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姐,今日由监军带兵上黑风山去。”又过了几日,那日在公廨的小厮来到城南小院传信:“午时三刻在城外集合出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马车。”
裴相宜道谢后将小厮送走。这几日她和钟令嘉忙着装修铺子,倒是忘了黑风山田庄的事情。她叫上钟令嘉,将家里的细软收拾一番,留下了五十两作必要开支后,剩下的银票碎银子全都带上了。
午时三刻,漠北城外。
裴相宜二人赶到时,石怀声正从流民营内巡视出来,他衣着文官的圆领袍,或许是想到了今年流民可过个平安年,笑意从容。
几人相互打了个照面,石怀声就立刻招呼一小队士兵整军出发。
裴相宜不会策马,钟令嘉也不想骑马苦了自个儿,坐在马车内好奇地撩开窗帘看风景。
“石监军,”裴相宜靠近窗户唤了一声,石怀声勒马走回马车旁,裴相宜继续道:“请问此番上山查看田庄的商户,还有何人?”
其实一开始她就发现不对劲了,黑风山田庄这么好,肯定有不怕高额田赋的地主或者商人想购置,可漠北城外怎么只停了这一两马车?还有石监军,他为人正直,怎么会默许这种买卖黑田的非法行为?更别说还来当领队。
石怀声捋了捋胡子,仍旧春风满面:“只有你一人啊。”
什么?她莫名其妙中标了?
“你不知道吗?”石怀声看着裴相宜震惊的模样,慢条斯理言:“黑风山是要卖出去,但这可不是黑田买卖,这是一项功德无量的慈善活动啊!”
石怀声解释道:“黑风山的最终卖主,要负责收留流民营中所有流民,五年内不可增加佃租。最终愿意买的人只有你啊。”毕竟五年内漠北有没有被攻破,霍长生有没有战死都说一定,要是出现了任何变故,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裴相宜有点懵,王三没给她说这件事儿啊。她现在才明白石怀声为什么会支持霍长生卖黑田了,毕竟这可关系着城外几百位流民的性命啊。再多的存粮也禁不住这几百张嘴吃,所以这才下套在她身上了?不过看样子,石怀声应该是不知道下套这件事儿的,估计又是霍长生!
她不介意五年内不增加佃租,但是也有点不爽遭人算计。
裴相宜又开始盘算身上的银钱。她想买下黑风山原因有三:其一,黑风山条件优渥有山有水,发展农业没话说,即使出现旱涝灾害也能靠着山货撑一段时间;其二,黑风山作为土匪寨子,地形易守难攻,若战事再起也能留作后路;其三,她等不及秋后再购买田庄了,以后的粮价只会越来越高,她必须抓住秋老虎种植最后一茬作物。
同时她寄希望于霍长生,希望他派往闵州的人能尽快把番薯带回来。
霍长生与石监军二人将流民引上来,还为她添了些租户,不用她亲自种田。如果非要说黑风山有那里不好,那只有一处不好——太贵!按照霍长生腹黑的性子,让她吃下这个亏还不算,估计还会狮子大开口。
马车摇摇晃晃,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黑风山。
连绵的山峰高耸入云,陡峭的崖壁犹如斧劈刀削一般,怪石嶙峋,令人望而生畏。山上的树木肆意生长,盘根错节,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仅有的几条蜿蜒小路也被茂密的枝叶所掩盖。
正在裴相宜下车时,一队兵马急速奔来,四周士兵却很镇静,待为首两人骑马走近,裴相宜才发现是霍长生与霍长平。
霍长平今日并未出言不逊,但意料之内的,他也没给裴相宜好脸色,连带着钟令嘉也遭了个白眼。
钟令嘉立马不甘示弱地翻回去。莫名其妙!
“侯爷。”石怀声下马问候了一声。此刻他不应该在巡视边防才对吗?
霍长生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裴相宜,看向远方道:“边防巡视完毕,特地来巡查土匪残部。”
霍长平背着手独自向前走,什么土匪残部,不是早就歼灭完了吗?
霍长生又瞟见了钟令嘉,浅浅笑道:“钟小姐,好久不见。”
钟令嘉被他看得有点发颤,心想从前在京城井水不犯河水,霍长生也没理由在她面前甩脸子。于是,她同样回以一个礼貌的笑:“绥远侯真是年少有为啊。”
可不是吗,原来京城最大的两个纨绔,现在其中一个已经戍守封侯了,另一个却被流放到边疆。这何尝不是一种“半路相见”呢。
几人沿着陡峭的山路前行,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走过黑风山天然的关隘。艰难地登上山顶,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高山之后,是一片由瀑布冲击积淀而成、广袤无垠的开阔平原。
果然是世间难寻的好田地!
裴相宜站在山巅俯视平原,秋风微拂她的发丝,她却笑如春风,她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微微蹙起,闪烁着光。她看着瀑布在山底冲击出深潭,水流蜿蜒至视线尽头,眼神变得更加炽热坚定。她明白自己手中灵泉的威力如何,凝视着这片土地,她已经能想象出百里麦田的壮阔景象。
裴相宜在看风景,霍长生在看她。他没有见过这样的裴相宜,赤诚、希望、眼含热泪,眼里是厚土、是收获、是百姓安乐。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裴相的心胸与抱负,终于懂了他为什么会喜欢裴相宜七年。
“怎么样相宜,这黑风山可符合你的心意?”石怀声打断二人思绪。
裴相宜点点头,不好表现得太过。
石怀声立刻催促道:“那咱们下山,去那土匪寨子里商谈契约事宜。”
钟令嘉走得脚痛,拉着裴相宜悄悄挤眉弄眼,意思是,霍长生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大的黑田都敢背着朝廷随意买卖,但是她们手里的银票哪里够啊?
寨子虽然离平原不远,但还是依山而建,一半嵌在山里。钟令嘉到了之后嫌弃空气不畅,带着人往外面闲逛去了。
裴相宜四人坐在曾经土匪聚会的桌上,觉得气氛有些怪异。霍长平倒是像个摆设,不说不动不看。
石怀声从怀里拿出契约来摆在桌面,这自然不可能是朝廷样式的田契,他看着契约问道:“相宜,你手里的钱够不够啊,这可要好大一笔银子呢。”
裴相宜往契约上看去,十万两白银!就算是友情价打一折也不够啊!
不过这事儿石怀声还真不清楚,他知道裴相宜想买下黑风山的时候还心想裴相有手段,为女儿留下了笔巨产,怪不得相宜拒绝了他的好意呢。
裴相宜镇静道:“恐怕太贵了些。”单看价格是很贵的,但是先看后付,看到这么辽阔的良田,其实也没那么贵。
“哎,侯爷,您看这价格?”石怀声进退两难,他既想为裴相宜讲讲价,但卖黑风山的钱霍长生又是要拿去收粮储备的,他确实不知道帮哪头。
霍长生笑笑,倒很有商贾奸猾的模样:“可以给裴小姐一个友情价。”
“多少?”裴相宜并不觉得霍长生把她当朋友,随意给她下套的人,怎么可能把她当朋友?
“九万两。”霍长生薄唇轻启,好像作出这么大的让步已经是他的仁慈。
裴相宜突然觉得他很像龙傲天霸总,垂眸,不容置喙,冷声道:“身上只有不到五万两。”
“好,成交。”霍长生立马敲定,霍长平霎时睁眼,石怀声几乎同步递过来纸笔,欢天喜地。
“……”
裴相宜麻溜地写上姓名,画押。
石怀声将签好的契约放在霍长生面前,让他也画押,看向裴相宜笑盈盈道:“绝对物超所值。”这下流民和镇北军过冬的物资肯定够了!
绥远侯果然是机智过人,现在这年头,哪儿去找出手这么大方的富豪买下黑风山这种地方啊?
呵呵,裴相宜皮笑肉不笑,实际心里想躲起来大笑个三天三夜,霍长生还敢算计她?谁算计谁可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