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珏倒是没有一上来就要她提供歹徒细节,而是让孙大夫先给她看伤。孙大夫解开纱布,看了眼伤口便断定:“只是皮肉伤,我这里有盒祛痕膏,敷用半个月绝不会留疤。”
孙大夫给她看了病,给了两盒祛痕膏,重新缠上纱布后便推行告辞。他本是游医,被沈秋珏所救从此跟随,不随军行医时便待在国公府随时待命。
沈秋珏询问慕喻晚怎么被歹徒挟持的细节,慕喻晚从姐姐带她进入兰月坊开始说起,着重强调了一下她看到了歹徒就餐时用银针试毒,她一边说旁边的鲍管鸣一边用笔记录。
慕喻晚说完这些,看沈秋珏在沉思,她起身:“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今天多谢沈国公相救。”
沈秋珏道:“这么早便走?还未到正午。”
“我辰时便出门了,在外耽搁了一两个时辰,家里该担心了。”
沈秋珏撑着下巴,“两三个时辰不打紧,去城郊踏青这点时间都不够出城的。你上次在国公府,不是待了很久还留下来吃了晚宴?晩上家里派人来接你回去,不也没说什么。”
慕喻晚无话可说,有上次的例子,足可以说明她家是个开明的,用家里担心出门太久这种理由确实站不住脚。但是,一般说这种借口不都是客套推辞一下?谁会细究啊?主人知道客人有离去之意,正常的做法都是放行了吧。
“我回家吃午饭。”
“这里的饭菜也很可口。”
他把自己的借口轻巧打了回来,执意挽留,难道这沈国公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慕喻晚想起了上次在国公府里偏厢的遭遇,紧张了起来,沈秋珏嘴上说对于她是十几年首破例,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见色起意,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好揣度的。
沈秋珏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正了正色,“慕姑娘别曲解在下的意思,今天秋霞阁未时会有剧上演,是一出名戏,《西厢记》,只是不知道上演哪一幕,我想你会感兴趣所以才留你下来听戏的。”
西厢记啊,那确实会很好看。她以前听戏,只能在别人府上当宾客的时候看看,或者逢年过节大人带她去落梨戏楼听一出,她没有自己选剧目的机会,因而都是断断续续地听,这《西厢记》她就没有完整看过。
她装出平淡的样子,“多谢大人厚爱,《西厢记》小女听过了。”
她对沈秋珏又没有什么恩惠,也没能力对他有恩惠,他怎么会这样厚待她?
沈秋珏眼风转了一下,旁边立正待命的赵二虎立刻道:“大妹子,这么精彩的戏哪有看够的?你这个年纪,正是爱看戏的年纪,我方才来的路上,看到县主也在秋霞阁,想必是等戏开演,县主和你差不多的岁数吧?”
慕喻晚表情为之一变,她站不住了,立时就要走。
鲍管鸣踩了赵二虎一脚,伸手挽留,“姑娘别急,定是赵二虎看错了。我们大人为了救你,把重要证人射死了,冒着线索断掉的风险也要救你于险境。现在只是邀姑娘留下听个戏,难不成还怀疑大人别有居心?”
慕喻晚脚步顿住,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甚至因为他话中说的为了救她不得不射死重要犯人而感到内疚。
鲍管鸣拉着赵二虎告辞,出了房门,关门后鲍管鸣眼神严厉地看着赵二虎,斥责道:“你怎么瞎说?你是没看出沈大人的意思,还是没看出慕姑娘的身份?”
赵二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方才他说话的时候沈国公就脸色略沉,鲍管鸣说的时候国公爷才脸色稍霁。沈国公的阴晴很难被琢磨,鲍管鸣提醒过他这一点要他格外小心,他才分外注意。
“我看沈国公有意留下那个姑娘,因此开口,想着借县主和她拉近一些距离,有同辈姑娘在她会觉得更自在。难道,我竟说错了?”
鲍管鸣:“当然!你没听见沈大人叫她慕姑娘,两人似有旧识,沈大人交往的人中除了县主哪有这个年纪的姑娘?必然是通过县主的原因结识的。其中姓慕的,除了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县主那位好闺友,慕家女儿慕喻晚,还会有谁?她又长得这般好看,符合她过去在京城中的美名。”
赵二虎惊出冷汗,这人竟是慕喻晚,和县主因为何怀瑾有嫌隙那位!而他竟然在国公和慕喻晚面前提到县主,拉近慕喻晚和县主的关系,他还以为慕喻晚会觉得有同龄玩伴很高兴呢!这一下子又得罪那位姑娘,又得罪沈国公,难怪他说出那番话后慕喻晚更加想离去。
鲍管鸣只是通过沈国公对她的称呼,姑娘的容貌,就敏锐察觉出她是谁,这是他不具备的能力,难怪这姓鲍的是沈国公的心腹。
“那为什么,沈大人还会留她下来听《西厢记》?”
众所周知,这位姑娘和县主有过节才是,沈大人却对她以礼相待。在兰月坊那般危急关头,最终还是选择保全她的性命,以沈秋珏的性格就算选择杀死她,也会做得让消息密而不传。
鲍管鸣看他一眼,“我为人谋就奉行一个原则,该揣度的一定要揣度到位,不该揣度的要半分不知,这样才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说什么话。”
赵二虎抱拳:“受教了。”
房内慕喻晚只好留下,她怎么想都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妥当,于是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此时离戏台开唱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她坐不住只好在房间里放轻步伐乱晃。这包厢里有一个大书架放着许多藏书,她心痒痒却没有去碰,很明显这间房是沈秋珏长期包下的厢房,算是他私人的地界,最好不要去动他的私人物品。
沈秋珏在躺椅上小眠,居然起身走近:“想看什么书?”
慕喻晚不禁好奇刚才他睡着了没有,自己只是多看了两眼书架就被抓到了。她心里想的是游记,仍然道:“藏书如此多,觉得比较惊奇,就看了两眼。”
“惊奇什么,你原以为我不沾书卷?”
“没有没有,”慕喻晚赶紧否认,“就是想,搜罗这许多书需要花多少年啊?所以才惊奇,不是为别的。”
“这些没什么,我府上的藏书楼藏书更多,那是家中三代积累所集。”
慕喻晚叹了声,这就是世家啊,才学积累不是普通人所及。
沈秋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十杰游记》和《大宛八大家散文抄录》,示意她拿着看。
慕喻晚更加惊奇了,难道他会读心术,难道自己这么容易被看穿,她可什么都没说,对方就知道她想看游记?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些?”她接过两本书。
沈秋珏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也喜欢?我只是按我消遣闲暇时爱读的挑了两本,没想到君子所见略同。”
慕喻晚翻了两页,小声说了一句:“我不是君子。”
沈秋珏垂首,微笑道:“其实我也不算。”
慕喻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到桌边安静看书去了,沈秋珏继续到躺椅上小憩。《十杰游记》并不厚,大概看了三分之一,慕喻晚放下书估摸着已经到未时,她没吵醒沈秋珏,起身轻轻推开小门到露台上。
秋霞阁内部是一个环形建筑,每一层楼露台都围绕着圆心,下一层楼露台与上一层楼的露台错开,从侧面看露台的排布呈锯齿状。
沈秋珏的包厢在顶楼,又是正对着戏台的方向,可以说是秋霞阁视角最好的露台了,余下几层楼正对戏台的方向修了放置坐椅的观众台,只有顶楼这个位置是包厢没有观众台。一楼戏台已经搭起,观众台挤满了人,露台上也分别三三两两坐了人。
戏台旁边突然闪过一个身影,慕喻晚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戏开始了?你在看什么?”沈秋珏推门走了出来,本以为睡过头了,结果戏还未开演,慕喻晚看得便那般入神。
慕喻晚勾着身子,去看戏台边上的人,那人转过身朝楼梯处走去,慕喻晚才看清她的脸,是她姐姐慕知晨,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人,我看戏台搭好了,伶人在幕后化妆,我想去台后瞧两眼他们是如何妆扮的。”
沈秋珏没什么表情,估计觉得小女子对这些打扮和优伶的事感兴趣很正常,他点了头。慕喻晚立刻回房穿过房门到走廊上,一路小跑下了楼梯,还没下两层就看到慕知晨在往上走,她情急之下躲到楼梯下头的角落里。
没想到慕知晨也停在这一层,她下了楼梯转了个弯,经过躲在楼梯间的慕喻晚身边却没注意到她,往最近处的厢房走去,这间厢房的门敞开着。
慕喻晚到房门处,踟蹰了一下想转身回去,却听到里头传来了沈君念和何怀瑾的声音,他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
沈君念跋扈的声音传出来,“怎么,慕夏还是不肯松口吗?”
慕喻晚心中一惊,她走了进去,躲在屏风的后头,屏风是木头材质不透光,她暂时不用担心被看见身影。
慕知晨叹气的声音整个屋子可以听见,“你不知道啊,慕夏可宠着慕喻晚了,他扬言要养她一辈子,我可说不动他。”
慕喻晚听见何怀瑾问:“你也是他的妹妹,怎么就比不过慕喻晚?”
慕知晨的声音顿时提高:“我哪能和慕喻晚比,说我庶出也好,与兄长生分也好,慕夏有好处从来都先想着他那个妹妹,刚才我来秋霞阁的路上,经过古董行,看见慕夏给慕喻晚买珍珠钗子呢,真是舍得啊。”
慕喻晚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为了慕知晨,还是为了慕夏。
沈君念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哪个古董行,你来的路上……可是水钿间?”
“没错,就是街对面那家,听说老板来头不小。”
何怀瑾温柔道:“君念,水钿间的钗子有什么稀罕的,下回我去找匠人打一支给你。”
上回和沈、何二人一同见面还是在国公府,那时候何怀瑾还没有表现得如此珍重沈君念,这才过了短短数天,态度竟然大为转变。纵使何怀瑾背叛了她,何家还羞辱过她,但是回想起过去何怀瑾对待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好,慕喻晚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沈君念却道:“你不懂。”
慕知晨清了清嗓子,“我们今天讨论的难道不是,慕喻晚的婚嫁之事,以及我们家怎么给赵大人做这个顺水人情。”
慕喻晚瞪大了眼睛,这群人相约在这里,竟然是为了这样的筹谋?可是,可是,这三个人一个是她的姐姐,一个是她过去最好的朋友,一个在十天前还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她宁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也不想怀疑他们说的话真的有那么龌龊,如果真是那样,她也太狼狈了。
“你倒是急性子。”沈君念嘲讽地说了一句。
慕喻晚把耳朵贴在屏风上,使劲想听得更清楚。
直到何怀瑾的下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像一把尖锐的利箭直直对准她的心脏扎了下去。
“你为了裴度的仕途,倒是卖力,连亲妹妹在你口中也只是个人情?我们和裴度相约,只说了由你出面给你妹妹牵桥搭线,觅一桩好姻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