在掌心,悄然泄露出些许心绪,周身的气息悄然冷了下去,唇角微滞:“怎么,不可以叫吗?”
云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此刻隐隐觉得自己走了一步烂棋。若两人还是师徒,时寻绿是决计不敢如此越礼;但如今明面上彼此师徒的名分已断,反而让两个人之间隔得似有若无的暧昧被捅破。
云亭......云亭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有些气恼地抿了抿唇,往日瓷白的脸颊因为微恼泛上些许薄红,像是春日桃花掐出的汁液,加重了语气:“你不要任性。”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不要再让我犹豫了。
时寻绿闻言,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片刻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看上去有些面无表情。
他的容貌并不寡淡,相反,是那种过于明艳侬丽的长相,只消向人投去一眼就能摄人心神,但瞳仁干净清澈,积水空灵,笑起来如纷纷海棠吹落,温柔而又富有少年气息,但此刻眼尾弧度下压,无端透出些许冷漠。
云亭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但时寻绿却没能给他退缩的机会,猛地上前一步,猝不及防地攥住了云亭的手腕,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的极近,余息交缠,云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时寻绿那几乎妖冶的红瞳。
皮肤上附着的指尖缓缓收紧,力道大的几乎要掐进肉里,云亭咬牙才没有痛呼出声,两人像是在暗中较劲般,一个赛一个的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如冰刃冷铁,忍不住往对方心窝子上戳:“任性的不是你吗,娇娇?”
收我为徒,对我百般好的是你;主动亲我,撩而不自知,让我为你动心的是你;无缘无故要与我斩断师徒情缘的,也是你。
“如今,你还想要我如何?”
时寻绿说完,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些凶狠决绝,猛地亲了上去,身躯微颤,却被云亭偏头下意识躲开。
这个吻落空了。
两人之间离的极近,云亭察觉到他的动作后倏然一惊,在偏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时寻绿因为失落痛苦微微收缩的瞳孔,呼吸猛地一滞。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清衍早已背过身去,而柳素池见到这一幕,双眼瞪大,强忍着眼泪走开了。
云亭后知后觉地抓紧了时寻绿的衣袖,嘴唇微张,似是想辩解些什么,时寻绿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力抱住了他。
竟然这么放肆。
这次云亭没有推开他。
时寻绿没有管清衍和柳素池如何想,像是沙漠中的旅客,握紧了手中唯一的水源,搂的那么紧,那么紧。
云亭本以为时寻绿又会来一次突然偷袭,已经做好了半推半就的准备,但时寻绿只是狠狠闭了闭眼,平复着混乱的呼吸,又像是努力压制着暴戾的思绪,最后什么也没干,只缓缓松开了他,伸出指尖,抖着腕,细细抚平了他衣服上的褶皱。
云亭瞳孔骤缩。
“去吧,娇娇。”时寻绿尾音很轻,像是在笑,眸中却无半分笑意:“若你不想见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说完,时寻绿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他行走时,膝盖还有些颤,应是跪了一晚的缘故,却努力做出四平八稳的模样,没有回头。
云亭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怀中一片空荡。他摩挲着尚带余温的指尖,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缓缓从他掌心逝去,留不住,也不能留,只能徒劳地缓缓收拢指尖,凝视着被掐的通红的掌心,抿了抿唇。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
他好像........真的让人伤心了。
*
去寻找折霁的路上,云亭一直沉默着,抱着膝盖坐在飞舟上,瞳仁涣散,一动不动凝视着远处,清衍喊他数次才勉强让他回过神来,也不知独自一人时在想什么。
清衍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但却没有多言,只道:
“因为担心被无极门的人发现,折霁便在友仙宗附近寻了一处藏身,地点已经化为八字写在了玉简上,我们只需将它找出来便是。”
“只是这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到底是何用意?”
清衍将这八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首诗的某一句?”
云亭显然比清衍更不通文墨,只隐隐约约听时寻绿说过,但又记不起来了,索性直接闭了嘴。
两人一路猜测着,一路行将至友仙宗山下的琴屏镇上,此处受友仙宗庇佑,明徽曾在此设下结界,故还未遭天洪侵袭,但结界外的一墙之隔则白骨遍地,郊外茶肆的招幡破破烂烂,像从地狱爬起的枯手插在黄土坟包上,周围不见人踪,泥地渗血,远远看去百草萧瑟,暗林荒芜,好不凄凉。
清衍在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观之心中略起了波动,但总不至于面带异色;云亭初尝情爱,心中刚生血肉,对人间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岁时与师父外出游历时繁华人声鼎沸的场景,见此不免震惊,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想起自己自行的目的,忽而又沉默了。
是了,他此行就是来解人间的劫难的。
清衍和云亭在琴屏镇内外搜寻了几天,将几乎将每一寸地都搜遍了,均无所获,别说折霁,就是连折霁的一根毛都没找见,商量过后,决定暂时在一处客栈下榻。
客栈外坐了一圈从他城逃亡此地的百姓,大部分都难以维持人的尊严和体面,有些因为付不起住客栈的银子,困了便脱了单薄破洞的外袍席地而躺,饿了便去拾些残羹冷炙充饥,其中有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听说家里人都在逃亡的路上死去了,留他一个人独自来到此地,因为过于瘦弱,抢不过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便和野狗搏斗,好不容易从恶狗嘴里夺下半个满头,一瘸一拐地走到阴暗的角落里,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狼吞虎咽地啃着半个馒头。
云亭一直沉默地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出近乎荒诞的人间闹剧。
一场天界浩劫,将人间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亲眼见人间宛如炼狱,云亭竟有一刻真的在想,若是将琉璃心交给时寻绿后,对方真能救这人世,也是极好的。
他动作顿了顿,终于朝小男孩走了过去。
小男孩感觉到他的靠近,倏然抬起阴翳的瞳仁,喉咙里溢出近乎威胁性的呜咽,一双眼睛既警惕又恐惧,瘦弱的身躯微颤,肌肉却绷紧僵硬,做出了预备战斗的姿势,哑着嗓子粗哑地吼:“滚开!”
像是将云亭划为了和他抢夺馒头的人,一旦云亭靠近他,就能如一匹野狼般不管不顾地将敌人咬死。
云亭闻声,在小男孩展露出极强的敌意时,没有贸然接近,在离对方一米处停了下来,随后蹲下身,视线与小男孩平齐,指尖亲点,一股清灵的灵力便顺着他的心念,如水流般将小男孩包裹了起来。
几息之后,小男孩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便缓缓消失不见。
小男孩一开始还以为云亭在对他使什么妖术,在云亭为他疗伤的时候自顾自挣扎不停,要不是云亭用法术将他定住,说不定能直接冲过来咬断他的喉咙。
但他发现云亭不仅没对他做什么,还将他的伤治好时,倏然瞪大了溜圆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重新恢复白净的手臂。
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对自己那么好,该不会是想将自己拐走卖掉吧?
云亭见他无恙,便停下了输入灵力的手,站起身时身形微晃,像是有些体力不支,丹田处还有些燥热,目光微闪。
难道这几天不眠不休的寻找,透支了太多灵力?
思及此,云亭没有再管小男孩站在原地纠结的眼神,转身便径直回了客栈,打算先行打坐休息。
云亭回到客栈后,询问掌柜是否有空房,却得到一刻钟之前确实还剩一间空房,但刚刚却被一个小仙君订走了的噩耗。
云亭:“........”
他不死心地又再问此处是否还有别的客栈有空的客房,但镇子不大,几个客栈老板彼此消息都互通,都言已经满客。
展柜的遗憾地看了一眼云亭......身上戴着的环佩,琴屏镇常有修士来,但观云亭的仪容,穿戴算是其中翘楚,做不成云亭的生意,竟莫名有些遗憾,便自告奋勇地表示可以帮他去问问刚刚那位脾气看上去不太好的小仙君是否愿意拼房。
清衍这几日因为太累,已经在房间歇下,云亭不好去打扰他,只好苦笑地说声麻烦了,暂且在客栈门口坐下。
闭目打坐时,体内的燥热一波接着一波,云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试图不断默念清心咒,将心底那点躁动强行压下,但若他此刻睁眼看看,就会发现,他手臂上的淡金色鱼鳞已经若隐若现,在月色下,显得诡异又妖冶。
《南次三经》中曰:“祷过之山,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鲛,其状鱼尾人面,性情纯稚,情至深处常泣泪呈蓝,百岁时其泪化珠求偶,是为发\\情期。”
时寻绿为他讲睡前故事时温柔的语调还历历在目,但是此刻云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鲛人血脉中隐藏的发\\情期竟然在自己重新入轮回后,竟然还存在!
“.........”
一点冰凉忽的降落在云亭的眉心,像是雨珠,又像是冷霜,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云亭倏然睁开眼,这才发现那点幽香是从自己的脖颈处传来的,面上竟罕见的带上了些许惊惧,猛然用掌心捂住自己脖颈上那块发热的皮肤,澄澈慌张的眸子映出小男孩那面无表情的脸。
面前的小男孩见他醒了,若无其事地收回湿漉漉的指尖,吃力地拖过一个水盆,清水在拖动过程中微微往外延洒了些许,却清楚地倒影出云亭鬓角处若隐若现的金色鱼鳞。
“!!!!”
云亭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对着水镜摸着自己的脸,抬手时手上的鱼鳞却愈发鲜明,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像是用上好清透的玉片打磨般,在月色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好在已经入夜,客栈外的人大多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没有人注意到云亭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然,非得引起一片惊慌不可。
云亭匆匆忙忙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件衣服和面纱,看也不看就直接穿戴上,层层遮住了手臂上的鱼鳞,急匆匆地说声谢谢,便跑进客栈。
小男孩站在原地,黑润润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并不害怕,目送着他离开,随后又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阖目睡去。
客栈内,掌柜的还在二楼和时寻绿扯皮:“小仙君,我们这里有一个仙君,和您差不多大,没有地方去,你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你们两个人拼个房?”
“不要。”时寻绿有些不耐烦:“我付了钱,难道还要强求我和别人一起住么?”
“这........”
掌柜显然也有些为难,见一个穿着红衣的人跑了进来,在底下和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眼尖地通过云亭身上戴着的玉佩认出了他,颇为惊喜地“哎”了一声,指了指云亭:“就是那位小仙君。”
时寻绿收到母亲感染时疫的消息,摆脱了柳素池的纠缠后匆忙下山,本想休息一晚再寻找父母去处,谁料本人打扰,怒火已经到了极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看也不看云亭,一掌直接将二楼的栏杆击碎:“什么大仙君小仙君的,我说了不拼房!”
他这一掌下去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砰的一声将栏杆捏碎成了渣渣。把掌柜的吓得面如土色,如掐住了脖子的鸡,不敢再多说一句。
这一动静极大,倒是引起了可站内所有人的注意,云亭也不例外。
他此刻正心急火燎地恨不得立刻去敲清衍的门,听到声响抬头不由自主地时却看见时寻绿黑着脸站在原处,顿时脸烫的更加厉害,体内压抑已久的情\\欲如沸水如油锅,瞬间将他的所有理智灼烧殆尽,体内的灵力在靠近时寻绿时又逐渐回笼,渐渐从他的体内探出,像猎人找到了上好的猎物,如透明的触角般,不受控地将时寻绿层层叠叠地缠绕起来。
想要他,想和他交尾。
时寻绿忽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脸上惊疑不定,正想挣脱时却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衣身影冲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将他瞬间抱住,半推半抱地强行将他拖进房内,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攥紧他的指尖向床上倒去。
被关在门外目睹了一切的掌柜:“........”
呵,小年轻。
房内,时寻绿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强行按到在床上,来人一袭熟悉的红衣,面上戴着白纱,眸光水润,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近乎诡异的幽香,不由得怔了怔:“柳素池?”
云亭此刻昏昏沉沉,全凭本能行事,瞳仁竖成近乎野兽的无机质尖针状,闻言顿觉怒火熊熊,刺啦一声撕开了时寻绿的衣服。
衣角蹁跹,掉落在地。
时寻绿被猝不及防撕了衣服,脸色铁青,但云亭力气极大,单手便能将他死死压制在床上,挣扎了片刻竟挣脱不开,瞳仁隐隐有变红之势,低声怒喝道:
“天元!”
他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嘹亮的剑鸣,水蓝色的剑凭空出现在空气中,跟随主人的心意,飞快地破空划出一道剑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扎入云亭的身体,却被云亭巧妙地闪了过去,脸上戴着的脆弱的白纱却被剑气被生生割断。
轻纱滑落,露出戴面纱者的庐山真面目。
在目光落到那张光洁白皙的脸庞的一瞬间,时寻绿刚刚还魔化隐隐转红的瞳仁瞬间如潮般褪去,理智如一盆冷水浇下,挣扎的动作倏然停住,竟愕然睁大了双眼。
怎么会是师尊?!
突然发现这篇文已经写了两个多月了(黄豆流汗),本来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短篇脑洞,结果被我磨磨唧唧写了好久,导致末点断崖式下跌,最近打算加快速度完结这个世界然后开新了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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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猝不及防的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