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辞旧迎新。
江城的冬天严峻异常,即便是东南江边最繁华的租界,冬日里都要被冷风卷走些往常的欢愉。
在这片沉寂中也有例外的地方,杨家大院儿虽不是坐落在租界内,却能惊起一阵涟漪。
前院,一阵鞭炮声炸醒了整条街道,噼里啪啦的,伴着大爷大妈们的抱怨。
这几日,一墙之隔的巷子都少了些八卦声,家家忙活着收拾屋子、买卖年货,都没工夫闲聊,这么一炸就如电线杆上的麻雀般叽叽喳喳起来。
我这小院也是例外中的例外,没沾上周围丝毫人气,临近新年依然是冷冷清清,荒草丛生。
鞭炮的声音扰得人睡不了觉,我披着外套起床,走到到床边的木箱里翻着,想找些厚点的衣裳。
木箱原本是后院的下人们用来装货的,破了个窟窿后就扔到了我的院儿里,凑合着当了衣柜。
但不管怎么翻找,衣服还是那么几件。
我本就怯寒,自从进了杨家大院后身体受病痛更重,若还是只有这么几件旧衣,怕是今年的新年要撑不过去。
室内没有炭火御寒,冷气侵袭上。
“哈……”我轻叹口气,借着呼出的白雾暖了下手。
忽地,不远处传来几声热闹欢笑,少女清脆的笑声如风铃轻晃,仔细听下,应该是二姐杨义姗带着几位姻亲家的女孩在放烟花。
今天是大哥的成人礼宴,想必是邀请到了不少大人物来。
“咻——啪!”
一枚烟花窜上天,炸开的声音倒像是往我这边倾斜。院子角落野草茂盛,若是引着了,遭殃的只能是我。
我裹紧外衣,哆嗦着推开房门,凛冽寒风顺势打在我的身上,额前碎发翻飞。
又有几道火光拖着尾巴一一在不远处的天上绽开,我冷颤着身子走到院门边上,透过那老破木门上的洞往外看去。
只窥见杨义姗抱臂而立,领着几位女眷点着烟花,瞄准我这方向准备施放。
我赶紧躲远了些。
“啪啪啪——啪啪啪——”
几道轰鸣撞上木门,星火散落的声音掉在地上。
少女们又嬉笑了起来,声音甜美,我却并不觉得悦耳。她们像是老虎身边的狐狸,跟着老虎一起耀武扬威,来的还是我这鸟不落足的荒凉地。
可能是手里的烟火放完了,也可能是不想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杨义姗招呼着她们离开。
我透过门洞看去,一地铺满的碎纸片和火印子。
从上周起,先生的课就停了,杨义姗在空闲的时候总会想出别的法子来折腾我。
我把门拉开,朝外的门板上赫然划出了几条明显的痕迹,想洗干净怕是很难。这老木门也年份久远,自我住进这地方,它算是把以前没受过的难都挨了一遍。
一阵冷风从室内出来后就缠上了我,我轻合上门,转身回去。
再一想,这样冷的天也不忘来找我的麻烦,杨义姗的确是闲的。
才走到院子中,脚边就传来声细响,低头一看,一块枣大的石子滚了过去。
对这种动静我早已熟悉,抬头就往院墙上看。
围墙外的白桦树晃动着枝干,半个脑袋慢慢从砖檐上升起,一双明目狐狸似的打量一圈,见着我在院子中,干脆也不藏着了,讪笑两声后就攀上了院墙,举起手里的食盒道:“云娘,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说完她就单撑起一边的胳膊翻了过来,稳稳地落在院子里,拎着食盒走过来。
我已有近两月没再见这小丫头,目测好像长高了一些。
她歪头疑惑:“云娘,你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吗?”一边牵起我的手,自来熟地带着我往屋子里走。若是不知道的,怕会觉得她才是这小院儿的主人。
刺骨寒风又吹进了院子里,衣领翻飞,冷风顺着空隙直灌而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认识这小孩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当时正九月,她突然翻进院子里,看她饿着,我给了半块儿馒头之后就赶走了她,没想到第二天居然又追了过来。
就这么你来我赶地闹腾了一阵子,中间也没惹出什么麻烦让二姐发现,索性就这么相处下去了。
问她的住处,却只回我住在南边租界旁边;也问过她的姓名,倒是比住处还难以启齿似的,只让我唤她「大姐头」。
……
“云娘,我带了大公馆旁新开的一家店铺的招牌来,听说是家开到连锁的店,味道肯定好……”大姐头带着我走到桌子边,嘴里介绍着,开始把食盒里的东西张罗出来。
没一会儿,花花绿绿的东西铺满了桌子,一个个精致小巧的糕点摆放在瓷盘上,每一个都色彩鲜艳、香味诱人,倒像是件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纵是以前住在取酒楼时,我都很少见到这样多五花八门的糕点。
她一摆完就拿起一个塞到我嘴边,我赶忙拦住了她:“洗手。”
“洗什么呀,你那墙灰又吃不死人——”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大姐头噤声,奄奄收回手,自己把那块儿糕点一口吃掉了。
速度快得拿她没办法,我只能去翻了下角落里的木箱,想找找有没有手帕。
“云娘,你不换身衣裳吗?而且你这屋子里也没个取暖的,这样会感冒的。”她咂了咂嘴,跑到我身边蹲下,还把脖子伸长了往木箱里头看。
没钱。我心里嘀咕着。
我仅有的家当都是娘留下的,都是些念想,哪里能卖掉。
“只有这些了,大不了套着被子出门吧。”我随口开了个玩笑,但这种事情我还真做过。
箱子最低下还真有块儿帕子,我抽出来,拉着她的手仔细擦拭。
“那怎么行!”大姐头猛地站起身,还顺带把我也拉了起来,一脸义愤填膺:“这杨家什么鬼地方,居然连过冬的衣服都不给你!”
其实原先是有的,但是……
我把手抽了出来,柔开被她攥疼的地方,轻声道:“没事,反正我也不怎么出门。”
“那也不行!”大姐头还是皱着眉头,连着否决了两句话,又思考半响后提出个点子:“我爹今天出去了,刚好我可以把屋里的衣服带出来些。”
说完就转身往院子里跑,我忙跟上,拉着劝她:“真的不用,你隔了这么久来一趟,再来回跑什么。”转念一想挑开了话题,“你带来的糕点太多,不如我再给你说个书,趁热一起吃。”
她这才没再跑,眼睛打转了一圈儿,愉快着答应了。
只是这一留也没留下她多久,才草草吃了几口、念了几页大姐头就说要回去了,翻过墙时还留下句:“下次继续听。”
她精力旺盛得总让我忍不住猜想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出手阔绰,举止大方,虽然说是很不像大户人家的闺秀,但总不至于真是什么帮派的千金……
大姐头一去,院子又复归寂静,她攀爬过的白桦摇晃抖掉了几片枯叶,轻盈飘落在院儿里。
热闹来如风,去如风。
我回到屋内,桌上糕点香气浓郁。我没忍住,拈起一块最小的放在嘴里,糕点外皮酥脆,内馅绵软,仿佛冬寒都随着馅料润开了。
又品尝了几块,我止住手,把剩下的重新收进了盒子里,又覆上块儿白棉布存着热气。
大姐头的想法总是很多,虽说是乖乖留下了听我念书,但其实心思已经飘走了,离开的那样匆忙,看来是坚定了要回去拿衣服的心。
我重新捡起没看完的书,等着一会儿大姐头回来和她一起吃完剩下的糕点。
可等到黄昏,大姐头也没有再来。
我想,应该是被家里逮到了吧。但也希望她是放弃了拿衣裳来的打算。
趁着太阳还没落下,我合上书走到窗边,主院里传来阵阵闹声,舒缓洋乐悠悠地回荡在杨家大院的每一个角落,连我这偏僻的地方都能听到,可见欢腾至极。
临近夜晚寒风更甚,如果没撑到大姐头送来衣服我就冻死,未免太尴尬了些。
一阵冷风顺着吹进来,我轻咳两声关上窗,烧水沐浴。
衣裳褪去,肩膀和手臂暴露在冷气中,道道细小的伤痕红肿刺目,即使已有几年没添新伤,却一直没有消下去的迹象。
背上的伤虽然看不见,但可能就因为见不着所以让我能安慰下自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热气褪去,我赶紧擦净身子,抹上最后一点药膏。
正准备爬上床铺躺下时,外头突起一丝细微的响动,窸窸窣窣,像是有人轻步接近。
我听了一会儿,选择置之不理,可能是哪个迷路或者好奇的丫环偶然途径此地,见着这儿冷清就会走开。
虽然外头还有些紫红的光亮,但室内依旧昏暗,我点起床头的油灯,抽出枕头下的书,借着微弱的光线细阅。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那股动静依然在,隐约还能听到细微人声,伴随着断续抽泣,声声凄切。
我抚了下额头推敲,会不会真是哪个家眷的丫环迷路到这边来了。
但照她这么哭下去,恐怕到了晚上我也难以入睡。
我熄了灯,想着把她带到临近大院的地方就回来,便随手裹上件外套出门。
到了院外,黄昏的微亮与夜色交替,四下却未见一人。前院里的乐声已经消失,想必大哥的成人礼宴也散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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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低复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