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八点。
中寰大楼灯火通明。
项目组连轴转了大半个月,为了赶上上午的阶段汇报,好一部分人已经连着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此时的办公区放眼望去,尽是一派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欣欣向荣”。
胡明宇打着哈欠,伸手去摸早已凉透了的速溶咖啡,偏头见边上的人正全神贯注,战斗力报表地对着屏幕输出着什么,脸颊上不太均匀的红痕,与紧蹙的眉目相映衬,俨然一副不耐烦到极点的模样。
他咽下一口咖啡,因为难喝又放下杯子:“欸,我说你这脸,要不还是去看一下吧?”
喻了了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倔强地和甲方爸爸争论着会后修改意见的不合理之处,闻言头也没回:“我没事!”
她大概也猜到自己可能是过敏了。
因为周末有个重要的约会,事关她下半辈子的人生幸福,前两天发小陈桃就推荐了一款前男友面膜,说是敷完之后,前男友见了都得重新拜倒在石榴裙下,更别说区区一个约会。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工装裤,刚要拒绝,陈桃立马又说:“你还想不想高扬继续和你好了?!”
如她所言,喻了了自来就有点不修边幅,刚和高扬认识那会儿,还知道要稍微打扮一下,可没过多久就干脆连头都懒得洗了,有时候出差下工地几天,回来也不紧着先回家收拾收拾,就直接蓬头垢面地去赴约了,为此高扬早有不满。
这次又因为新项目启动,把人晾了大半个月,逼得对方直接下了最后通牒,说下次见面就要把两人的关系捋清楚,能处就处,不能处拉倒!
这话明显是带着气的,但说白了,还是得看喻了了态度如何,要是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好好打扮一下去服个软,让他充分地感受到被重视,事情未必就无法转圜。
她有切实的需求,又急着把陈桃打发。
就掏了200块钱买了两片。
前天晚上敷了一片,昨天就开始有点不对劲了,脸上不仅又红又痒,还伴随着轻微的肿胀,但因为急着把终版ppt排出来,也就没顾上去管,到了今天,症状又自行消减不少,她就更加没再多心。
胡明宇毫不意外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毕竟建筑这行就没有姑娘一说,他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大老爷们”对自己的脸多上点心呢?却还是没忍住嘴欠:“不是——”
喻了了还在敲键盘:“?”
“我意思你这样子——”他盯着她的脸,又很有先见之明地躲远了些:“很吓人的知道吗!”
“……”
“你说你平时就已经够凶残了,这会儿脸再给红成这样,我刚一扭头,差点还以为边上坐了个张飞你知道吗!”
“……”
喻了了终于回头,赐他一个眼神的同时就把人拽回了原位,而后扬手就是一个锅盖:“你秃成这样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晃,我说什么了吗!”
“嗷——”胡明宇抱着脑袋,当即破了大防:“我哪里秃了?!”
建筑这行有个“内情”,想知道一个人的能力如何,就去看他的发量,越是顶级的建筑师,发量就越稀缺。
喻了了自认能力一般,却从不吝啬对他人的赞美:“夸你就受着!”
“谁要你夸啊!”胡明宇根本不领情,执着劲上来,扒拉着头皮就往前凑:“你自己看!明明就全都还在好不好!到底哪里秃了——”
喻了了懒得理他,随手把人挡开,顺带着把拍到的一手油抹还回去后,就回头给显示器息了屏,起身准备下班。
后台里甲方的消息还在疯狂跳跃,但她已经决定要先晾上一会儿了,要不每次都连轴加班,方案也不知改到第几稿了,对面才又没事人似得来上一句:好像还是第一稿比较好,谁受得了?
晾一晾,说不定自个儿就清醒了。
-
老式小区楼距拥挤,人口密匝,楼底下唯一一片空地,不入夜就被院里的老头老太们占了个满。
陈淑萍从隔壁公园跳完舞回来,刚好碰到从网约车上下来的喻了了,不知怎么正一个劲地挠着脸,大老远看着就有点红。
“怎么了这是?”她凑近瞅了两眼,很快有了判断:“过敏?”
“……不知道。”喻了了刚在车里睡了一觉,这会儿还有点迷糊:“可能是吧。”
说着又猛拍了下自己手臂,发出“啪——”地一声巨响。
众所周知,喻了了身强体健,免疫力一向抗造,从小到大也没生过几次病,就算偶尔有点不舒服,往往也是还没意识到自己怎么了,症状就已经开始自行消退了,因此对疾病的敏感度非常低。
这次也一样,离开公司前除了脸还有点红之外,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现在还觉得浑身痒,不过是被蚊子咬的罢了。
陈淑萍却满脸夸张:“去医院看了没?”
“……”
老小区生活气息浓,邻里邻居间都热情,更别说两家门对门地住了几十年,但对于这明显不太寻常的关心,喻了了还是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不至于,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那哪行啊!”陈淑萍嗔怪地瞪她:“这万一要没消下去,还给拖严重了,你打算过两天就这么去见小高?”
“……”
她和高扬的事不算秘密。
在这种屁大点事都能口口相传的居民区里,不说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也总是有的。
“听姨跟你说啊——”陈淑萍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这男人呐,总归是好面子的!你平时邋里邋遢也就算了,但这回这么重要的约,要还这么随便对待,你让人小高心里怎么想?怎么能放心跟你定下来?”
“……”
喻了了听得一愣一愣的,恍惚间只觉得这番话好像有点耳熟。
“这样。”陈淑萍微微一笑,边领着她上楼边说:“姨那里有款舒敏面膜,是P家和长济医院联和研发的,好用的不行!”
“你想啊,那医院研发的东西能有错吗?这不前两天你王姨也是过敏,我就给她拿了一片,你猜怎么着?第二天就消肿了呀!整个人看起来还年轻了不少!”
行至三楼,她拉着人停在门前:“等着啊!姨这也给你去拿,保管用了之后小高见了你都走不动道!”
喻了了已经猜到她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不用……”
然而话没说完,陈淑萍就已经打开家门,一溜烟消失在眼前,很快又带着片面膜闪回:“呐,快拿回去用!”
并拍着胸脯保证:“要不好用尽管来找姨!”
“……”
喻了了眨了眨眼,看着无端出现在手里的商品,认命地叹了口气:“多少?”
-
转完账,喻了了才终于得以被放行。
转身打开自家家门。
最近因为赶项目,她已经连着几天都没怎么着家了,老东西似乎又出公差去了,前天晚上回来就没见着人。
家里这会儿乌漆嘛黑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想到能省顿吵架的力气,她还真觉得自己明天能年轻不少,心情稍缓地把面膜往桌上一丢,转身进了浴室。
刚在车上睡了一觉,洗完澡后又精神不少,她不打算强行补觉,随手打开空调后,就去冰箱拿了瓶水,仰头开灌时又扫到桌上的面膜,神情不由一滞。
虽然主要是为了带货,但陈淑萍其实也没说错。
她平时不拘小节也就算了,可这回都把人惹毛了,要真就这么顶着张比平时还不拘小节的脸去赴约,那就完全无异于是挑衅了。
说到底,她还是想和高扬好好处的,毕竟真要就这么掰了,她上哪再去找一个那么好看的对象?
就算找到了,再重新接触一个新人,也实在是过于麻烦了些。
想到这里,喻了了很快放下水瓶,又拆开面膜,老老实实按说明敷了20分钟后,就麻溜地滚回房间睡美容觉去了。
……
盛夏的夜闷得不行。
虽然连轴转的疲累让她很快就睡了过去,但密闭空间里静止的气流却使得气温节节攀升,身体更像是聚着一团火,烧得脑袋都快要爆炸。
她连着翻了几次身,手指不停在身上抓挠,终于不耐烦地猛掀了一把:“嘶——”
鲜明的痛觉涌入大脑。
喻了了艰难睁开眼睛,看着指间淌过的组织液,才意识到这一整夜的不爽利似乎都源于面部,而直到脸被自己抓破,那伴随着强烈灼烧感的刺痒,都还是没能得到缓解。
她拧着眉,不得已起身去浴室查看状况。
虽然已经预感不妙,可当她站在镜台前,甫一撞见自己肩上居然顶着个陌生到可谓见鬼的脑袋时,整个人还是“轰——”地一下被劈傻在原地!
所以这个满面赤红,肿胀到整整大了一圈,连带把五官都挤得无比渺小,还到处散布着狰狞抓痕的头是谁的?
为什么会安在她身上??
喻了了足足愣了八秒,才猛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垃圾桶里的面膜包装,很快又回到房间,翻出前两天陈桃卖给她,且她还没来得及用完的另一片面膜。
两相对比,居然真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同一款面膜,母女两一个说舒敏镇静,一个说美白亮肤。
就这样,她还能傻不愣登地连着上了两次当?!
喻了了顿时气冲天灵盖,抓着面膜就要杀到对门!
结果刚一打开房门,就被顶着个鸡窝头,叼着片吐司,正半梦半醒往下走的叶泽洋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叶泽洋浑身一凛,双手抓住身边栏杆:“靠!哪来一头猪啊——”
“……”
吐司掉在地上。
宛如他即将逝去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