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时寻绿并没有想到云亭会夸自己,闻言愣了片刻,看了一眼云亭亮晶晶的眼睛,抿了抿唇。
时寻绿穿到这个世界时,一直保持着原书主角的“美强惨”的设定,遭遇最多的,就是类似于“杂种”“废物”之类的唾骂,间或还有毒打与凌辱。
久而久之,就算心性再坚定的成年人,也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就算是时寻绿,也不例外。
到现在为止,只有云亭一个人,对他表示过肯定。
从时寻绿刚见到云亭开始,对方就对自己表示出了比别人更大的善意,还收自己为徒,给了自己一个容身之所。
思及此,时寻绿将视线转回云亭脸上,见对方嘴角还沾着一点米粒,忍不住心头一软,语气顿了顿,探过身伸手给他拂去了:
“师尊也很好。”
云亭下意识想躲,又顿住了,盯着时寻绿指尖上的饭粒,觉得有些浪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净,认真道:
“你明天还会给我做饭吗?”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底,像是从温泉底往上汩汩流出,在潭心漾出点点气泡后碎裂开来,时寻绿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云亭若隐若现、粉色小巧的舌尖上,半晌又移开目光,耳垂染上些许绯红,细看似乎还在冒着热气,清咳一声道:
“自,自然是会的。”
云亭捧着杯子眯眼笑了,像是偷了腥的猫咪,眉眼里如蕴着簌簌飘落的海棠,灼灼盛放,鲜活生动。
饭毕后,云亭又照例修炼了几个时辰,之后便又想出门睡树,被时寻绿拦了下来:
“师尊,你的房间在那。”
云亭站在庭中,双手负在身后,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含糊不清道:“不用了,你去睡吧,为师睡树上就好。”
时寻绿有些奇怪:“夜晚寒冷,师尊为什么不愿意睡房内?”
云亭手指绞了绞衣摆,看了一眼时寻绿,面上还有些担心,道:
“我听阿衍说,你们还未筑基的修士,晚上最容易着凉头痛了。要是我睡了房间,你就只能睡树上了。我是你师尊,比你强些,我睡树上就好啦。”
云亭的洞府今日才修建完毕,就算动用灵力,时寻绿也勉强只收拾出来一个房间。
听到云亭的话,时寻绿心底又是酸胀又是无奈,自家小师尊看上去稚气未脱,实则心细如发,连房间的安排都注意到了。
他本打算等小师尊睡下,自己再回树上睡,谁知道对方一口回绝,一时间怔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亭却牢牢记着清衍的交代,走上前轻轻地推了推时寻绿,嘴上催促道:
“好啦,快点进去睡觉,晚上小心头痛。”
时寻绿不得不顺着云亭的力道往里走,眼睁睁地看见云亭啪的从外面用力关上门,又因为忘记交代事情,太矮够不到纱窗,还往上蹦了蹦,烛光温暖,在墙上摇映出对方不断晃动、圆滚滚的脑袋:
“徒弟,晚上注意盖被子哦。”
明明自己还是小孩子,却一本正经地告诫自己要注意盖被子。
时寻绿有些哭笑不得,等了片刻后,站起身打开窗,往外望去,见云亭一蹦一跳的走出门,熟练地脚尖轻点,飞升上树,头上的发带却在行动的过程中不小心缠在树干上,扯得他头皮一痛,轻呼一声,又怕吵到时寻绿,眼泪汪汪地捂着嘴,睡下了。
时寻绿摇头躺下,一炷香后,到底放心不下,无奈地披衣坐起,打着灯笼走到树下,抬起头喊道:
“小师尊,睡了吗?”
绿叶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云亭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吊挂在树上:
“?”
“下来,徒弟接着你。”
“不行,你快回去睡觉了。”云亭见时寻绿只穿了一件薄衫,气的鼓起脸,像个河豚:“听话。”
但时寻绿这个时候语气却意外地带些强硬:
“不行,今晚你必须回房间睡。”
徒弟睡床上却让师父睡树上,总觉得有些大逆不道。
“可是........”
时寻绿看着云亭巴掌大的小脸纠结成一团,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
“无事。师尊你和我共一床便是。”
这样两个人都不必睡树上了。
云亭眼睛一亮,心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捧着脸真诚夸赞道:“徒弟,你真聪明。”
时寻绿:“........谢谢。”
“那我下来啦。”
云亭一想到今晚能睡徒弟铺的床,欢呼一声,脚尖一点,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被时寻绿稳稳当当抱了个满怀。
时寻绿因为受力往后踉跄了两步,抬起头时两人正鼻尖对着鼻尖,暧\\昧灼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四目相对,时寻绿盯着云亭看了半晌,忽然出声笑道:
“师尊,你好轻啊。”
蹦蹦跳跳的,跟个兔子似的。
时寻绿就这这个姿势,将云亭抱回了房,还伸手给云亭掖了掖被角,缓声道:
“睡吧,师尊。”
云亭闭上眼,复又睁开,在松软温暖的床上打了个滚,难得地有些兴奋,不好意思眨着眼道:
“我睡不着。”
修道之人,觉少是正常的。
时寻绿见怪不怪,摸了摸云亭的头,歪头想了想,提议道:
“不如我给师尊讲个故事吧?”
“好!”云亭欢呼一声,侧过身,拉了拉时寻绿的衣角,目光灼灼:“我要听!”
时寻绿打小就爱蹲在路边看各种地摊小说,对于编故事信手拈来,想了想,一个故事便构思完成:
“从前有个魔教妖女,为了拿到风羽山庄的鸾羽,不惜杀了正道剑客的女儿,随后易容成剑客女儿的模样,接近风羽山庄的少主,在共同经历了一系列事情之后,两人相爱了。”
“结果在少主和妖女的洞房花烛夜,剑客发现了妖女杀了自己的女儿,为了替自己的女儿报仇,作势要杀了妖女。”
“虽然少主已经知道了妖女犯下的过错,但还是恳请剑客看在风羽山庄的面子上,放过妖女,剑客万般无奈下答应了。在洞房过后,妖女怀孕了,却在生产过程中,不幸血崩而亡。最终,少主抱着和妖女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妖女死去,之后终身未再娶。”
听完这个故事,云亭短促地“啊”了一声,细如远山的眉毛微蹙,看样子更睡不着了。
时寻绿本以为云亭会为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到揪心,却听对方声音清稚,认真地问道:“什么是洞房花烛夜啊?为什么洞房了就会有孩子?”
#重点错#
单纯如云亭,只知道两个人可以皆为道侣,却不知道道侣之间具体该做什么。
时寻绿噎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云亭的眼睛,总觉得自己不该讲这个故事,心虚道:
“呃,就是,两个人穿着红衣服,然后睡一张床上。”
“像我们现在这样吗?”
时寻绿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穿的红衣,再看了一眼云亭常年穿的粉红衣裳,心底咯噔一下,发现还真是。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云亭清澈的眉眼,半晌才低声道:
“非也。以后师尊遇到心爱之人,便懂得了。”
云亭“哦”了一声,见时寻绿没有再言语,便识趣没有再多问,听完故事便乖乖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时寻绿见云亭睡熟了,轻手轻脚地拆下对方头上的发簪,起身放到桌上,随后打开窗户,一个送信的白鸽拍打着翅膀,悄默声地落到了时寻绿的手臂上。
时寻绿摸了摸鸽头,取下鸽子脚上的信,随后放飞了灵鸽,走到桌边拆开信。
昏黄的灯光下,时寻绿一目十行地将纸上透露出的信息看完,白纸黑字写着“洪灾”“瘟疫”等字。
时寻绿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信上写到,如今水天镜破,不周之水顺流而下,妖魔两族已经率先顶不住,搬入地下生活,而人族无处可去,转眼间,好几个陆上国家已经覆灭,离时寻绿父母所在村庄极近的无忧城也遭遇洪灾,不出一月,席卷的洪水就会光临这个小村庄,并带来时疫。
时寻绿的父母听说了消息,已经连夜通知村民逃离,一行人如今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歇脚,但是还不清楚是否要继续北上,便选择了提前和时寻绿报平安,并且询问修真界众位仙尊及长老们是否有解决方法。
但是逃,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是妖也不是神,在天灾面前,脆弱的就像一折就断的枯枝。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焦急与无措,已经显露无疑。
时寻绿看了信,凝神细想,思绪却逐渐发散,捏着笔,迟迟没有落下。
黑魔凝成似泪般的形状,从笔尖滴下,在白纸上染出一片黑沉,像极了洪灾遍地、时疫遍野的人间。
宛若地狱。
但是时寻绿又能做什么呢?他修为堪堪至练气五层,又身负五灵根,天赋极低,他什么也做不成。
如果,如果能早点找到琉璃心就好了。
时寻绿忽然想。
若是他找到了琉璃心,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待他同时炼化凤翎坠和琉璃心,洗净灵根之日,或许能突破自身境界,提升修为,挺身而出,救出自己的父母。
虽然时寻绿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不过与他们相处了不过两年,却早已有了感情。
一阵如潮水般的无力感漫上四肢百骸,时寻绿心头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感觉又酸又涩,仿佛吞了十个苦胆,指尖微麻,闭了闭眼,心神微定,半晌才落了笔。
而一旁睡着的云亭却不知梦见了什么,指尖不安地抓紧被褥,眉心微蹙,又梦见了一百年来反复重复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少年。
在这场梦中,少年朦朦胧胧被雾遮着的脸逐渐变得清晰,云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这个少年赫然长着如时寻绿一般的容颜,挽着他的手,亲密地喊他师尊。
云亭笑着应了一声,摸了摸少年的头,谁料下一秒,锋利的匕首便穿过了云亭的胸膛,他惊愕地低下头,看着胸前的刀柄旋转,生生地将他的心挖了出来。
是如万箭穿心般的蚀骨疼痛。
时寻绿站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地挖出了他的心脏,被溅的满脸是血,面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阴恻恻地说道:
“我的好师尊,徒儿为您做了那么多事,作为交换,您把这颗心送我,可好?”
望着眼前如恶魔般阴森的面容,云亭后退一步,却因失重坠入了万丈深渊,在梦中短促地“啊——”了一声,猛然直起身,额头流下豆大的细汗,窗外明月高悬,天幕似墨入水,往下看,却不其然对上与梦境中一样深幽的黑色瞳孔。
云亭满瞳孔骤缩,反射性地后退,满是冷汗的后背贴上床头,心跳遽然慢了一拍,只见时寻绿面无表情地逐渐靠近他,手中的匕首反射着寒光,高高举起,眸色沉沉,缓声开口道:
“师尊,你能把琉璃心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