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天帝给老天帝磕了头,天家和解,同时纵火案有条不紊的开审着,各路纠结的势力慢慢地浮上了水面,江白露听的津津有味,街头的闲人总是想象力非凡的,王城内阁十二臣,掌握着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的十二个面红心黑的政客,被起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号。
不过从这些外号中得以窥见一二平民对这些政客的看法。
天帝抱恙已久,即使他身强力壮一个顶十个,他也会在内阁中拥有一个代言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纷纷猜测着这个幸运儿究竟是谁。
内阁不似六部具于高塔内,他们毕竟只有十二个员工,除掉六部尚书各有一个固定位置之外,常驻人员只有六个,它的位置在王城的心脏附近,一处颇为玲珑的院落。
不排除六部尚书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成为首辅或者次辅,当然这个大小王更可能从剩下的六个人里面决出来。
江白露倾家荡产,拿出了三文钱。
这是她有一天去买东西的时候店家给她抹了零,梁枫大方地表示多出来的钱自己留着吧。
她将三文钱扔进了店家的碗里,“三文,我赌葛愈。”
“啊,居然赌葛愈的最少啊。”江白露感叹道,为什么我觉得葛愈是最靠谱的呢。
“你花了三文钱赌了葛愈吗?”窗外的星光洒进来,白发的年轻天帝听着江白露讲着街上的风传,淡淡问道。
“啊,是的,有什么问题吗?”江白露问道。
细笔在纸上划过了一个弧,花名册变得斑驳,梁枫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笔迹,“赌的有点少。”
“赔十呢,”江白露说,“如果押中的话,到时候能收回来三十文。”
“那倒也不错。”梁枫轻声说道。
江白露早就习惯了自己胡扯梁枫听着的晚上,他让她去街上闲逛,这都城内除了有天家血的神仙不能肆意变身,梁枫便下了批文,叫拱卫司给了她一个权限,江白露讲这些八卦,最好的一点是相当写实,讲的极其诚恳,她毕竟也懒得编。
江白露记得自己被老宫女劝过这事,据说老天帝梳洗的时候也喜欢听听街上的见闻,然而梳头的侍从都是讲些什么老神仙因为天帝的功德下了山出现在了王城,什么赖您德行感化,某处某处出了什么异景。
“这样哄的天帝一天开心,我们也好过。”
“那这样来说,先帝岂不是活的很惨。”江白露漫不经心地想,“像是活在被漂亮话包裹的茧室里一般。”
她不太擅长编故事,又懒得说谎,梁枫开不开心应该也无妨,如果他按心情过活的话,估计根本活不到今天。
“看来还真的是葛愈了。”江白露笑了笑,“那要不要明天去追注。”
“算了,容易让人跟风。”梁枫说,江白露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葛愈,十二臣之一,今年四百八十岁,倒数第二年轻的一位,最年轻的是四百零三岁的兵部尚书,有战功在身越级提拔的白云卿。
但凡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都难免有股非凡的傲气。
因此葛愈很好认。
前文说过,内阁是处院落,六个人挤在一个院子里,靠窗的地方养了不少蓝色牡丹,生的繁华无比,就算御花园中也难以比拟,层层叠叠的复瓣优雅而华丽,又是疏淡发白的蓝色,平添了几分淡泊。
这是葛愈养的。
淡蓝色头发的官员拿着剪刀,修建着花朵,另一只眼睛留在年鉴上,查看着自己需要的资料。
大红官服上青云白鹤,配上男子华丽花哨的眉眼,显得富贵非常,他抬起手来扶了扶金丝眼镜,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笑容。
“臣葛愈,见过陛下。”
葛愈未得道前,是一株蓝色牡丹花。
如今内阁六人在驻,他做的是最糙的活,包括备份,查资料,核对,抄录,盖章。
然而江白露知道,这是个不能小看的人。
他入阁前,是礼部尚书。
七十年前的幽天之乱平息后,妖魔还曾再次入侵一次,而那次的野心要小得多,不过是钻了个空子,想要趁机劫掠一番,要点福利。
江白露此时总觉得不知道老元帅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幽天刚刚出了那档子事,没有布下重防,如今还需要从别处调兵遣将。
毕竟神仙也不是人均会瞬移的。
即使最快的速度,也要五天。
柳老元帅甩了锅,表示签和议什么的,是礼部的事情。
举朝上下,乱做了一团。
礼部尚书当时声名比较微妙,多半是因为他太喜欢上班睡觉了,礼部的楼采光极好,不睡都对不起钧天的太阳。
据说他是由草木得道的,天生一副慢性子,急的人要死,他还一副你都成了神仙怎么比凡人还着急的样子。
不过据说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很能干的。
于是葛愈拿出了这五天。
他看了看议和条款,然后提笔给妖王魔尊写了封信。
“只有正道的通用语,没有妖魔的文字,这不合礼法,我没法签。”
可怜的妖王魔尊废了不少力气找到了本族的文化人,天地良心,他们靠劫掠各界为生,对自己的土语和鬼画符自己都嫌弃的要命,头一回听说还得加上。
加上就加上吧,这说明对面黔驴技穷了,或者说,他们还挺有诚心的。
总之葛愈欺负了一番老实人。
五天后,大军赶到,此事就这么平了。
头功给了葛愈和当时带队的白云卿将军,葛愈入阁,白云卿成了尚书顺便入了阁。
葛愈此人,四平八稳,不曾得罪过任何人,在内阁中打杂打了几十年,打得有口皆碑,连扫地阿姨都表示葛大人不错。
剩下的几个阁员一开始对他的年纪颇有微词,但是他的确打杂打的尽心尽力,提起他来也难免夸奖几句。
总而言之,若是说内阁中谁最有前途,那一定是葛愈。
不过,葛愈年纪又轻,步步为营,为什么要和梁枫混呢。
梁枫是九重天最大的领导没错,他也是九重天最大的□□啊。
如果梁栋有一天登基了,跟着梁枫的人估计一个都跑不了。
不过现在看来,梁枫的确把葛愈摆平了。
葛愈想过梁枫可能会找自己,但是他没想过梁枫会在他值班的那晚突然造访,他本来计划修建一下牡丹找点宵夜吃,然后睡个觉的,然而月下内阁大院里几颗夜明珠照的明亮,他断断不是错认,来的就是天帝梁枫本人。
青云衣兮白霓裳,金丝线勾的龙盘踞在男子的衣服上,年轻的天帝穿着一件常服敲响了内阁的门,葛愈放下剪子去洗了手,回来为天帝泡了杯茶,天帝垂下眼睛看了看瓷盏。
葛愈知道这段时间梁枫是真的病了,自打他登基没过多久就开始生病,没想到到现在也没什么好转的兆头,更神奇的在于太医院的那群老神仙居然还都活着,没有因此惨遭不测。
他平日里格外留心了一些自己出去的东西,病中的患者脾气总是要更暴躁一些的,然而梁枫似乎也没有这种兆头。
平日里上朝的时候,他的位置不算近,只能远远看到年轻天帝的脸,却看不清表情。
有大臣为了博名或者觉得自己反正也活不成了,也曾指着天帝的鼻子骂过,葛愈在心里想不知道会怎么死,然而新任的天帝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
他甚至会平淡地一条条地反驳,让凭着一腔血气冲上来责骂的人最后哑口无言地下去。
其实骂的人不过那么几个词来回来去的复读罢了,欺君,窃国,不忠,不孝。
所以梁枫不过反驳了一次,他似乎对复读不感兴趣。
而他也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宣布了立梁栋为太子,似乎一切都只是像他所说的那样,他清了一次君侧而已。
“陪朕下盘棋吧。”白发的天帝展开了他桌上的棋盘,拿起了黑子。
葛愈坐下了,拿起了白子。
他的眼睛与他的发色一样,是淡蓝色,宁静而冲淡,这种颜色反而压住了他过于艳丽的眉眼,毕竟牡丹从骨子里是改不了的人间富贵花。
天家的眼睛是特殊的。
银蓝色如月光下的大海,金黄色如悬挂在中天的日轮,葛愈能看到年轻天帝的银白色睫毛半遮在那特殊的眼睛上,挡了一小片阴影。
陛下的眼底总是空空如也,葛愈想,就像没有生命似的。
“臣下棋很烂的。”葛愈说,他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太擅长下棋。
“这样,”梁枫抬起眼睛看了看他,“那就算了。”
“臣是那种下的烂但是还是非常喜欢玩的,”葛愈补充道,“如果陛下要赌钱,臣怕倾家荡产。”
梁枫笑了笑。
落子有声,窗外星河流转,夜渐渐深了,梁枫忍不住咳嗽。
葛愈发现梁枫差不多已经输了。
年轻的天帝拿起了一枚棋子,在细长的手指间摆弄了起来,葛愈猜他要说出来意了。
“在你心里,朕大概不是天帝,”梁枫把黑子翻转了过来,闲闲地说,“是□□吧。”
葛愈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他在大脑中飞速计算着可能的结局,听见梁枫徐徐地说,“如果天帝要用一个人,就会许以真心信任,说些勉励的话出来。”
“如果□□想拉什么不情愿的人下水,就要绑架他的家人,控制他的行动,毁坏他的后路,让他除了追随自己之外别无他法。”梁枫宁静地说,语气平静地很,葛愈却感觉冷汗悄悄地渗了出来。
他也算是个经历丰富的老狐狸了,经过的大风大浪一只手都数不完。
然而,梁枫让他感到了恐惧。
也许是因为他手中所掌握的权力,他现在就是真正的天帝,他想杀,想赦,不过一个念头的事情。
葛愈从未低估过梁枫,他知道古往今来想要清君侧的简直是海量,而清成的,除了眼前的这位,估计只剩寥寥几个了。
“然而面对天帝的臣子会感激涕零,面对□□的忠臣会敢怒而不敢言,是吗。”梁枫将一个问句说成了肯定句,然后他扣下了那枚棋子。
葛愈发现,自己输了。
一子决江山,之前的所有不利都不过为这一枚铺垫罢了。
“也许朕应该和你讲讲,朕想要什么。”梁枫一枚枚的将棋子捡起来,放回罐子里,神色冷淡地像秋日里草木清晨结的霜。
“看你愿不愿意屈从于□□了。”
江白露合上了名册,给它找了个位置放了起来。
她听见了笑声,很轻,也很短促,然而梁枫的确是笑了出来。
她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笑容,只余下几点笑意残存在眼睛里。
江白露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站在校场上的少年,他们眼睛里的光彩,一模一样。
一样的桀骜不驯,傲骨嶙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