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樊明川的关照下,祁步青出狱了,判他只是无心污姑娘清白,罚了钱算作对骗子姑娘的心理补偿,并不论罪。
祁步青原本就是算着自己前往京城的路费,给了她一笔款子。再被罚了钱,已经不足够他赴京赶考了。
樊明川没想到这一点,对于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儿根本都不叫事儿,自然不认为官府判祁步青罚钱是断了他的赶考路。反正有他在,不可能让祁步青吃穿住行上出现问题。
然而他忘了他隐瞒了身份。
祁步青只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的穷举子,原本就听说自己是靠着樊明川在外奔走才得以轻判的,误认为樊明川已经为自己花费很多了,哪里还能向樊明川开口借款呢?
他已见识过现实黑暗觉得前途无望了,不愿坏了这个好友的赶考心情,只想着自己偷偷离去,回家乡也不再苦读了,务实些耕种着家中薄田维持生计,不再妄想“学得文武艺,市与帝王家”了。
三观不合,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他趁着夜色来到了锦罗江旁,想着好不容易来江州一趟,总得留下点美好的回忆,便平生第一次起了心思想见识看看花船的模样,还有那些名扬天下的美丽舞姬歌姬。
然而那些花花绿绿的花船和上面传来的媚笑声实在让他想吐,他从游人繁多的码头一带慢慢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僻静处,盯着黑漆漆的水面出神——甚至想就这么跳下去,也算和这个浑浊的世界干干净净告别了。
反正如今的他也是孤身一人无枝可依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在这个世界上呢?
一盏花灯点亮了他的眼。
他顺着花灯漂来的方向看去,天水碧色的画舫上,穿着鹅黄色长裙的歌姬显得温柔又明亮。她蹲身放下了那盏花灯,见满身落魄的青年与自己遥遥对视,便抿着唇向他笑了笑。
银铃声响中,画舫慢慢向他靠近,少女向他伸出了手,他没有犹豫,抓住那只白皙的手,跳上了画舫船头。
她迎他进了船舱,替他沏了一盏热茶,暖了他的手也暖了他的心:“你不似江州人,江州让你很不开心吗?”
“嗯。”他的心情依然低落着,只是垂着头应了一声。
“能向我说说吗,船已经离岸了,岸上人是不会知道的。”烛火暖光中,少女坐得与他有些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皂角淡淡的清香味,温柔的话语更让他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锦罗江上的女子原来可以这样轻易化解人心的戒备吗?
他也没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温柔,将自己因善举而导致的恶报一股脑全部倾诉了出来,满腔悲愤叹息全部随着话语沉入了锦罗江底。
“你不是第一个见识到这片黑暗的。”她的话语如同叹息:“许多来江州上任的官员从前也是满心热血想要改变的,不过最后都成了他们曾经厌恶的模样。不止江州,别处也都有许多,不过是江州繁华所以更突出罢了。”
“我不会,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变成他们的样子。”
“也有你这样想法的,那些入官场几年便受不住归隐的,也不在少数。”她替他续了茶,低眉垂眼道:“他们是怎么称呼这种生活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隐士确实也是一种很了不起的选择了。”
她低低的话语忽然话锋一转:“但是你愿意吗?”
少女抛出了后面一连串的几个问题,把他震住了:“你苦读至今的初心是没有改变,但是你因为见识过黑暗就要把它给埋葬吗?田舍一处,家长里短就是你日后想要的生活了吗?如果再见到不平事,你就再也不愿出手相助了吗?”
“我... ...”祁步青半晌没有给出一个答案,只是匆忙回避了她的目光——他是心有不甘,但他已经吃过苦头了,哪里还敢再次以手试火呢?
“你以为逃到田野,从此就不再接触这些东西了吗?从前你不曾察觉,如今你已经知道了,再要缴税买卖的时候,你能让自己完全忘却自己是在被不公地剥削么?失去了这一次赶考做官的机会,你就永远失去了作执棋者的资格,成为棋子庸碌到死去,这就是你的未来了。”
“如果你可以这么自我欺骗,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好劝你的了。”少女的话戛然而止,好像真的已经不打算再多言了。
祁步青听着船舱外清脆的银铃声,声音几不可闻:“那我... ...我又能改变什么呢,即便我真的考中了,我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啊。”
“你试过了吗?你向我说你学的是圣贤的道理,孔子周游列国知其不可而为之,孟子也言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些都是最浅薄易懂的道理,我一个歌姬尚且知晓,你怎么忘了呢?”
“你说的倒是简单。”祁步青的心情明朗了些,思绪也清楚了:“圣贤不是那么好做的,即便我如今想要舍了一身去改变,也是有心无力。我连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更别说什么中举当官了。”
少女起身,从身后箱子里拿起沉甸甸的包裹放在了桌面上,打开是百两碎银和一叠银票:“这些应是足够了。”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初相识一面之缘,少女怎么会向他馈赠如此一笔巨款。
“我才是真的有心无力。”她将包裹推向他:“知识道理你都明晓,不需我多说,我只向你提几句朝局。你如今赴京赶考,即便才华足够也不会被选入甲等。当今皇上已经诸病缠身,你的年龄小背景又干净,必是会被挑作新皇的辅佐臣子,大概率是送入国子监进学。如今的太子嚣张跋扈不被管教,多半最终也不会被定作新皇,即使有人暗示你投向太子也不要相信。”
祁步青这次真的惊住了,少女话中的内容太过隐秘,根本不是他们两人这种层次该知道的。
看出他对自己的疑惑震惊,少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了笑:“不过我也只是多提醒一句,你身边那位樊明川的身份不简单,有他庇护你,你大概率是无忧愁的。”
“你竟能分析出这么多,还知道我身边的樊兄,你到底是谁?”祁步青忽地站了起来,少女轻巧地后退了两步:“我向你说过了,船离岸,船上话语除你我二人不会再有人知晓。”
“至于我是谁其实不重要。”她将腮边一缕发撩至耳后:“我名拂羽,只是这锦罗江上一名歌姬。”
“你帮我,替我分析,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说过了啊,我才是真的对这朝局有心无力,帮你是想要帮我自己。”拂羽的明眸映着舱内火光,无端让祁步青信服,他听她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荣登榜首,得到可以胡来的权力,不择手段,把这潭死水彻底搅乱,逼得他们不得不倒干净,凿泉眼引流。”
“那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话问出口,就看到拂羽笑弯了眼:“我高兴。”
真是个荒唐的理由,但祁步青信了,拂羽的句句都点中他的心——即便这次又被骗了,祁步青也认了。
“我看你的黑眼圈,应该好些日子没有睡好了。船舱内室熏着安眠香,床上被子也是洗干净后才晒过太阳,你可以去好梦一场。”拂羽和他说完了正事,恢复了先前温柔如水的模样:“我可以为你歌一曲助你入眠。”
那首歌的旋律至今回荡在祁步青的心里,他没能听太清楚歌词,只听她唱了几句“路在脚下”,越发觉得前路安稳,一夜好梦。
再醒来,他已经被送回了客栈,身边放着的就是拂羽赠送的银两。
他与拂羽的羁绊就到此为止了,但他总觉得拂羽一直在引导着他向前,特别是入京后种种都应和了先前拂羽所说。他越发想不明白拂羽到底是什么人了,只日日念着她的眉眼,她的那首歌曲。
甚至到樊明川向他介绍盛安公主梁知真时,他也因拂羽而心生了拒绝的念头。但那只是一瞬,他答应了她会不择手段得到权力,如今眼前就是个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只要他接受公主,成为驸马。
公主小了他整整七岁,这桩姻缘只是因为太后对他的看重,政治联姻他谈不上对公主有多喜欢,但也会从此保护宠爱着自己的妻子。
祁步青答应不久,便在科考中成为了状元,又被点作了驸马,与公主婚后相敬如宾。公主温和善解人意,满腹诗书闻名京都,他实在没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拂羽的容貌也被他渐渐忘记,但是他依然记着那首曲子,希望再见到她一面。
可惜,一直没能得偿所愿,她就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当听到萧弄音说出拂羽这个名字的时候,祁步青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知道拂羽,他是不是能够再次见到她一面?
这个期盼很快就破灭了,萧弄音等他发完言,找了个借口拉他出去,面露悲伤地告诉他:“拂羽在我离开沐城的时候就已经病逝了,她在沐城待了差不多四年,我依照她的嘱托,火葬让她的骨灰随水流逝去了。”
祁步青呆愣了好一阵,其实得到死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真的听闻又让他有些耳鸣:“她... ...死去的时候不痛苦吧。”
“嗯。”系统出品的死法,不痛不痒,只是会死。萧弄音为着之前的话悄摸摸加了一句:“你的那些事儿,就是她告诉我的。”
“哦。”祁步青的思路似乎还没能恢复运转,好半天才又接上一句:“那她有没有向你提起,她向我唱的那首歌?”
嗯?什么歌?萧弄音完全给忘了,她当初只是为了符合自己歌姬的身份,随便找了首记着的歌唱。
“是《敢问路在何方》,第一句,你挑着担,我牵着马。”227好心在她的脑子里提醒道。
萧弄音没忍住,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当初给祁步青唱《西游记》主题曲,结果被他记了这么久?
这个她可不能说知道了,虽然这个世界没有《西游记》,但要是以后祁步青见面就让她唱怎么办,会笑场的啊!
“我以前问你的时候,你说这首歌又古风,又正能量,还充满对祁步青的祝福,怎么现在这种表现。”
227还要扎她的心,把她从前瞎掰的话重复一遍,真是太羞耻了。
祁步青看向她,她已经咳嗽出眼泪了,她连忙解释道:“我伤心,我想起拂羽姐就难过,我没有听她提起过什么歌。”
祁步青有些失望,转而也释然了,拂羽向萧弄音提起的都是他的事儿,没有说她自己唱的歌也是理所当然。再看萧弄音,他也觉着顺眼了不少,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能跟他分享拂羽的生活了。
嘻嘻,毕竟我闺女不是真的歌姬嘛,所以只会找这种特别耳熟能详的
清唱这么唱其实真的挺好听的,歌词还寓意很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一夜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