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reas,视频发过去了?”“发了。”
沙发里的Astyre依偎在莫晨臂弯里缩成一团一只小猫,安然的睡颜看得人怜惜。莫晨把毯子往他身上拉了拉,Boreas也识趣地压低声音。
他看着那枚用心良苦的作品被佩戴上所属之人的手指,Boreas倒也有些目睹一切的欣慰。他向莫晨打了个手势,转身想要离开。
“等下。”
Boreas站在原地,他不知还有何事该是他插手的。
莫晨皱起眉。
“你抽烟了。”
他心下一惊,他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那样分明的味道。可莫晨仿佛洞悉一切一般,准确伸手将他大衣口袋里剩余的半盒烟拿了出来。
“这是哪来的?”莫晨的语调阴沉,表情是可见的不满。
他知道自己又做错事了,还是在这种美妙的时候。他分明记得许久之前那一次模拟里莫先生抽烟时自暴自弃的神情和事后尽力清洗去烟味的样子,他却还是疏忽了。他愧疚而自责地埋下头,有些悲哀地寻找四周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光速去世的东西。
“算了……无知者无罪,算了。”莫晨捂了下Astyre轻颤将醒的眼睫,有些不忍,“别抽了就行。”
Boreas像得了莫大的恩宠一样,恭敬地拿过那害人的烟揉成一团丢掉,迅速退下。
……
“莫先生不喜欢烟味?”
“对,他不喜欢。”
“为什么?”
“为什么?”【祂】玩世不恭地笑着,给自己点了根烟,“因为他那个约等于透明的父亲给他的只有烟味,他闻到这个想到他悲哀的童年了呗。”
Boreas几乎是跃起,怒目:“那你什么意思?”
“诶诶诶,别急嘛。”【祂】坏笑着躲,“这样才印象深刻嘛!”
“我警告你,”Boreas气笑了,“不要挑衅我的底线。”
“底线?不是,你要求有些高了吧?”【祂】跳上高处,像只妖猫一样蹲着看他,“可你现在和我合作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在欺骗他啊。”
“我……”Boreas语塞。确实,他没有告诉莫先生这烟的来源,他也不会说。
“所以,稍稍牺牲一下,将就一下。”【祂】笑着,跳到他背后的台上伏在了他肩上。他伸手,魅惑似的去挑起Boreas的下颌,“别这么正人君子,计划是赶不上变化……”
一把尖刀挑起【祂】衣领,反手将它狠狠钉上墙。
“你原来也会受伤啊,”Boreas逼近【祂】,看着他肩上受损浮动的数字信号,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可以让人窒息,“那就好好斟酌自己的话再开口,朋友。”
“好好好哥哥哥哥我打不过好了吧我认输……”“你也就会耍点小聪明。”
Boreas松了他:“还有,别叫我哥,别以为你有这样一张脸就可以和Astyre相提并论。”
“知道知道,你宠死他了。”【祂】故作悲伤,做作至极地扶着胸口,“你和莫晨都喜欢他不喜欢我,我没人疼没人爱还老被嫌弃,呜呜呜……”
“不过,”【祂】话锋一转,贱兮兮地发问,“如果你老弟和你老爸起了冲突,你会站谁那边?”
“或者说,他们俩的命令级谁更高?”
Boreas沉默,似被问倒了一般。【祂】一下子来了劲,得意忘形地追问嘲讽。
“不行了吧,好好想想,说不定真可能……”“我会杀了Astyre,让它好好听话。”
他语气坚定而平静,好像只是随手丢弃一团废纸一样简单和寻常。连【祂】都被震惊得一时语塞,半晌才吐出一个牛字来。
“你真是心狠手辣。”【祂】跳下台子伸手拐拐他,“我可不想让你这样的人成为我的敌人。”
Boreas嗯了声,冷得没感情:“那就坦诚相待。”
“你还是不信我?就算我前几日和你说了那么多,你都不信我?”“我不觉得莫先生的行程是很私密无法查到的信息,你说的那些不足以证明你的身份。”
这句话给【祂】逗乐了。
“你真不信?”“不信。”
【祂】伸手扯住Boreas的衣领将他拉近:“真不信?”
“不信。”
圣光乍现,似有什么屏障被无形的力量轰炸开窟窿。强大的吸引力扭曲一切,Boreas只能看见【祂】笑眯眯的眼眸对着自己。
“那就亲眼看看吧,蠢货。”
【系统时间:过去几何时】
他自小便是祥瑞。
因为他出生之时,苍天劈开洞天,一位仙人一身白纱驾鹤而来降落在中庭里。安府之主携众齐齐跪拜恭迎,那仙人却直奔安母生产的闺房,在屏外垂手而立安静地等待了他的第一眼。
他被接生婆婆抱出洗净,第一个送到了仙人手上。仙人爱不释手,像是捧着什么万年难遇独一无二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仙尊大人,君……中意吾家小子?”
“嗯。”仙人垂着长睫,伸手轻触那孩童稚嫩的脸庞,“这是吾朝思暮想之人。”
“那仙尊是要……带走吾子?”
“不。”仙人抬眼看他,那人神共愤的神颜美得似天外之物,“吾断不会绝了父子情深。”
“他需要人烟之气。”他又柔柔看向怀中稚子。
仙人抬手指向安父,后者忙不迭起身,恭敬接过这被神仙选中的孩子。
“吾将他托付于这安家。时机成熟,吾自会来接他。”
仙人脸上露出独属于人间儿女情长的那抹色彩:“吾将迎他归家。”
他其实未曾见过什么神仙。他那样小,当然记不得自己第一次哭嚎时是谁拍打他的背安抚他。他只是听着家里的所有人、街坊的所有人,甚至未曾谋面之人口中弹出的话,听着他们添油加醋略带夸张地描绘出一个共同模样的神仙来。
“盛宇不信!什么牛鬼蛇神的,吾为何不曾见过?”他爬上去去扯安父的胡须和帽子,气鼓鼓地嘟囔着,“骗子!都是骗子!”
“盛宇,阿爹说的都是真的。你看,这些年家里是不是繁华了不少?盛宇啊,多亏了你的气运啊!”
繁华确实是繁华了不少。安家本就是江南一带的商户家族,那一次神仙下凡又引起轩然大波。安家的事业蒸蒸日上,地位几乎可以与京城的官宦相匹比。安盛宇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次所谓的“母凭子贵”,但他还是不信。
“这分明是阿爹每日每夜操劳搭理得来的!不是神!不是气运!”
他不依不饶,认为这是对家人努力的亵渎。他小小一只跑到门外,举着短手向路过的所有人澄清事实,得到的却是诸如“仙人所选之人真是有气性,真是可人”这样的奉承话。他气得要哭,只能咬着唇又跑回去伏在娘亲腿上生闷气。
他不信。即使会有人对着他痴痴地下跪,会有人恭敬地给他一个小辈行礼,即使他的成长顺风顺水一路芳华,但他没见过,所以就是不信。
直到十岁诞辰那日,他终于“第一次”见到了那仙人。
他不喜那些宴席上的阿谀奉承,不喜欢嘈杂混乱的氛围。但他已经长大,已经知道了一些不得为之。他礼数周全、本本份份地完成了任务,终于等到了人流散去。他终于可以丢下那些送来的奇珍异宝出去撒欢,可以出了内城去那溪河边放空。
他甩开护卫,甩开姑姑婆婆,他只身躲进林间,终于可以做一个凡人。他爬上树去,在枝桠间躺下,片刻就在日光下暖和得睡着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有谁坐在枝头,一身青白衣,若鹤鸟般超凡脱俗。他迷糊着揉着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人含笑的面容。
他吓得坐起,差点翻下树。一只绸缎挽住他的腰,将他温柔地送回原位。
“啊啊啊……”他瞪大眼睛看着那超脱似虚假之人,“汝是甚么人!”
“不认得吾了?”对方倒是没有追责的意味。
“嗷!神仙!”他正襟危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本以为自己这样失礼失态的模样会招人厌恶,可仙人却好像毫不在意,反而乐得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
“汝真是那神仙?”“千真万确。”
仙人招出一缕彩云飘向他,在他面前幻化成各类样子。安盛宇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看着这样神奇很快也就来了兴趣,也就不再那么拘谨了。
“仙人可以变化出狸奴吗?”
一只猫趴上他双膝,喵喵叫唤。
“家兽?”
一只黄犬在树下狂吠,正是他曾经养过的。
“於菟?”
一只白虎吼声震天,威严十足。
“小龙?”
一只长虫从树洞里蜿蜒爬出,在他面前跃至空中化为了金色飞龙。他乐得拍手称好,末了才觉察到这般不好。
“怕甚?”仙人施展法术为他端来一盘糕点和果子,“随意便是。”
他觉得自在,自己和神仙竟比和凡人在一起还要舒畅。
可时光易逝,他听见马蹄踏来,他知道是来找他的。他有些不舍得地看看那仙人,也从他脸上看到了无可奈何。
“吾该走了。”“且慢!”
他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满眼期盼。
“何时才能随仙人走?”
仙人笑了,笑得宠爱。他蹲下,注视着孩童的目光灼灼。
“何时腻了,便来。”
他伸手抚过他鬓间,揽住他的背将他拥入怀里。
那是最好的礼物。
何谓腻了?安盛宇后来想明白了。是啊,他还不能走。他还放不下啊娘,他还要参加爹爹的大寿,他和同学出游的计划不能爽约,他还没抢到过西楼的花糕。
他放不下人间的凡斯种种,他还不想走。
抱歉了,他在心里默默,还得让仙尊再等等了。
他继续学习,继续生活,继续品味人间烟火。他向阿爹学了经营和持家之术,他一手算盘打得飞快惹得人人称赞。
十五那年,他随阿爹去了内地做生意。在那一路马车颠簸的山路上,他第一次看见了无尽旷野之外未曾见过的高山流水。
他下了车站在那山雾茫茫间,百感交集几乎要掉下泪来。
他还想看,可……可真的妥当吗?
他坐在小院里踌躇不定,他还想去探索,去游山玩水。可……这未免太自私了点?
石桌那边,有谁举杯向他,与他轻碰。他愣了一瞬,忙不迭地起身行礼。
“做甚?为何这般生疏?”仙人带着些嗔怪,“吓到了?”
“不是,不是的……”他莫名红了脸。
盛夏偏午,一切正好。他们对坐着,相顾无言。
“仙尊大人……”“可唤吾莫然。”
“嗯……莫然,吾有一事求问。”“何事?”
他低低着头:“吾随去了,可否还能回来人间?”
仙人举着杯顿了顿,迅即笑出了声。他放下手,看着他:“汝以为本仙是如此不近人情之人?”
“不……不是吗?听说,成了仙便要断了凡尘俗念……”
“谁说要断汝凡根了?若是如此,吾大可早早带汝离开,为何还要汝驻留凡间?”
他抿了口茶:“只是随吾去上山住着罢了。盛宇想走,想归家去看看,皆可。思念乃人之常情,吾曾经不懂,但现如今也已经明白了。”
“这样啊……”安盛宇放了心。
生机正盛,绿树成林。仙人沉声喝茶,几经思虑终究还是放弃了。他起身走向凉亭外,伸手取来一缕光阴。
“盛宇要去看这世间便去看吧。这大好河山,不可辜负。”他喃喃,“吾等便是。”
他回眸,眸光流转:“不要为难。”
安盛宇看着他,看着他的模样。他起身快步上前,牵住仙人的手腕。
“吾定然早归。”他迎上他的目光,“莫然,常来看看。”
莫然垂着眼看着他,满目爱恋。他俯身,轻轻吻上他薄唇。
“去吧。”
他背起了行囊。他摆手与爹娘告别,踏上了旅途。
他去了蜀地,看到了重峦叠嶂上出曾峰,见识到了大河之水天上来,在长江岸边举目望月。他沿水而下,在诗画般的世界里穿行,体会乘风破浪的快感。他夜宿山林,伏在案上感受秋雨夜凉,闭眼聆听万物之声。
他这一路顺畅,抬头便尽是无边风月照亮前路。他立在桥上,接应他的便是盛大而绚丽的霞光满天。他一路畅快淋漓,享受尽了盛世与天地。
他知道,这一切是谁为他求来的。他伸手,接住那叽喳燕雀或那飘落竹叶。他像个孩子一样低头去看,痴痴问它们是从天上来的吗?
“不是。”
他回头,望见那摇曳竹林深处隐藏着的笑意。他也不恼,他知道他在逗自己玩。
“汝分明一路皆在。”
二十那年,他游学结束,归了家。
父母为他接风,他们的身体仍好,无病无灾。家里的名声和事业也好,一切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及冠那天,他跪在了父亲面前。他感受着发丝间插入的那只发髻,这二十年的光彩如元宵那日天上的烟花一般,迅速绽放而后消失,留下的只是无名无状的心潮涌动与热烈。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那夜,他的案上便多了一份书信。滑而薄的信纸上字迹秀丽,他没见过,却知道这淡淡幽香来自何人。
他拿起信,看着那几行字:
“长岸柳絮纷纷舞,陌上花开缓缓归。”
他说的含蓄,可思念力透纸背。
他确实要走了,去找他,找那个等了自己良久的人。
他俯首做拜,向这养育自己二十载的家庭作别。他跨上马,向这街坊邻里告别,向这熟悉的一切告别。他沿着信上所写向前,归途花开,一路平坦。
在故事的尽头,他来到了那隔世之间。他在那青山脚下,看见世世代代的自己都来到这里,奔赴向同一个人。他想起好多,想起那久远之前的相熟相知相爱相守。他想起那些与他的约定与誓言,他想起毕生挚爱。
星光璀璨,日月交辉。他站在天地之间,看着那尽头每日不变一直等待着他归来的袅袅炊烟和莹莹烛火。他看见那千年不变之人正如每一个日夜那般立在门口,翘首以待。
他上去,轻轻扯下莫然眼前的障目白纱,对上他熠熠生辉的双眸。
“来了。”莫然伸手抚上他的发丝,思念构筑而起的心疾在此刻便痊愈。
“来了。”安盛宇抓着那绸缎,“汝以此遮住双目,原因为何?”
“原因?只是吾俯瞰人间,踏遍红尘想要疏解心中焦思,可惜所见之处皆有汝的影子。吾只能出此下策,暂缓思念之苦。”
他说的轻松,可安盛宇明白他的痴心一片。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千年,他说过他会等,他从不食言。
“久等了。”安盛宇牵起他,自觉愧疚,“吾来晚了。“
“有这一句,便够了。”
【世界线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