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驼背白眉垂成八字,不无遗憾,“啊,那可真是太不巧了。废驼背相信适合继承我这一身才能的人还躺在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等我。未免他们久等耍小性子负气而走,废驼背忙着启程。”
“废驼背,今日瓮山只有死人。”
隆恩书局本家七子,唯少年修道者马首是瞻。他的道术、学识、阵法、眼界远超六人。他一开口,结局既定。隆恩书局本家七子此战必败。
但‘隆恩书局本家七子无人生还’与‘隆恩书局本家七子并废驼背同归于尽’并不冲突。
简单的讲,死也要拉你垫背。
当然,难度是高了点儿。但人嘛,总得有点儿理想。
不然重创废驼背也好啊。
“听不懂人话吗,你们挡着我去见徒弟了。惹徒弟失望,后果很严重。不远处有风祸气味儿,废驼背我要先去一探究竟,你们一再浪费我时间,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双方殊死拼斗,他们之间绷上的那根极细弦开始波动,不能承受之重的余威几乎全冲向隆恩书局本家七子。
已身之外鸦雀无声,血气涌出七窍,粗重喘息如海奔高山撞破肺胸。
忽而响起民间小调儿。
“女儿家,簪红花,今及笈,挽起长发要出嫁...... ”
风带起小调飘过野林山涧低水。
废驼背肩扛麻袋、步伐轻快悠闲,口中哼着民间小曲儿,语调缱绻。
走着走着人就渐渐淡成透明的,没了踪影。
右掌缠着两圈麻绳,轻轻一拉,麻袋口子收紧。
隆恩书局本家七子脑袋像套进透明口袋,随着收紧力度面容扭曲崩开蜘蛛纹。
‘噗’的一声脖颈之上爆碎,血雾成团。
一个时辰后。
夜深风大,吹开地面簿子残渣。
簿子背脊处烧去八成,底下压了两三张残页熏的发黄。
残页上画了一个火柴人,右臂处留有火苗舔舐过后痕迹。
火柴人在纸上坐起,剥离出纸面。
巴掌大的墨迹火柴人摆着胳膊向隆恩书局方向跑去。
赵英估摸着路程周横快回来了,躺在床上唧唧歪歪的叫,另一间房的林朝虽然在昏迷,一下子就被叫醒了。
林朝感谢赵英魔音穿耳叫醒她,因为她做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梦中,她在家里像往常一样拿刀与林父一起杀猪。
林母在厨房炒菜,酸菜炒腊肉香气儿伴着锅铲碰撞声飘出小厨房那扇木窗,“林朝,去叫净慈上桌吃饭。”
二弟三弟抱柴火整理,四妹扒着木窗咽口水,五妹举着干葫芦瓢给她的小花浇水。
杀猪刀照旧先抹了猪脖子。
只是这一刀砍下去,并没有熟悉的利刃割开皮肉的阻碍感,反而像在切纸。
对,就是给三弟裁读书纸的那样。
疑惑中继续砍刀,猪抻直腿儿死命叫唤,林朝熟练捧盆去接猪血,接到的却是满盆的黄纸。
林朝手一抖摔了盆,抬头一瞧,猪也是纸扎的。
“爹,爹,猪、猪是纸扎的......”林朝吓极去拽林父衣袖。
“瞎说什么,猪怎么会是纸扎的,猪是活物!”林父上一刻安慰她,突然语气一转,弯下腰脑袋凑过来,“傻孩子,爹是活物,你看这纸扎的像吗?”
纸扎的脸笔画的眼与林朝眼对眼鼻对鼻,几乎贴林朝面上。
院子里三弟四妹五妹全成纸扎人,厨房灰白破旧,哪儿有什么人影。
二弟捧着耳朵神情惶恐,一指粗细的孔洞从耳后逐渐蔓延至全身,“大姐,我好冷,无论是风还是酸菜炒腊肉味儿都一个劲儿顺着洞朝里灌。大姐,肚子好轻好轻,你快帮我看看肠子是不是流出来。”
......
“林朝,林朝,想什么呢!”林父手在林朝眼前挥了挥。
林朝蓦地回神。
院子里没有什么纸扎人。
还是往常那样。
林母从厨房探出头挥着锅铲骂骂咧咧,“林朝,说了让你叫净慈上桌吃饭,怎么还站着不动。猪让你爹杀就行了。你一个女儿家做这些不合适。”尤其在夫君面前做不合适。
林朝下意识接下话茬,“......尤其在夫君面前做不合适。娘,我杀了快五年的猪,您这话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点儿.......”
二弟三弟举着桃木刀剑围着李净慈玩闹,两人总近不了姐夫身,非常不甘心。
四妹忍不住进了厨房手捏菜中肉吃。五妹还在浇花。
林父不满女儿失神,“杀猪可是大事儿,要怀着敬畏之心,否则会遭猪怨的。猪生来就要被人吃,活的就够悲惨了,死了你还不让它好走。说了多少次,杀猪要怀着敬畏之心,你必须敬畏你亲手送走的这条命。”
林朝心惊肉跳后怕的很,眼睛都不眨黏在家人身上,包括关系不怎么好的夫君李净慈。生怕他们突然就变纸人。
刚才是做梦吗,她怎么会突然大白日做梦,总不能站着睡着临时做了个梦吧。而且,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听风台上戳了凶化银荷一剑,可把她牛逼坏了。
然后,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她昏迷了,落地前黑色咒文风祸入体。
赵英脸上写满‘麻烦不想干但是迫于无奈我得帮她’,李净慈眉头微皱,是不是有一点儿担心她。
“李净慈,我们为什么在这儿?你听我说,我刚才看到家人全部变成纸人......”
“林朝!”
林父的怒喝打断林朝。
林父很少对孩子们发火,林朝这幅态度让他极为生气,“林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听了你就集中精力杀猪,别漫天儿跑神。这是对猪的侮辱,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林朝,我说话你听见没?你听见没!!”
林父歇斯底里大喊大叫,身子动作幅度太大,整个人化作黄纸扎的也堆不住,哗啦哗啦散一地。
而家人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
二弟三弟甚至幸灾乐祸,“哦哦,大姐又惹爹生气。大姐准备挨爹板子吧。”
四妹五妹抱着她大腿撒娇。
“没关系没关系,我给大姐抹药,抹完药就不痛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给大姐喂饭,大姐绝对不会饿着肚子睡觉。”
林朝唇色苍白拨开妹妹们的手,“二三四五,爹很生气,你们帮大姐劝劝爹。大姐一点儿都不想挨板子。”
四妹咽了咽口水,面带娇羞,五妹一眼就知道四妹要敲诈荷花酥了。四妹真是为了吃的毫无立场可言。
林朝扯扯嘴皮子,话音干涩,“好,大姐会做的。你去吧。”
四妹欢天喜地跑过去,二弟三弟五妹随后跟上。
厨房又变的灰白破旧了,没有锅铲碰撞声也没有诱人的酸菜炒腊肉香味儿。
林朝冷眼看着二三四五对着一堆黄纸撒娇,分别抱着一团黄纸碎碎念‘爹不生气,小五亲亲你’
‘大姐不是有意的,爹您就放过她这一回’‘爹,让大姐多干活才是惩罚她,打她是奖赏她’‘对啊对啊,打了大姐您又要心疼,好东西又全到大姐那儿了’。
二三四五往日总是这样挂在爹身上让爹平息怒火,林朝那时有多暖心现在就有多寒心。
全是纸人!
全是骗她的!
骗她就是为了要害她!
唯一一次出现的李净慈说,“对,纸人就是装成家人蛊惑你欺骗你然后害你。娘子,摆脱纸人,你才能从这个套梦中清醒。”
“要怎么做?”我什么都不会。
“不,你会。你怎么对付凶化银荷,现在就怎么对付这堆纸人。”
凶化银荷。
她拿剑刺穿凶化银荷。
那只握剑的右手现在紧抓着一把杀猪刀。
紧抓。
卫己,并且伤人。
“二三四五,你们站一边,大姐去求爹原谅。”
二三四五虽然意外,但向来听林朝的话,乖乖站到一边。
四妹回头对那堆黄纸说自以为的悄悄话,“爹,大姐有事儿找,四妹等会儿过去亲亲你。你别着急。”
林朝杀猪刀砍向黄纸。
速度很快,黄纸从纸片再到纸屑不过眨眼间功夫。
二三四五惊叫出声,不可置信,悲痛欲绝。扑到黄纸堆里抱起碎纸拼命往一块拼凑,这样就能拼凑起爹,爹能重活。
“爹,爹,爹你怎么样,你撑住啊。”二弟似乎捧的是脑袋部分。一手放在脑后,一手小心兜住下巴似乎在兜住喷涌而出的血。“大姐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大姐,你怎么会杀人!你一向最心善,你怎么会去杀人!”三弟扑过来抱着林朝的腿,眼中是无尽的痛苦绝望,十指爆出青筋骨节泛白,“为什么杀爹!为什么杀爹!那可是爹啊,一直疼爱你照顾你的爹啊!林朝!我问你,为什么杀爹!!”
四妹一反常态一声不吭,面容平静,捡起纸屑往一块儿拼。沉浸在拼凑中。稍微凑近就会发现,她双目已经失焦,沉浸在拼凑纸片中。
“爹,你别怕,四妹拼你,拼完你就会康复。”五妹说,“我们都是纸人,纸又不会死,碎了重新拼起来就好了啊。”
院子里没了李净慈身影。
他说的对,摆脱纸人,她才能从这个套梦中清醒。
林朝举起杀猪刀,对准脚边痛哭流涕的三弟,刀尖颤抖。
对家人挥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