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奔出殿外,李世民便被天空中缭绕的五彩祥云晃了眼睛。
他登时大喜。
这情景,他曾见过的。
不久之前,观世音菩萨显灵的时候。
李世民正要伏地下拜,却发觉那祥云中显现出来的身影并非观世音菩萨,而是一位峨冠博带的青年文士。
那青年负手而立,端的是仙风道骨,面目虽模模糊糊瞧不大清楚,但仙音袅袅传来却清晰入耳。
“吾乃日值功曹,奉命看护取经人……”
“此去灵山艰险异常,路途坎坷……”
“若有万一,必有神佛现身相互!”
李世民听了,喜不自胜。
他诚心诚意的拜谢了日值功曹,吩咐左右,叫宫中画师,将此情此景仔细描绘下来,以传后世。
高兴完了才猛然发现,他家御弟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李世民急命禁军将御弟抬入他的寝宫,招医官来瞧。
医官好一番诊治,得出个令李世民哭笑不得的结论——御弟好好的,并无损伤,他只是睡得很香甜罢了!
大梦一场,酣睡醒来,精神抖擞的三藏方从李世民口中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三藏二话不说,当即请命,再出长安,往西天求取真经。
李世民自然无有不允。
他胸中万分感慨,还是御弟的向佛之心坚定不移啊!
二次送行,大家都熟门熟路。
李世民又添了些新的叮咛嘱咐,三藏依然感激不尽,天上围观的六丁六甲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十八伽蓝却沉默了不少。
一则,叫个不知道何方冒出来的小蟊贼,将他们这许多人打得落花流水,众人难免心情郁郁;
二则,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每每开口说话都会牵动伤处,疼!
若非众人脸上皆挂了彩,也不会单把一个猜拳输了的日值功曹推出来,于人前显灵。
日值功曹也不会特特施法,遮掩了自己的面容。
要知道,而今天规森严,法度分明,神仙们在凡间显灵,广收信徒的机会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都打起精神来,盯好金蝉子,谨防那小贼卷土重来。”王文卿捂着腮帮子忍痛开口。
金头揭谛则第三千次念叨:“应该让金蝉子带条狗上路的,那小贼就是被哮天犬的叫声给吓跑的。”
可惜,尽管金头揭谛的猜测距离真相十分贴近,依旧没人肯信他。
银头揭谛拍拍他的肩膀,直言不讳:“取经路上带条狗,不像话。”
金头揭谛的肩膀有淤伤,被拍得龇牙咧嘴,再说不出一句话。
唔,说了也是白说。
在一众神佛的严防死守之下,三藏这次平平安安出了长安。
只不过,仅仅行了二三里路,三藏就被偷走了。
光天化日不打紧,朗朗乾坤防不住,众目睽睽也没用……小贼一出,三藏没跑。
这回,三藏是醒着的。
他原本骑着李世民送的千里良驹,正在心头默默盘算着行程,倏忽眼前一花,视野中便侵入了一张潋滟清绝的美人面。
清绝无双的小娘子伸手一探,揪住他的衣襟,略用力,便将他从白马上扯到了小娘子的怀中。
与此同时,小娘子抛出一颗光滑圆润,色泽沉雅的佛珠,朝白马丢去。
那佛珠幻化成三藏的模样,继续骑着白马西行。
三藏想要高声呼喊救命,念头方起,他已被小娘子擒着腰,乘风起,直上九天。
这下,三藏可顾不得喊救命了。
他两手紧紧抱住小娘子,把脸埋在小娘子怀里,惊声尖叫:“啊啊啊啊,嗷嗷嗷嗷……”
不过眨眼间,亲密相拥的两个人已经落在了风水极佳的骊山上。
“……嘤嘤嘤嘤!”
尽管双脚已经踩到了实地上,吓得腿软脚软的三藏尖叫不停,眼泪还打湿了小娘子的前襟。
小娘子嫌弃的推开三藏,先掐个诀给自己清洁一番,再安抚瘫坐在地上抹眼泪的三藏。
“好啦好啦,你快别哭了。”小娘子捏着袖子的一角给三藏擦眼泪,还拿纤白的手指刮了刮他秀挺的鼻尖,“难道这辈子竟是水做的不成?”
三藏哭得打嗝,抽噎着问:“施主可是劫财?”
骨节分明的手颤巍巍的从衣兜里摸出几两散碎银子,三藏并非不知人间烟火,要出远门行万里路,他也是有所准备的。
“施主青春佳人,若能放下屠刀,寻个正经营生,以后必定福泽一生,幸福美满。”三藏泪盈于睫,忍着眼眶酸涩,心中惶惑,苦劝眼前这风华俏丽的小娘子回头是岸。
岂料,小娘子痛痛快快的接了他的银子,又摇摇头:“我不劫财。”
三藏:……小娘子做的跟说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三藏正要再劝,却被小娘子接下来的举动吓得心惊肉跳。
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然上手就要扒他的僧衣。
三藏辞别唐王李世民之后,已将身上的锦襕袈裟换下来收好,改穿自己的旧袈裟行路。
旧袈裟并不值钱,是以三藏大胆猜测:“施主……莫非劫色?!”
小娘子闻言,扒三藏袈裟的动作顿了顿,她眉目婉转灵动,打量着眼前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三藏,心道三藏若有此愿,也不是不可。
只是,这劫色具体该怎么操作,她不大清楚啊。
上回费了半天劲,最后却错失了三藏,还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乎,再次行动之前,她谨慎了许多。
也是赶巧,她在长安城外蹲点三藏的时候,碰见一伙土匪抢一个去给父亲上香烧寒衣的小娘子。
山大王要绑人家美貌的小娘子回去当压寨夫人。
小娘子随从众多,其中好些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她怎么瞧,都觉得那几个歪瓜裂枣的土匪要栽。
不成想在那山大王的指挥下,众土匪左一个声东击西,右一个调虎离山,顺顺当当便将那小娘子以及她的许多随从都给绑了。
有道是术业有专攻,抢人这种事情,还是土匪专业,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那山大王好好学学。
这不,学成归来,佛珠换三藏,轻轻松松。
可惜,在实地指导完她之后,那山大王带着他的兄弟们连夜收拾包袱走了,连费尽心机抢来的压寨小娘子都给抛下了。
人海茫茫,也不知她的山大王师父往哪个地界踩盘子去了。
当时他们走的太快,都没给她留个新地址。
心里惦念着来日再见了山大王师父,要好好跟他讨教一番劫色。
与此同时,她手上也没闲着,将三藏的袈裟与外袍全都扒了下来。
三藏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心中凄苦无比,佛祖啊,弟子打小信你,求您保佑弟子一回。
他不晓得,佛祖有在尽心尽力保佑他,只是眼前这位扒他僧衣的豪放小娘子,超出了佛祖的保佑范围。
佛祖不显灵,三藏只好苦苦思索自救之法。
他拢好自己略显凌乱的内衫,冲凶悍的小娘子躬身一礼:“小僧是个和尚,不近女色,还请施主大发慈悲,另寻良缘,放小僧往西天取经去吧。”
“可你内心深处,一点都不想去取经。”小娘子戳戳三藏的心口,言之凿凿,顺手将三藏的帽子也给摘走了。
三藏拦不住,只好委屈巴巴的又掉了几滴泪珠,聊表反抗。
秋日寒凉初显,山风袭来,三藏打了个喷嚏。
小娘子忙摊开掌心,变化出一件宽大的黑袍子,踮起脚尖,将三藏整个人给裹了,又凭空取来一截腰带,张开手要给三藏系上。
三藏忙谢绝:“小僧自己来就好。”
他抢过腰带动作飞快,将黑袍扎紧,心里生了几分期许,莫非小娘子感念他佛心坚定,不肯就范,要放他离开了?
并没有!
小娘子退后几步,仔细瞧了瞧,黑袍广袖,锦带束腰,不仅一点佛光都透不出来,且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她满意的点点头:“色不色的事情,我们不着急。今日,我先带你下去秦始皇陵走一遭。”
“秦始皇陵?”三藏呆住,尔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娘子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做法事超度亡魂,只要给足了香油钱,哪家寺庙都能来,不必非得是我!”
他喜极而泣,转身就想走。
结果当然走不成,且再次被小娘子搂住了劲瘦的腰,怎么都挣不脱。
两人紧挨着,三藏能嗅到小娘子身上好闻的香气。
愈挣扎,那香气仿佛越浓郁。
小娘子说:“还真是非你不可!我好不容易才给始皇帝搞来一张适合他体质的长生不老仙方儿,你可是方子上面最重要的一味原料!再有,我可不是什么小娘子,我是王媔!”
她一笔一划,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三藏的手心上。
王媔写一笔,三藏抖一下:“王小娘子明鉴,小僧怎么会是仙方儿的原料呢?莫不是哪路妖魔哄你?”
“哪路妖魔敢哄我?”王媔给三藏秀了秀她的粉拳,坦白道,“你自己说的,只要吞了你,始皇帝就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恢复青春,万寿无疆。”
三藏坚决否认:“我没有如此说过,吞了我,始皇帝也不可能万寿无疆,只会被撑死……不对,他不是已经死去八百年了么?”
三藏还在努力据理力争,王媔已经揽着他一起原地转圈圈。
莹莹金色灵光环绕着两人。
自然,三藏是看不见这灵光的。
他只觉得头有些晕,思绪混沌,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忽而,脚下一空,绝望又晕乎的三藏被王媔带着,轻轻飘落在湿冷幽暗的墓道之中。
墓道被封八百年,本该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前方却有温暖的火光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